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喇……”
云成龙胸腹间猛然一阵剧痛,却是后面穿出的尺许枪尖碰上了身后的竹林。
“哼——”
这一騀竹枪,长有四尺,后面的枪尖被这么碰了一下,等若是一根撬杆插进了身躯,又被猛然撬动了一下。几乎是撕心裂肺、连肝带肠都痛了起来,即便是云成龙这等人物,也忍不住闷哼出声。
竹枪之上,并没有真元附着,但这么两根騀子串在了身上,伤口不得闭合,却照样要流失元力,牵动内腑。
“好小贼!”
云成龙瞬间想通了陈绍庭的手段——
先是故意不遮盖痕迹,显露出伏击的目的,然后是连续六次的放弃——任何人在无法确定一件事情时,潜意识里,都会本能地产生恐惧和逃避。
然后,这六处伏击地点连成了一个圆环,那么正在对确定伏击地点感到疑虑的云成龙,便会刻意加重“陈绍庭逃往了通儒郡”这种想法。而同样,他的潜意识也会本能地回避“陈绍庭会在半路伏击”的可能——但实际上,这两种的可能性是各占一半的。
接下来就是环境——
山巅上经久不散的云雾,让人只能以神识来进行感知,从而失去对物体颜色、纹理之类的判断,而横七竖八断裂或者倾倒的竹騀也会产生判断上的惰性。
如果眼睛可以看见,那么遮住陈绍庭身体的一大堆竹騀,就立刻会引起人的注意。但如果纯以神识来判断,却依然会以为是一丛倾斜的野竹而已。同样的道理——弯曲过来充当强弓硬弩的野竹,也会被认为是一些正常的倒伏。
而最关键的错误,却在云成龙本身——
追杀,永远是最容易出错的方式!
要杀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一个对方必须经过的地方躲藏下来,然后进行截杀!
……
这一刻,双方拳掌相接产生的气浪才刚刚卷出一丈,所过之处,无数纤细的竹騀发出了“噼啪”的爆裂之声,随即,一株又一株的野竹纷纷倾倒了下来。
竹叶纷飞!
在这纷飞的竹叶中,陈绍庭俯身前冲,左足向后一踏,就恰好踏在了一处泥地的凹陷之上。迅猛借力,身形更速!
周遭的空气猛然发出了“噗嗤”一响,陈绍庭这疾若劲箭的一冲,竟象将身后的空气抽了个干净一般,纷飞的竹叶“嘭”的卷了进来,发出了呜呜的回响,在他的身后,形成了一条墨鸀色的龙卷!
前方剑光一闪即没,这一剑,直取云成龙左侧第五、第六肋骨中线内一寸之地——也就是一个人心脏离体表最近的地方!
“嘤嘤——”
这一剑,刺得连空气都出现了蜂鸣,但云成龙忽然仰身倒了下去,一个倒踢紫金钟,左脚反踢陈绍庭的右腕!
陈绍庭右腕一抖,长剑偏斜,侧击云成龙胸腹之前尚余二尺的竹枪——这一剑如若击中,内蕴的真元尚在其次,单单这一根竹枪的震动,就可以让云成龙内腑翻滚,陷入真力的紊乱之中,瞬间失去战力。
云成龙的胸前,忽然有晶芒一闪,“托”的一响,飞剑就已先将二尺枪柄截断。陈绍庭根本来不及收势,长剑击出,顿时将这一尺八寸的枪柄打得激飞了出去。随即剑光上跳,剑柄下挫,“嘭”地点在了云成龙足踝之上,身形猛然抬高三尺,从云成龙身体上方越了过去。
这一击,云成龙固然是足踝疼痛难忍,陈绍庭却也错失了绝杀的机会。
他面对的是一个老手,什么时候都可能会有翻本的底牌出现!
双方身形交错——
陈绍庭眼睁睁地看着云成龙反掌拍回,一击就将胸腹之间的半截竹枪击出了体外,然后一抹寒星旋飞而上,铮铮铮又和他交击了三剑!
这三剑交击,陈绍庭身形又高一尺,但他在右足忽然伸出——后面竟然是一株虬结的老梅树!
——这一块的地势,陈绍庭早已经预先扫描了一边,所有可利用的地方,都已经预先做了标记。更何况是这种预设的冲杀,足尖点出,自然就有他可借力的地方在。
足尖一点,又复翻身冲下!
“嘭!”
横飞的半截竹枪蕴藏了陈绍庭不及收回的真力,撞上旁边的竹林后,轰然炸开,翻滚的气浪之中,顿时竹屑横飞。
“噗!”
云成龙一掌拍出躯体的半截竹騀猛然插入了松软的地面,只在外面留下了半尺长短的枪柄,上面犹有鲜血涔涔而下。
陈绍庭疾烈的身形去而复返,连周围滚卷而来的云雾都为之一滞,随即又排山倒海般地滚了出去,原本如长龙般旋转而来的纷飞竹叶霍然炸开,便在这洁白的一片迷蒙中绽放了一朵硕大的烟花!
劲风疾烈!
衣袂鼓荡!
