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难寻,祸事往往不单行,你相信这句话么?
到了凤仙郡,唐三藏是信了。
万里无云,青天白日,如果以隐雾山为分界线,将灭法国与凤仙郡分隔开来,那么一面是阴,一面是晴。
如果你以为自隐雾山之后的土地都会受到如来的恩泽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万里无云青天白日是不错,但是也不能天天如此,一滴雨都不下。
西游团走在凤仙郡的大街小巷,看瘦骨嶙峋的人们顶着干裂的嘴唇把惟一的水源奉献给那些刚满月却因为母亲没有奶水饿到哭不出来的孩子们,顿感心酸。
这人一动情,就难以自控,就比如现在的唐三藏。
“天啊!这郡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连累得百姓们这么劳苦!真是去他妈的阿弥陀佛思密达了!真乃魂淡!”
唐三藏自诩满腔热血,匡扶正义,当时就不顾及其他,在大街上喧嚷起来。
这一喧嚷不要紧,周围的时间瞬间凝固了。
一旁的妇人们见他这样纷纷瞪大了眼,掩着嘴跑走,而男人们则是个个摩拳擦掌,像是要冲上来暴揍他一顿一样,眼神如狼似虎,好不吓人。
这下轮到唐三藏傻眼了。
若是当真打起来人妖们不会不管他,但也不会让他活得太好,更何况。。这满大街的汉子都是一米八的大高个子,个个膀大腰圆还纹着纹身,任谁见了都会还怕。
就在这时,一只纤细的手抓住了唐三藏的手腕,抬头一瞧,竟是个二十左右的美少妇,面黄肌瘦,形销骨立。
“快跟我来!”
少妇说着便将他们带离了那是非之地,辗转几个角落,出现一个破旧的砖瓦房,那应该就是她的家。
屋中设备简陋,一个还在吃奶的孩子呜呜直哭。
少妇抱起孩子拍哄着,一面不忘招待他们。
“各位师父请坐吧,切莫嫌弃”
唐三藏笑脸相回:“阿弥陀佛,施主说得哪里话,施主救我们于水火我们怎么会嫌弃施主呢”
少妇笑笑:“各位师父是初到此地吧,那大概还不了解我凤仙郡的郡民,他们本性不坏,只是对郡侯太过于个人崇拜罢了”
猪悟能用手肘捅捅孙悟空说:“那不就和你当年一样?山霸王?”
孙悟空回过头就是一个飞腿:“你才是山霸王!河沟神!”
“你说谁是河沟神!#¥%……”
“*&……%¥#”
两个人妖打得不可开交,少妇没好意思说什么,倒是唐三藏拉不下来脸了,只要硬生生扯开话题,转移注意力。
“啊呀贫僧初到宝方还不知女施主姓甚名谁”
少妇一笑:“叫我宛氏罢”
“方才多谢宛施主救命之恩,可贫僧有一事不明,就当是个人崇拜主义严重,那这凤仙郡生活如此困难艰辛,难不成从没有人抱怨过?或者向郡侯提提意见?”
此话一出,宛氏的脸色变了,她赶忙放下孩子,关闭了门窗,又用木板插上了门。
“宛施主,您这是做什么?”
“嘘——”她皱着眉头晃晃头:“你们既然只是过路和尚便住两日快些离去吧”
“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的脸色更加阴沉:“师父还是不要过问的好,毕竟只是过客,我们也从来不对外人说这些话”
“那又是为什么?”
“呵呵,师父切莫多言,知道的太多了会招来杀身之祸。师父稍作歇息,我去准备斋饭”
宛氏话毕便先行离开准备斋饭去了,这会儿,猪头和狒狒的战争也告一段落。好奇心会害死猫,唐三藏暗自揣测许久仍不见答案,反倒是被人妖们数落了一顿,直到饭菜端上来,猪悟能捧着两个热腾腾的馒头,吃得不亦乐乎,才慢慢转移了话题。
“天啊俺老猪多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馒头了!恩~恩~有股家乡的味道~”
“你家是哪的?猪圈屎尿的味道?”孙悟空装模作样的扇了扇鼻子,装作嫌弃。
猪悟能拍案而起,大声吼叫,唾沫星子满天飞,另一边则是猴毛满天飞。
唐三藏被挤到桌子底下,看着喧闹的两人,默默地想——还是沙悟净这样的好啊!虽然没本事,却也没闲事,安安静静的多好。
正这么想着,啪——
一碗粥整整扣在唐三藏脸上,这下子唐三藏可不顾三七二十一,发飙了。
“靠!喊什么喊!叫什么叫!吵什么吵!不知道去别人家做客要安静吗!你们这群没教养的东西!若是在我老家东土,早就把你们剁成肉馅包饺子了!”
