当兵的征用道观做什么？张乐古想肯定不是做法事，既然是驻防，估计是刚从别的地方过来，走到什么地方就到什么地方歇脚，跟土匪差不多。现在他们要征用道观，应该就是歇一晚，可就苦了这些道士，大晚上的只能在道观外面听狼叫。
张乐古听过步兵第十旅的名号，旅长叫孙宗先，是清军的一个标统，辛亥革命后投靠革命党，后来跟着吴佩孚，再后来到了山东督军田中玉的麾下，一步一步干到旅长。
此人不是善茬，得赶紧离开这里。
张乐古跟秦武生低着头往外走，被那个军官叫住：“你们不是这里的道士，是干什么的？”
张乐古赶紧说：“长官，俺爹死了，俺们兄弟来请道长给俺爹做法事。”
军官打量了一下张乐古和秦武生，说：“赶紧滚蛋，饭都吃不饱做个球的法事，再让老子看见你们，一枪崩咯。”张乐古赶紧点头，拉着秦武生往外走。
走出白云洞，外面黑压压一片，估计有好几千人。秦武生咽了口唾沫，小声说：“大哥，这么多人，当个旅长得有多威风呀？”
张乐古瞪了秦武生一眼，让他闭嘴，小心被拉出去打靶。两人低着头，一路赶紧往外走，隐隐约约听到当兵的说话，好像是说“剿匪”什么的，心揪了一下，心想他们不是来青岛驻防的吗，咋还要剿匪，该不会是冲着孙百万来的吧？
从这伙队伍里走出来，张乐古感觉后背都湿了，真担心被哪个家伙看不上眼，一枪突突了，别说文秀，就是唐灵也甭想娶。这些当兵的，好多都是土匪出身，今天跟着广州政府打北洋政府，明天跟着奉系打直系，打到后来不知道跟着谁打谁，只要有一口饭吃就行。有的杀人不眨眼，看谁不顺眼，一枪就送命。
天渐渐黑下来，两人顺着下山的路反着跑，秦武生一边跑一边问：“大哥，咱不是回去吗，咋往山上跑？”
张乐古说：“咱们得去通知一声孙百万，说不定这伙当兵的就是冲着他去的，不能见死不救。”
秦武生倒没想这么多，心里觉得孙百万是土匪，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可惜的。
两人跑到黑云寨，张乐古向孙百万说明了情况，让他早作打算，孙百万以为张乐古吓唬他，掏出枪，张嘴就骂起来：“他娘的，老子跟官府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第十旅的王八蛋，竟敢跑到老子的地盘上来，弟兄们，杀他狗日的去。”
这可愁坏了张乐古，这孙百万咋像个彪子，一群乌合之众，怎么打得过正规军？对方可是一个旅！孙百万自称司令，还真把自己当司令！
张乐古说：“司令，您可千万不要冲动，你这一去，弟兄们的命可都没了呀。”
孙百万手下的人也有些动摇，没有几个站出来响应。孙百万还是有些信不过，派出几个弟兄出去打探情况，把张乐古和秦武生留在山寨喝酒，其实是要把他们俩扣下来，等摸清了情况再放他们走。
张乐古一点喝酒的心思也没有，后悔没有听秦武生的话，出了白云洞直接回去就好了，不用陪着孙百万在这里等死，要是第十旅的人现在杀过来，土匪们一个都跑不了，孙宗先必是剿匪有功，定会收到上峰嘉奖。
过了一个时辰，天已经全黑了，月亮挂在半空，地上的影子清晰明了。打探情况的土匪终于回来了，报告说，太清观那边黑压压全是人，以前一到夜里狼就叫，今晚狼都不叫了。
孙百万端起酒碗，对张乐古说：“多谢兄弟救命之恩，哥哥刚才误会你了，自罚一碗。”说完一饮而尽。张乐古和秦武生也干了碗中酒。
张乐古说：“司令还是早作打算，避过这阵风头再寻出路。”
孙百万说：“我马上就动身，到深山老林子里去，谁也奈何不了老子，别说孙宗先，就是日本人，到了老林子里，也不是老子的对手。你跟秦武生兄弟马上下山回去，救命之恩，日后再报。”
张乐古和秦武生不敢再停留，起身往回走，刚下山不久，忽然看见一路黑影往山上而来，吓了一跳，以为是遇到狼了，仔细一看不是狼，是人，脑袋上都顶着一个棍子，是枪！
坏了，一定是孙宗先的人上来了，想下山是下不去了，只能再往山上跑。张乐古和秦武生赶紧掉头往回跑，心想这孙宗先不是要在太清观安营扎寨吗，怎么深更半夜跑来剿匪，估计是听太清观里的道士说附近有土匪，顺便剿匪，好向田中玉邀功。
两人重新跑回黑云寨，孙百万一听孙宗先的人摸上来了，决定先看看情况再说。孙宗先不清楚黑云寨的情况，黑夜里也许只是派小股部队侦察情况，未必就是奔着孙百万来的。
张乐古听了孙百万的分析，突然对他刮目相看，搞不明白这土匪头子到底什么时候愚蠢，什么时候聪明，觉得他这次说的有道理，看看对方来了多少人。
黑云寨的土匪们倾巢而出，埋伏在山寨外的各个重要路段，等待第十旅部队的到来。此时月明星稀，远处山头上路出绿幽幽的光朵，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狼叫声。孙百万传下口令，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准开枪。
