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华倒吸了一口凉气,陆云的事迹他听了不止一遍了。那是东吴军中为数不多可以得到北唐军方敬重的吴军将军之一,也是在上一次北伐之战中,硕果仅存的元老宿将。
放在以往,不要说曾华如今浅名不扬的地位,便是再往上提拔个几步,也绝对没有放入陆云眼中的价值,可是如今,这个曾经被曾布当作泥土杂草一样卑贱踩在脚下的年轻人,终于也要依靠着自己的力量,在这样至关重要的战役里,担负起整个北唐的家国前途。
年轻人,缺的不仅仅是磨砺和经验,还有太多太多,别人期盼信任的目光。
曾华熟练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已经变了形状的护身符,指尖一寸寸地掠过普通老旧的纹路,那是他老娘在他离开洛阳的时候,特意去寺庙里替他求来的。
当初从淮泗战场再次返回洛阳的时候,曾华没有接受任何势力的邀请,而是第一时间赶向家中去见自己的母亲,而母子俩久别重逢后的第一次的相见,却是他看见自己老态尽显的母亲,在替左邻右舍刷洗马桶,赚取微薄的薪资勉强度日。
返回洛阳后的当夜,他遭到了一次不大不小的暗杀,一次几乎可以摆在明面上的警告。曾家总归不会轻易放过那些背弃他们的人。
曾华的母亲在那夜的刺杀里受了极大的惊吓,可是第二天一早,善良的母亲却依旧在凛冽的寒风中一步步爬上了佛寺山门,替自己的儿子求了一个护身符。
一个母亲,或许所能做的并不多,但是她所做的一切,却都是为了她的孩子。
有什么东西,像是液体一样,在深心里流淌。不能忘记,当日再次离别时,母亲的眼角,隐藏着多少不愿对儿子说出的担忧和伤心。一个母亲,要眼睁睁看着自己今生唯一的亲人和依靠走上战场?那是一种,怎样的惆怅?
他抬起头,看着阵地前汹涌而来的吴军士卒,目光像是越过此间山呼海啸的人潮人海,看着双目满含期待的白发老母,看着当日拦马街前时白宪略带些玩味的温柔笑意。看着这一段并不漫长,却足以改变一生的时光。
有一种声音不可遏制地在他的胸膛里碰撞,在咽喉间燃烧。那是从心底里迸发出来决战的声音,曾华厉声喝道:“弓箭手!射!“
钟涟的敢死队中,一部分是跟着钟涟多年征战的老部下,一部分是陆云在军中替钟涟挑的敢死勇士,这样的人,自然是要作为全军之锋矢,拼死向前奔涌的,战斗已经到了白热化,连擦拭汗水都已经成为十分奢侈的事。北唐的士兵们用箭射,用檑木砸,用阵地上所可以利用的一切向着源源不断而来的吴军士兵发起攻击。一批批的吴军士卒被弓箭射死、被檑木滚石砸倒,但随即又有新的士兵涌上,吼叫的声音愈发地响亮。在这些吴军冲击士兵的后方,全身只带着弓箭的吴军弓箭手们,一边奔跑一边拉弓。箭矢铺天盖地射向北唐的阵地,这些弓箭手的质量远远超过一般的吴军士兵,毕竟这些人中,不乏陆云凭着过硬的资历手腕和李泺的大力支持,而从各支部队中抽掉出来的精锐力量,这些人带给了唐军极大的麻烦和创伤。期间不断地有北唐士兵中箭倒下,唐军的弓箭手被压制住,连头都无法抬起。只能靠那批重型弩机来稍稍遏制颓势。
若是白宪当年的那一支疾羽未曾解散,决不至于让吴军的弓箭手们如此耀武扬威。
“石头呢!“曾华猫着腰,对着后面的士兵大声地叫道:”快把巨石推下去!“
后面严阵以待的唐军士兵随即将早已准备好的巨石一把推下了阵地,这些巨石都是曾华提前做的准备,比寻常的滚石足足大出近三倍,十分庞大。打造之初,便是为了防备今日这样的局面。陆云的用兵手段毕竟老辣,若不是提前做了些许安排,之后应对起来会十分麻烦。
这些巨大的石块从山上呼啸滚下,每一下的翻滚中都在地面上碰撞出极大的震荡和火花。它们带着不可阻挡的力量在密集的吴军士兵群中翻滚,碾压出一条条血路。攻击的吴军死伤累累,血流成河。
战斗到现在完全就是意志的比拼,尽管北唐军的一块块巨石从阵地上滚下,让吴军伏尸累累,伤亡惨重,可是战斗的吴军却一改往常的疲软,被砸下去一队,又冲上来一队。冲在最前的钟涟身上已经挂了伤,好几个亲兵已经因为替他挡刀挡箭而倒在了地上。
狭路相逢,又能知何人是勇者?