时间停顿了1秒。
“靠!你个死和尚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育起我们来了!”
“俺老猪爬树的时候**的还不知道开裆裤的口冲哪边呢!”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这世界安静了。
等他们打够了闹够了,爬起来准备好好吃饭的时候,却发现宛氏抱着孩子僵持在门口,双目圆睁,仿佛受到了惊吓。
唐三藏捂着鼻青脸肿的脸盘子跑过去解释道:“宛施主您千万别跟他们这群禽兽一般见识!您放心我肯定会把你的家收拾干净的我保证!”
宛氏依旧没动静。
唐三藏伸出手在她眼前晃晃。
“宛施主?宛施主?你。。”
“你们是从大唐来的?”话语中带着些许的激动和不可思议。
唐三藏点点头,宛氏见了,几乎是一瞬间,泪如雨下,吓得唐三藏不知道该把手往哪儿放,也不知该说什么。
宛氏却哭笑了,她擦着眼泪,口中喃喃:“大唐,多少年没回家了,呵,我都快忘了那是什么样的了”
唐三藏一惊,问道:“施主是大唐人?”
宛氏点头。
唐三藏又问:“如今正当大唐鼎盛时期,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为何你要搬到这穷苦地界?”
“不光是我一个,我们全家,全郡,都搬过来了”她擦干了眼泪,叹了口气:“你可能不知道,那是数年前由前任郡侯号召起来的大型迁徙”
“可…为什么?”
宛氏张张嘴,但终究还是摇摇头。
“恕我不能告诉你,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可你不说我又怎么帮你们?”
宛氏张大了眼:“你要帮我们?”
“正是”
“为什么?”
“出家人慈悲为怀见到弱小怎能不帮,更何况,你还是我的老乡”
宛氏垂下眼睛,思考了一会,说:“如果你执意要知道,我也不拦你。只是,有一件事我要提前告诉你,我们这里的一切,都会给你带来不好的遭遇”
唐三藏笑笑:“没事儿,手里有人妖,我天不怕,地不怕,施主你就放心说便是”
听了这话,宛氏便不再隐瞒,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如今所有的报应,都源于上一任郡侯的过失”
“过失?”
“我们凤仙郡,自前朝以来,当地民众就敬仰上天,岁岁供奉祈祷,而我们当地也总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直到上一任郡侯在位期间,无意中竟然窥视到上天的秘密,我们便遭了杀身之祸”
“什么秘密?”
“神吃人”
“啊哈?神吃人?”
宛氏点点头:“据说那厮变化如一头猛兽,牙齿足足有铁耙那般,吃人不吐骨头,吃完之后,吸过人的阴阳气,便转换成神仙一副逍遥姿态,飘上天去。我郡侯恐哪日仙神下来吃人,而人却浑然不知,便掀了那桌子,把供奉都喂了狗”
金蝉子在天上呆久了,也曾对唐三藏透露一二。
这世间本是弱肉强食,更何况连人有时都会吃人,更何况是神了。
神以为人就像是牲畜,有时不仅是吃,还会剥皮制衣。曾有一段时间,人皮大衣引起一阵时尚狂潮,但那是在佛教没有猖狂到西方之时,待佛教兴起,两大势力平分天下,之前喜欢吃人的仙神就低调许多,想不到这秘密竟被一人类看到了。
“上天降罪要责罚我们,大唐亦不容我们,于是郡侯便带着我们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如今算来已经十九年了,离开家的时候,我刚满五岁”宛氏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我永远都忘不了美丽的大唐,那时大唐才刚刚稳固,国泰民安,百姓福禄很多,我们才刚刚过上好日子,不成想。。。”
宛氏终于抑制不住满怀情愫,掩面哭了起来。
一旁的猪悟能见不得女人哭,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唉?大唐的君主不是个仁慈善主么?为何也容不下你们?”