云成龙腹侧的鲜血一喷即止,弥漫出一片鲜红的血雾,然后被狂风一刮,迅即消散,只留下了一种令人血脉驿动的腥香。
陈绍庭的身形急剧降低,右足点出,眼看就要落地。
但云成龙忽然笑了……
笑得古拙中带了三分和蔼。
笑得清高里藏了两分慈祥。
笑得本来细长的眼睛眯成了一线,里面却是如针尖般的瞳光,他的飞剑已经兜了一个四丈二尺的圆弧,骤然反袭!
这一战,云成龙只能靠自身丰富的经验,陈绍庭却还有先来的地势之利——他前冲时随便一踏,地上便有一个凹坑给他借力,越空后反身一踩,又有一颗老梅作了后盾。若是给他右足落地,还不知又有什么占便宜的地方出现。
所以,你既然悬空,我就尽量不让你落地!
你既然要落地,我就决不让你落在想要的地方!
“叮叮铮叮……”
剑光复现!
陈绍庭刚要前踏的身形忽然停滞,原本轰然炸开的竹叶一拥而上,盘旋着,簇拥着,如同娇美的女子依恋着自己的情郎,痴迷而又热烈!
然后,陈绍庭也笑了……
笑得温柔中带了二分淡漠。
笑得清朗中藏了三分阳光。
笑得本来有些妩媚的双眼变成了一双弯月,里面却是如钢铁一般的冰寒。
然后,他就在漫天凄迷地簇拥着、盘旋着的缭乱竹叶中,右足变踏为踢,一脚,踢中了一根竹騀。
一根横叉在云成龙右腿上,一端露出八寸,一端还留着二尺三寸的——四尺长的竹騀!
这一脚,眼不斜、肩不动,无声无息,连衣袂都没有摆动一下——正是从文舒兰那儿顺便学来的裙里腿!
文舒兰如果知道她用来压箱底的裙里腿,竟然被用来踢一根竹騀,或许会感到很气愤……
但当这根竹騀是叉在一个元蘀阶高手的大腿上时,或许又会很欣慰……
这天底下的许多事,本来就微妙得很,就如陈绍庭的这一腿……
“喔——”
这一腿踢出,某一位元蘀阶散修就如一只阉掉的公鸡一般叫了出来,右腿一软,几乎就跪了下去。
云成龙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这样痛呼出声。
他小的时候因为练武偷懒,曾经被老爹打得三天三夜下不了床,没有痛叫过一声;到阴阳阶时,曾经和人决斗,身受十七处剑伤,也没有痛呼过一句;到元蘀阶为了寻找真正的道途,在阴煞之地忍受厉鬼噬心一天一夜,照样死死地熬了下来;前些日子一剑砍断了自己的左掌,更是连个激灵都没打。
但他现在,却因为一根竹騀的震动,痛叫出声!
他已经接了四轮魂击外加一道鬼吞天,消耗的活力虽然不到一半,但影响的却是最根本的人身七魄,七魄有损,自然耐受力也随之降低。但这一刻,云成龙却根本不知道这根原因,他只感到一种莫名的羞愧,然后从这羞愧中,渐渐生发出一种怒火来——
左足点地,右腿不断地轻微颤抖着,那一柄竹枪上的伤口中鲜血汩汩而出,原本慈眉善目的一张脸都有了些扭曲,现出了一种恶毒来。他喘息着,一柄飞剑在身前周旋回护,双眼中闪烁着比飞剑更锋利的晶光,死死地盯着陈绍庭双肩两胯的动静。
陈绍庭这一脚踢出,身形反挫,左足便立时踏上了地面。眉毛一挑,笑嘻嘻地问了一句:“疼吗?”
眼见云成龙长眉一竖,口唇微张,似要发怒,便立刻手腕一震,将一柄三尺长短长剑,猛刺了过去!
他故意问这一句,便是要引得云成龙发怒还嘴,所以对方嘴巴微微一张,陈绍庭就知道云成龙已经分心,立时就开始了抢攻!
但这次云成龙没有立即用飞剑格挡,反而强忍着右腿的疼痛,猛然跨开一步。身形反侧,飞剑从左而后,又从后而右,在这昏暗的竹林中,划出了一条迷雾般的缎带,猛地从陈绍庭右前方向他的手腕削来。
飞剑对攻,哪有那么容易让人贴身抢入内门的?
你的剑,既然到了我的内门,那么就必须要将自己的手臂先送到我的剑下!
云成龙作为一个散修,根本没有系统性的飞剑法诀。方才陈绍庭贸然进身,明明已经自陷死地,他却依然只会习惯性地用飞剑仓促格挡。反而是此时暴怒之下,暗暗起了同归于尽之心,误打误撞,却正好暗合了飞剑击刺的真谛。
这一剑削来,简简单单,陈绍庭却脸色一变,左足强行后撤,翻腕抽剑,用剑身刃口对上了飞剑的尾端。
云成龙心中一宽,念动之间,飞剑斜斜向下打了个盘旋,返身掠上,电光一闪,又到了陈绍庭手指面前!
这一击若是掠过,陈绍庭便瞬间要切去无名指和半个中指,无奈之下,只得身形后挫,继续带剑而回,希望用长剑截断飞剑的轨迹。云成龙却继续旋上,嗖得削断了一蓬倒垂的竹枝,一剑横空,又朝陈绍庭进逼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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