钟涟不是不怕死,可是他更怕一生籍籍无名。到了今天这样的时节,钟涟只能去看清楚往昔他不愿意看清楚的东西去低下头颅和膝盖,去做出往昔他不愿意去做的冒险和拼搏。他知道,若是自己错过了这个机会,这一生,都不会再进一步。既然要泼天的功劳,那就豁出命来拼!
想到此处,钟涟的全身几乎涌上一股巨大之力。十多年来的郁郁不得志都仿佛在这一刻如地上的泉水,即将喷涌而出。他大吼了一声,右脚轻轻一踢,便立时从一边的尸体上捡起一把横刀和长矛,双手牢牢地握住。一跃而起,踏着已辨不清敌我的士兵尸骨向前头阵地上冲去。
在可以清晰看见对方手中兵刃的残留血滴的情况下,钟涟像是一个最勇敢的将军一样一路向前。他左手用力向前一掷,长矛重重地刺向阵地上的北唐士兵,同时身子快步向前,右手握刀狠狠地向前一劈,一刀砍下了对面一名唐军士兵的头颅,右腿顺势踢出,将尸体高高地踢起,抛向了后方,他的无比凶悍令眼前一名年轻的北唐士兵迟疑了一下,就是这个机会,他单手攀住阵地上的石块,一跃跳上了北唐的阵地,仰天狂笑,阵地下的吴军士兵们一片欢呼,数十名亲卫跟在他身后猛扑而来。
这名义军出身的年轻士兵为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的迟疑感到了深深的羞愧,他大喊一声,举着从自家家里带出来的钢叉,纵身扑了上去,企图将眼前这名凶悍的东吴军官赶下阵地。
钟涟避开那刺来的钢叉,迎面就是一刀砍在了那名北唐士兵的脸上,将对方的整个身子都砍成了两截,鲜血溅得他浑身都是,可是他全然不觉。带着自己的亲兵继续往前。
阵地上的北唐士兵们都红了眼,十几人一起挥刀扑上,钟涟挥动横刀,和身边的亲卫熟练地结成军阵,进退有序,极有章法。十几名北唐士兵全部倒在了钟涟敢死队的脚下,越来越多的吴军士兵也攀上城头,开始和唐军近身鏖战,后面的吴军士兵源源不断涌来。
眼见对方的攻势越来越凌厉,曾华没有犹豫。稳稳地端起军中最常见的轻便弩,眼眸轻轻地聚焦成针孔一般的大小,像是草原上躲在草丛里仔细窥探着猎物的孤狼,目光坚定而充满着杀意。
许久,他扣动了扳机。
在战场上多年厮杀的钟涟,几乎是本能地觉察到了危险,身子迅速向前一倒,弩箭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背疾射而过,在他倒地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了几声他再熟悉不过的惨叫。
他刚想要爬起,便有一把横刀劈头斩下。钟涟大惊之下,身子贴地迅速滚了几圈,可是那刀光却像是跗骨之虫,紧紧跟随。
便在这时,有一名钟涟的亲卫挺着长矛从左方刺来,逼的那人后退了半步。趁着这个空当,钟涟一手撑住地面,稍一用力,整个身子便翻转了起来,重新站在了地面上,手中横刀同时向前劈砍。
那名北唐军官一刀砍断亲卫刺过去的长矛,左手握拳,用力地向前击出,一拳击在了亲卫的脸上,重重地栽倒在地。紧跟着肩膀向左一晃,劈开钟涟势大力沉的一刀,右手同时挥刀向上。
“叮”地一声,两把杀人无算的横刀猛烈地撞击在一起,巨大的惯性使得两人都不由地往后倒退了几步。
钟涟抬起头,第一次真正看清了对面那位北唐军官的面容。那是再寻常不过的相貌了,放到人堆里就会被埋没。可是眼睛锐利如刀,涌动着不曾掩饰的杀意,全身的肌肉紧紧地绷在一起,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一看便知是在常年第一线作战练出来的百战勇士。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遇,撞击出比星光还要璀璨的火光。
曾华没有犹豫,身子如猎豹一般跃起,手中的横刀化为一道白色的匹练,当空向着钟涟砍去。
“叮”地一声,两把横刀再一次撞击在了一起,摩擦出星星点点的火花,细密的汗珠在钟涟的头上缓缓地滑落,他平时也是自负勇力,可是刚才的一击之下,双臂竟然隐隐有些麻木。
便在此时,曾华再一次挥刀攻上,那一招一式都是各**中最常见的步兵
格斗招式,没有半分巧妙奇特。可是胜在衔接得当,配合得力,使得一招一式都用的恰如其分,并无半点拙劣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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