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又过去了好几年。那些年,我一直呆在出租房里。出租房在一个居民小区里,当年我们在卡车上穿过一条热闹的商业街来到小区,街道两旁林立着酒楼、超市、ktv、美发厅、银行、服装店,人们在那些门里进进出出。在房间里,我终日听着那鼎沸的市声,履行一张床的职责。在我身上先后睡过一个学美术的画家、一个美发厅的发型师和他未婚同居的做美甲师的女友、一对做服装生意的夫妻。
年轻而瘦削的画家在墙上挂满自己的作品,每年艺考前两个月,房里就坐满他招来的艺考生。学生们静静地坐在小马扎上,每人前面放一个画夹。有一幅画,画家画了一个年轻女人,原型就是那些学生中的一个女孩。其实那女孩跟潘妮没有任何关系,只是第一天来时穿了一件跟潘妮那件很像的粉色毛衣,我却把她当成潘妮……
不久那女孩就再也见不着了,艺考结束,房里冷落下来。画家终日无所事事,云集一大帮同是艺术家的朋友席地而坐,喝酒,抽烟,聊一些大而无当的话题。其中有一个剧作家,大谈他新近在小剧场火爆上演的一出名叫神马都是浮云的话剧。他多次给新来的朋友免费发放门票,让他们去捧个场。很遗憾,作为一张床,我今生都无缘去什么小剧场,一睹话剧的风采。再后来,画家退了租,好像是另找到一处更便宜的房子。临走之前画家站在房中,为要不要带走那些画而踟蹰,最后大概是觉得一幅幅摘下来太费事,遂遗弃了它们。我巴不得他这样做,这样,那幅粉色毛衣的画就留了下来,使我不至于太过孤单。
发型师和美甲师是一对年轻的东北老乡,每天一起出门一起回来,我不清楚他们做情侣的时间有多久,在我看来,他们两人似乎只是搭伴过日子,一起对付孤独而已。女孩经常说一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这样的话,男孩这时候就默不作声埋头上网。他们买了一台组装电脑,放在床边,女孩不在的时候,男孩就跟网友聊天,有一次是裸聊。女孩大约也是有一些事情瞒着男孩,有一次男孩说他看见女孩上了一个男人的车,质问男的是谁,他们什么关系。男孩女孩爆发了一场战争,男孩冲动之下甩了女孩一巴掌,女孩拎起一个空啤酒瓶子反击,被男孩胳膊一挡,瓶子砸在我身上,玻璃渣子迸了一床。
直到现在,我身体里还残留着一块玻璃碎片。我不是你们人类战场上的战士,却吃了你们的弹片。这块弹片深深扎入我的内部,伤口没有流血,因而不被人注意。从此以后我日日忍受那块弹片的折磨。两个战士从那天开始分居,女孩睡床,男孩睡沙发。倒也没有什么你们人类提到过的辗转反侧痛苦难当,两人各睡各的。厨房干脆不用了,各自在外面吃饱了,回来的目的只是睡觉。又过了几个月的光景,女孩找到新的去处,率先搬走了。在我看来,你们人类的精神世界存在着很大问题,尤其是年轻人,迷茫、空虚、无所依托,一边打拼一边对这个世界极度失望,这些特征在发型师、美甲师、画家身上都有所体现。他们是垮掉的奋斗者。我该如何评价你们人类的精神隐疾才不过分呢?
做服装生意的夫妻是南方人,就租了楼下的一间网点房,专卖婴孕用品。这对夫妻倒是老实肯干,女的每天睡觉前坐在床上数钱。这可爱的女人觉得无论把钱藏在哪里都不如压在身子下面安全,她把装钱的信封放在我和她之间,妥妥实实地压住,半夜梦醒还时不时伸手摸摸信封在不在。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又滑过多少……有时候我觉得世界太奇妙,就在我整日昏昏然等待老去,再也无思无忧之时,一个夕照灿烂的傍晚,我听到楼下传来潘妮的声音。当时我大约正昏然入梦,所以起初误以为这声音来自梦里……但千真万确,潘妮就在楼下。那是夏天,窗子开着,楼下街道上的市声清晰可闻,我的主人,那对南方夫妻中的女人正在楼下店里跟潘妮讨价还价,她们的焦点是一个婴儿奶瓶、一包婴儿尿不湿、一套婴儿食物研磨器。你注意到了吧,这些东西都跟婴儿有关。我是一张床,四肢着地是我一生的使命,所以请原谅,我无法像你们人类一样,听到潘妮的声音就撒腿而出……我只能静静地站在地上,昂着头,倾听我主人的声音,并猜测生了孩子的主人如今是什么样子。
我哪能猜得出?这太难了。就连想象都不可能。
晚上我迫不及待地等着那女人数完钱,塞到我和她之间。那钱里必定有几张是潘妮的,虽然严格说来,那钱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大地上往复流动,生
一棵树的死亡方式最新章节第3章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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