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坐在签到席里,抬头是盛装出席的宾客,低头是粉红钞票上的老人头,没多久就开始脸盲了,看见关允的时候只觉得眼熟,愣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这么个细皮嫩肉的大叔。关允倒是认出她了,想要打招呼的样子。再看他旁边拉着气球的小女孩,水月愈加茫然,直到写完他的名字,猛地记起是前阵子带作者采风在向阳家农场打过照面。
那个和他八分相似的小孩,不用问也知道是他女儿,想起那天和狄双羽聊的话题,对她失忆的原因便隐约有些猜测了。正走神工夫,这位就天神下凡似的现身了,更带了个气场骇人的男朋友……还是未婚夫来着……
可有热闹瞧了。
狄双羽跟容昱进了观礼区,手上多了串腕花,水月心不在焉地系得太紧,勒得她很不舒服,一路都在低头琢磨着重系,被奔跑嬉闹的孩童撞了下。容昱扶住她,低眉扫过那几个孩子,立马都躲得老远。狄双羽惊赞,“还真是小鬼见了黑无常~”
他嘴角一丝笑,将她那根腕花的缎带拉松开些,就势牵了她的手,举目远眺,像在找什么人。强光刺得他一双眼睛微微眯起,神情不算舒朗,还有种意味不明的小危险。
狄双羽实在想不通他参加一个半生不熟客户的婚礼出于什么考虑,不想作死,也忍不住还是要问:“你早就知道他会来?”
他果然不悦睨视,“哪个他?说名字。”
这算吃醋?狄双羽偷笑,再次觉得容老板的喜怒临界点非比寻常。
“乱想,狄双羽。”
她媚眼如丝,“说什么了吗?”
不理她假模假样的抱屈,容昱抬手戳戳她太阳穴,“这里面又是什么怪念头?”
“咱们俩谁比较怪?”她不服气,“大周末的跑这种地方来,又不度假,又不谈生意……”
“所以就是来见关允的?我为什么?”
狄双羽语塞,的确,那更不符合容昱逻辑,一瞬恍惚了。
“本来就无知,还很勤奋。”他好笑地望着她,“这样的麻烦谁愿意要呢?”
正为他刻薄的评价恼羞成怒,又听到后半段,她噗哧笑出,学着他的发音方式:“容先生。”
他不落痕迹叹了声,“你信不信我很早就有一种被你赖上的预感?”
狄双羽直觉摇头。
他皱眉。
她赶紧改口,“信。”
他这才满意,跟她讲平等,“我都不怀疑你的话。”
狄双羽对这句话也是深表怀疑的。
“真的。”他给了个很有说服力的眼神,拉着她就近在一张长椅上坐下,“你没看我每次去你们小区都在找吸血鬼吗?”
“……”好想暴锤他一顿,“你相信我练过邰拳道吗?”
容昱笑道:“连旭华都打不过,还想和我过招。”
狄双羽好奇,“你比旭华还会打吗?”
他不屑,“当然要先过了他才能跟我动手。”
“你好意思!”狄双羽爆笑。
容昱靠在椅背上,攥着她的手,仰头,“自己去转会儿?”
听他语气估计是要有熟人过来搭话,狄双羽左右看看,“刚才还说他们看见我,都主动不来打扰你。”
他笑一笑,“总有不识趣的。”
正巧水月叫着她名字,和几个穿同样小礼服的女孩一起朝这边招手,狄双羽得意道:“我去看新娘子了,说是我粉丝呢。”
看她趾高气扬地离开,容昱目光偏转,对上不远处伫立凝望的关允。
“叫容叔叔。”关允牵着女儿走过来。
关宝宝小声重复,“容叔叔。”
容昱弯腰摸摸她的发顶,小姑娘怕生地往父亲腿边偎去。“不认识我了?”容昱挑眉而笑,将插在襟口的嘉宾胸花取出来递给她。
看女儿被一朵花收买,轻易放下戒心凑上前去,关允失笑,“看不出你对付小孩子也有一套。”
“给她朵花而已。”容昱对他的话感到不可思议,“我对付小孩子干什么呢?”