唐三藏哼笑道:“倘若你千辛万苦打下江山,正逢鼎盛时期,你的国民出了事,你会选择为了保全一小部分国民还是选择自保?没有人愿意逆天而行,要知道,他们把自身的生死看得比什么都重,他的千秋万代百里江山都靠着他,巴结天神还来不及,怎么会为了几个刁民与天抗衡呢?”
宛氏啜泣道:“正因如此,我们迫不得已离开了家乡,走了上万里路,路途中死了不少人不说,就连活着的,也是形销骨立,面黄肌瘦。还好前两年终于寻得个落脚之处,即便日子苦一点,但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再没有什么比活着更让人欣喜了”
宛氏这一番话,唐三藏回味了许久。若不是长居天上,绝不会听出其中的奥妙。
如今上天仙境被分割为两大部分,一部分是天神,一部分是佛圣。而自打这平分秋色的局势形成的第一天起到现在的每一分一秒,两派的斗争就接连不断,明里暗里不知斗成什么样,却还每十年在天上搞一次友谊联谊会,两大代表纷纷握手拥抱,用虚假的笑容维护住那脆弱的和平。
凤仙郡的郡侯既然看到了天神吃人,必定被驱逐。而他们行程数万里,偏偏选择在西方如来的地盘落脚必定也是有原因的。
东西方不和,而东方的通缉犯到了西方,就仿佛踏出了国门,不能随意缉捕,可不抓又太便宜了他们,求助如来又不是玉帝的作风,所以他们只好不下雨,干耗死这群叛贼。而如来呢,敌不动,我不动,表面上既不偏袒也不遏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料想玉帝绝对不敢来贸然闯进西方,或者,他按兵不动就是等待这样一个机会,将神佛大战的导火索推脱到玉帝身上,毕竟这后起之秀嚣张了好几千年了,与那老顽固僵持得太久,早就厌烦了。
唐三藏能想到的,凤仙郡的郡侯必定也都想到了。
事到如今唐三藏只得无奈的笑笑。
本来只想来这里管管闲事,却不知碰上了个行家,还没准是老熟人,即便时隔千秋,碰上了便是缘分,见,是一定要见的。
即便他不想去。
“宛施主,或许我能帮你”
“真的吗师父!”宛氏睁大了眼。
唐三藏点点头:“让我去见见郡侯吧”
此话一出,宛氏的脸色马上就变了。
“不行!”
宛氏想都没想便出口否决,令唐三藏摸不着头脑。
“你不能见他,他、他是个,嗯、很骄傲的人,你今日辱骂他,他又岂能饶你?”
唐三藏貌似看出了端倪,却依旧抿嘴笑,面若桃花:“阿弥陀佛,为了解救像您这样的美丽的女施主,贫僧愿意身死,解救劳苦大众,是我出家人的责任所在”
“不!你不能想象的,他非常、非常固执!你不会说服他的!”
“阿弥陀佛,请施主带贫僧前去”
宛氏见劝解不住,便叹了口气,抱起了襁褓中的孩子,看着唐三藏,目光复杂。
“师父既然执意要去,那我明日送师父去郡中,只是。。。”
唐三藏见她松口,咧嘴笑道:“是是是!后果贫僧自负!”
宛氏看了他一眼,又扫过他身后几个吊儿郎当的人妖,微微颔首,便转身出去了。
“靠!你又多管闲事!”人妖们咒骂道。
唐三藏无所谓地摆摆手:“安拉!白给你们看戏,得了便宜卖乖!”
人妖们无言,装作没听见。
那一晚,是唐三藏好奇心最旺盛的一晚。
宛氏临出门前的一瞥令唐三藏提起了兴趣,就连他躺在床上都在思来想去明天将要会见的会是天上哪位老友。
琢磨来,琢磨去,那几张苍老顽固的脸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反倒令他睡意渐浓。
身边人妖们的鼾声震天响,还有的在说梦话。
他喜欢这种氛围,也喜欢融入它。
眯着眼看窗外的一片漆黑,他在朦胧中喃喃自语,他在享受黑暗中的宁静,暴风雨最后的前夜。
“都是罪过啊。。。”
屋外,女人低声的啜泣声被掩埋,随风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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