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乐古走出房门，只见码头上一个工人也没有，顿时感到很奇怪。以往这个时候，马路上虽然人烟寥寥，码头上早已是忙忙碌碌，有从外地运来的货到码头转陆路，也有需要运到外地的货在这里装船。
张乐古来到秦武生房间，见秦武生还在睡觉，大膀子露在外面，鼾声震天，赶紧把他弄醒，问这是怎么回事。秦武生一听，顿时睡意全无，提上裤子就往外面走，急急忙忙来到工人睡觉的工棚，跑进去一看，工人们全都在，有的坐在地上抽大烟，有的蹲在地上抽，还有的躺在床上，侧着身，并没有睡觉。马六正在跟工人们对话，劝他们尽快上工，不然的话全部辞退。
工人们开始嘟囔，说现在整个青岛的码头工人都要罢工，别说帮会码头，日本人的码头里也在准备罢工，全辞了，这活儿谁干？
张乐古不清楚什么原因，把马六叫到一边，问道：“他们为什么罢工？谁领的头？”
马六说：“他们要求涨工资，没有人领头。”
张乐古说：“还要涨工资，自从我接手以后，‘号帽’钱减了一半，伙食费码头管理费都减了，‘家族自治会’和‘工会’会费也免了，干一天就是两块六，整个青岛，哪个码头的工资能有这里高，日本人的码头工人连一半都不到，他们为什么还要涨？”
马六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张乐古感到这里面有蹊跷，莫非马六在里面捣鬼，扣了工人们的工钱揣进自己腰包？
“到底这么回事？”张乐古吼道，把马六吓了一哆嗦，工人们的目光也全部投了过来。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现在每天只有一块八，全让马六贪了！”顿时炸开了窝，议论纷纷。
张乐古看了看工人们的反应，猛地回头，盯着马六，狠狠地问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马六扑通跪在地上，抬着头对张乐古说：“大哥，他们的工钱的确是一块八，但在整个青岛的所有码头里，这也算高的。我马六跟大哥时间虽然不长，但是我敬佩大哥的为人，我没有拿一分钱，这么做都是为了大哥。”
“放屁！背着我擅自克扣工钱，还说是为了我。我张乐古是宁可牺牲自己，也不能对不起弟兄们，你口口声声说敬佩我的为人，为什么还要这么干？对待背叛弟兄的人，我向来是毫不留情，看在你老母亲的份上，我让你回去看她一眼，以后我会每月给你老娘送面送钱，希望你不要怪我。”
马六叩了一个头，哽咽着说：“多谢大哥仁义之恩。”起身要离去，被秦武生一把拉住。“大哥，万万不可。”
张乐古怒道：“马六欺压工人，该杀，为何不可？”转向马六，接着说：“你本是工人出身，以前也受过包二爷的压榨，现在却干出包二爷一样的事，你忘了自己是谁了吗？！”
“要杀就连我一块杀吧！”秦武生突然掏出枪，顶在自己脑门上，让张乐古措手不及。
“秦武生兄弟，万万不可。”马六冲上去一把夺过秦武生的枪，说：“要死也是我一个人，与你何干。”
张乐古的心里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看样子秦武生也知道这件事。张乐古没想到，跟自己一块长大一起出生入地的兄弟，竟然会为了钱背叛自己，欺压整个码头工人，背叛自己曾经讨过的饭，背叛自己的良心，不禁觉得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地上。
“大哥，大哥……”众人一拥而上，将张乐古抬回他的房间，放在椅子上，不停的掐人中，终于把张乐古掐醒。大家见张乐古这般，也不好再讨说法，又回到工棚，也不上工，屋里只留下秦武生和马六。
张乐古看看跟前的秦武生，又看看马六，心里像刀绞一样难受，真想晕过去永远不醒过来。秦武生开口说：“大哥，你不要责怪马六，还是我跟你说吧。减工钱的事是我跟马六共同决定的，但是我和马六一样，没有拿一分钱。”
“那钱都去哪了？”张乐古问。
秦武生接着说：“大哥，钱花在什么地方，你还不知道吗？从孙百万手里救沈葆三一万，给日本鬼子桑折两万，曹中南死了之后你去见孙百万又是两万，咱们从沈葆三那里总共搞了五万，这就全没了。”
“我问你从工人身上扣的钱去哪儿啦？”张乐古吼道。
马六接着说：“大哥你仗义，对底下弟兄们厚道，谁有个什么事，您都会仗义出手，这些都要花钱，还有您为人豪爽，爱结交江湖朋友，这个几十，那个几百，我们是不得已才这么做啊。”
听完秦武生和马六的话，张乐古呆呆坐在椅子上，许久说出一句话：“是我错怪了二位兄弟。”
秦武生说：“大哥，别的码头工钱都很低，为什么咱们给这么高？”
张乐古说：“日本人压榨中国人，咱们也压榨自己的同胞，跟日本人有什么区别？我出高工资，买的不光是他们的力气，还有人心，关键时候，人心抵万金。”
“可是，咱们给唐老板交的钱是越来越少，他派人问过多次，这么下去，我怕要出事。”马六提醒张乐古，码头虽然是张乐古当家，可终究还是唐世骧的，花了他的钱，怪罪下来如何是好？
张乐古说：“唐老板那里你们不用管，我自能应付。从今天起，工人们的工钱还是两块六，以后我少花钱便是。”
马六点点头，向工人们宣布了这个消息，大家高声欢呼，纷纷称赞张乐古宅心仁厚，也有人小声嘀咕，说马六贪了这么多，为啥不杀了他。马六全当没听见，苦笑了几声。
安排好工人们重新上工，马六向张乐古请假，要回家看看老娘。张乐古伤感地说：“刚才误会了兄弟，还请不要怪罪。”然后掏出一些钱给马六，说：“你给大娘买些点心，算是我孝敬她老人家的，日后定当和兄弟一同拜望。”马六谢绝了张乐古的好意，说：“我替俺娘谢过大哥，这钱我不能要，以前的事也不要再提，日后上刀山下火海，只要大哥一句话，我马六义不容辞。”说罢转身而去。
路上，马六回想着刚才那一幕，不禁潸然泪下。如果自己真的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该是多大的不孝，自己出来跑码头，就是为了挣点钱有个活路，让老娘安享晚年，可是如今，虽然张乐古来了以后工钱多了，可是出生入死的日子比包二爷在的时候并不少。马六曾经想过洗手不干，回家一心侍奉老娘，可是一想到张乐古对兄弟仗义仁厚，又怕伤了他的心，孝义两难。
马六走后，张乐古呆在码头，陷入无尽的自责和伤感之中。许久，秦武生打破了沉默：“听说你跟唐小姐要结婚了，你喜欢她吗？”
张乐古知道秦武生是在替文秀惋惜，自己也很想念文秀，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总不能一直守着死人过日子。张乐古说：“要在青岛立足，我必须娶她。”
秦武生点了一支烟，递给张乐古。张乐古接过烟，一口一口的抽了起来，张乐古想不起来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大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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