“老孟面子还不小,连你都弄来了,我猜着他应该会请你,但没想到你真会出席。”
“我也没想到他请了你还敢请我。”
“他也猜你不会来吧。”
容昱屈指在关宝宝鼻尖刮了下,直起身恢复之前的坐姿,手搁在椅背上,缓慢而清晰地告诉他,“来参观见习一下。”转头认真打量着现场布景摆设,视线不经意扫过那张僵愕的脸。
确认了他想要传递的信息,关允从震惊到嗤笑,“她不会跟你结婚的。”顿了顿,“你应该也不可能真要娶她。”
容昱没兴致听别人定论自己的事,随意抬起右腿,脚踝搭着左腿大腿,伸手弹了弹裤脚浮灰,皱眉看着关宝宝,同她做你追我逐的眼神游戏。
关允问:“你知道她失忆的事吗?你知道——她从一开始就是装的吗?”
容昱下巴略抬,眼中趣味消失。
关允了解这是他动怒的表现,笑意加深,“她只是在拿你报复我。”
“你以己度人了关总。”容昱扬眸,盯住那张仿似告诫的脸,眼波平静无澜,“在我明确告诉你不要接近她之后,你做了什么?”
关允伸手压住突然搐动的右眼,借此掩饰的不自在的心绪。“工作上有些做法,我对你是有愧意,至于私事没什么好交待的。多年交情,一番好意想提醒你,狄双羽这个女人不是你我能看到的那么简单……”剩下话被容昱毫无预警起身的动作打断。
“你听好了,生意上的事我不认亏,谁也没必要愧疚。还有,”容昱说着,人已与他擦身而过,“别把你的自卑传染给我。”
堆在花柱上的白色花瓣被他经过的气流带动,有几片飘飘旋旋落下,关宝宝欣喜地睁大眼睛,伸手去接,接了个空,正沮丧,一大蓬花瓣当空洒下,情不自禁地扬起头,“哇——”
捉起落在她刘海的花瓣放在掌心,狄双羽蹲下来,将一个装满花瓣的小竹篮递到她面前,“待会儿新娘子来的时候,宝宝负责洒花瓣好不好?”
“好~”迫不及待地接受了这个任务,高兴地拾着脚下的花瓣装进篮子里。
狄双羽柔声夸奖,“好乖。”站起来,手中残余的几片花瓣对着关允的脸轻轻吹过去,掸掸手,笑着去追那个大步流星走开的男人。
典礼快要开始了,新郎还在和容昱勾肩搭背畅聊着,狄双羽看得担心,这俩人别再当场私奔了。一愣神工夫,新郎被拖去准备婚礼仪式,容昱落单,回身看到她,指了指她旁边酒台上的饮料。
他的头发永远梳得一丝不苟,可在强烈阳光的照射下,总有零星碎发在发旋处支愣着,仿佛是主人性格的代言。穿着是变化极少的深色系西装,除了一些手工细节,几乎没有任何装饰,搭配刻板的标准领衬衫,颜色大多中规中矩,鲜少有今天这样的出挑,领带的打法也很固定。在家以外的地方,狄双羽只有一次见过他穿休闲服,是过年的时候,在转角,他坐在她对面的位置看杂志陪她吃饭,穿着一件暖黄色有机羊绒衫,平织针脚,简单的细螺纹圆领。一身中年人习性,却像小孩子一样喜听好话,钻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牛角尖。和他在一起,她常常是不由自主地发出笑声。
“你笑什么?”他审视她玩味的表情。
她坏心地盯着他送到嘴边那杯橙汁,“刚才去看新娘,她说她们老家有一种习俗,把口水吐到你的酒里,你一口气喝下去了,这辈子就会什么都听我的。”
容昱嫌弃道:“你告诉我你究竟吐了没有,我什么都听你的。”
“没有。”她睁眼说瞎话,“你这杯根本是我亲自嚼出来的。”
他咧着嘴,捏着杯沿将饮料还给她,“我知道你撒谎,但听你这么说,实在喝不下去。”
狄双羽大笑,“快喝,看你唠得口干舌躁的。”
他摇摇头,对她这副凶悍相不敢表现的太过喜欢。
“奇怪,以前听人说容昱在房产圈子里没有朋友。”
“我在别的圈子也没朋友。”他倒不把这话当贬低。
“我看那位孟总和你挺近密啊,交谈甚欢,去结婚都依依不舍的。”
“那也不见得就是朋友了。”他喝掉大半杯果汁,望着杯壁上残留的果肉,挑剔地咂咂嘴,“人们都不喜欢你,但还都想和你谈谈,感觉不是很有意思吗?”