过了一会儿，一路人渐渐到了黑云寨前，队伍立刻改变阵型，横一路向前逼近。张乐古和山上的孙百万蹲在一起，忽然觉得自己比土匪仗义多了，给土匪通风报信一次不算，还报第二次，就是正儿八经的土匪也做不到这个份儿。
孙百万的枪不多，几百万人的队伍，有枪的不到一半，剩下的都是大刀长矛，此时个个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第十旅的队伍上来。
山下的人马一队向前逼近，剩下的蹲在远处，枪全指着山寨，看不清到底来了多少人。孙百万不敢轻举妄动，密切注意下面的动静，忽然，一块石头滚了下去，顿时枪声大作，无数的子弹射向山寨大门。
“他娘的，哪个王八羔子弄下去的？”孙百万骂道，喊了一声“打”，对着下面的人开枪，众土匪听到招呼，纷纷开枪，没枪的扔石头，扔长矛，打得不可开交。
张乐古掏出枪，并不怎么开枪，看谁靠近了才打，忽然，山下开始有人在喊：“活捉孙百万，赏银一万，官升三级。”
孙百万吓了一跳，心想这孙宗先真是冲他来的，也想喊“活捉孙宗先，赏银一万，官升三级”，可是他没这么多钱，官升三级也还是土匪，弟兄们不会像当兵的那么拼命。
张乐古也糊涂了，要说这孙宗先是来青岛驻防，剿匪应该只是顺道为之，怎么像是不抓住孙百万不罢休的架势。
忽然，山下架起一挺机枪，对着孙百万这里扫射。“司令小心！”，张乐古大喊一声，猛地把孙百万扑倒在地，胳膊中了一枪，子弹从肉里穿了过去，差一点就伤着骨头。
“大哥！”秦武生把张乐古扶起来，摸他的胳膊，手上全是血。
“乐古兄弟，你怎么样？狗日的，给老子打，狠狠的打。”孙百万大喊一声，不停的开枪，可是孙宗先的人越上越多，后面不知道还有多少人，火力渐渐压制住土匪们。
“司令，还是赶紧撤退，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张乐古倒在一块石头上，咬着牙说。孙百万看的确打不过孙宗先的人，等明天天亮就更走不了，叫弟兄们埋上几捆炸药，迅速往深山撤退。
果然，孙宗先的人紧追不舍，只等炸药爆炸，震得地动山摇，漫山遍野的动物都被惊起，一群群鸟儿从山林里飞出来，惊鸿一片。孙百万回头看了看，飞起的尸体和石头清晰可见，不知道炸死了多少人，一步也不敢停留，带着大家继续跑。张乐古前几日刚刚出院，身上的伤还没完全好，现在又胳膊中弹，根本没法跑快。好在刚才炸药抵挡住了孙宗先的队伍，现在他们明显减缓了速度，不敢贸然追击。
孙百万叫属下搀着张乐古，说：“乐古兄弟，你再坚持一会，前面有个龙潭瀑，有咱的山洞，到那再休息。”
秦武生恨得牙直痒痒，真不明白大哥到底是为啥，好好的不在码头呆着，非要跑来给孙百万送钱，孙宗先的队伍来剿匪，不赶紧往山下跑，却又跑回来通风报信，现在又替他挡子弹，只差把命丢这儿。秦武生真想一枪把孙百万杀了，但是他不能，张乐古不会答应。况且真把孙百万杀了，这帮土匪还不炸了锅，手撕了他们俩都有可能。
山路陡峭崎岖，密密麻麻的灌木林长满了山野，前方黑森森的，看不清通往哪里，只能看着天上的星星和凭着记忆，一步步往前走。若是生人进来，不是转迷糊了累死，就是被狼群吃掉。
第十旅的队伍追了一会，眼见着土匪们跑进深山，越来越远，怕进去了迷路，况且当兵就是为了混口饭吃，赏多少钱，官升几级，也是在尽量保命的前提下干的活儿，没必要这么拼命，刚才没被炸死已是万幸，不敢再追，掉头往回撤。
黑云寨肯定是不能再回去，孙百万怕第十旅的人在山口守着，带着土匪们继续往里走，打算另寻下山的出路。在崂山安营扎寨之后，孙百万出于土匪的职业特性，为了以防不测，曾经派人勘察过这里的地形，所以对这里的山路很熟悉。走了快一个时辰，已经快到子时，再走一段，就到龙潭瀑。
忽然，前面树林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道是人还是动物。孙百万传令停下，侧耳仔细听前方的动静，这回终于听清，是人的脚步声，踩在地上的枯枝败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难道是第十旅的人追上来了？不可能，他们不熟悉这里的山路，深更半夜不敢追上来，更不可能跑到前面去。
这崂山之中，难道另有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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