狄双羽垂下眼睫,“不会觉得被利用了?”
“利用?”他细品了品这两个字,露出赞许的笑容,“我喜欢我的人际关系上充满这种字眼,单纯,而且很可靠。”
她不理解,“你能忍受身边动机不良的家伙?”
“每个家伙肯接近你都是要有动机的。”他用的她的字眼去解释,“你可以拒绝,但如果选择接受,那不管出于怎么样的考虑,都应该善待,否则难受的是你自己。”
狄双羽吸吸鼻子,忽地笑出声,“像我说的,自己点的菜再难吃也要吃光。”
“不是一个理论。”提起这个他变得严肃,将手中把玩的杯子交给席间穿梭的侍应,“你这个毛病趁早改了,难吃就换一盘,硬着头皮吃下去,吐的时候在后面呢。”
“我不会吐,咽了也就咽了,只要能吃,总能消化的了。”
他瞳色微暗,“过的什么日子?”
她嘻嘻笑,“肯定没你那么精致。”
“我已经够糙了。”
“我发现你其实是个情商蛮高的货。”
容昱眯眼,“我陪你在这种两小儿辩日的事情上浪费着生命,你说我是什么,货?”捏起她的下巴,意外看到两串泪,映着太阳,莹莹直闪光,顿时鼻尖冒汗。
婚礼进行曲奏响,周边喧闹声渐低,狄双羽躲开他的手,擦了擦脸,转向新娘出场的花门,泪水浸湿的清透双瞳涌起一缕惊艳,跟着众人轻轻鼓掌,忽然开口唤他,“容昱?”
“嗯?”他略低下头凑近她。
她问:“你是怎么看着我这样在关允身边折腾,还能无动于衷的?”
无动于衷?他苦笑。
狄双羽扬起脸看他,“你早料到我和他会落个曲终人散?”
“我提醒过你。”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他不避讳承认自己的不作为,“你自己的选择,我要怎么阻止呢?我其实不喜欢也不擅长抢别人的东西。”
“放任我,结果我吃亏了怎么办?”
“能怎么办,都是成年人,我懂的你都懂。”抬手环过她的肩膀,他盯着空气中的过往,“当初你坚持离开瑞驰的时候我很生气,拒绝我,倒要看看你狄双羽能找个什么样的男人。”
说这话时,他脸上有着她不曾见过的挫败,狄双羽心湖微荡,“你居然……”
他笑,“双羽听过一句话,叫做‘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吗?”
她喉咙发堵,“没听过。”
“所以你老是做一些无谓的拼抢。”
“这么消积的话从你一个生意人嘴里说出来有力度吗?”
“是说给你听的,我命当然好。”明明嘴角没一丝弧度,可不知怎么望向她的那双眼里尽是笑意,“想得到的总会得到。”
玫瑰花瓣铺就的红毯被数米长的婚纱拖尾扰乱,随着新人的步伐的移动,一片片翻杂在翠绿的茂草之中,配着乐曲徐缓肃穆的旋律,倒更是草坪中瞬间绽放出一条鲜花之路,两侧冷焰火次第燃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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