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哼,惊了你的驾?老子想毁了你的鸟驾!”周德威身子欺进一步。
“弥勒佛”肥胖之躯一抖,又退后一步,但面上尚自微笑着,轻声道:“周总管,何人惹你生气了,以至于你如此杀气腾腾地唬人?说出来,寡人为你作主!”笑了一阵,又道:“莫不是周总管吃醉酒了么?”
“李儇,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亏你还是一国之君,明里道貌岸然,宽大仁慈,暗地里却干抢男霸女的勾当!你坏事做绝,岂不枉披了一张人皮了么?今日,老子既未吃酒,亦未有人惹老子生气,老子只是宰你来了!”周德威口中发出一声冷笑,切齿道。
“周总管,此言由何说起?寡人又做甚对不起你的事来了,竟然惹得你如此痛恨寡人?”李儇此时再也笑声不出,龙颜一肃,讶然道。他话儿一转,又愤然道:“周总管扪心自问,寡人可曾亏待过你么?莫非周总管疯了不成?”
“李儇,你又为何对老子如此之好?”
“这……”
周德威向地上唾了一口,大喝道:“呸,李儇,你他娘的莫要惺惺作态、装腔作势了!你瞒了老子十七年,还想再瞒下去么?”
唐僖宗听得“瞒了老子十七年”之言,再也装不得镇定了。他虽是有“弥勒佛”之称,但此时却再也笑不出口来,只是颤声道:“你、你、你去过那个地方了么?”
周德威却不搭理僖宗皇帝,只以鼻“哼”了声,手中宝剑一挺,身子又欺进一步。
“你、你、你见过她了?她眼下怎样?”唐僖宗龙体退后一步,龙口之中发出急促之声。皇上道“她眼下怎样”时,龙颜上露出焦灼之态,显见对“她”关心至极了。
“李儇,休得‘老虎挂佛珠——净充善人’了!老子今日便与你了结十七年前的公案,只是你在做鬼之前,须与老子交代二事:你是如何霸占我娘亲的?我爹是谁,今在何处?”
“她、她、她没告诉你么?”唐僖宗龙口中发出惊疑之声。唐僖宗见周德威身子又欺进一步,龙心大惊,惶声道:“你、你、你退后些,寡人说与你听!”
周德威听唐僖宗如此说话,手中剑往下一顺,身子退后一步,沉声道:“有屁快放!”
周德威“放”字才出口,忽见唐僖宗倏忽一脚,径向周德威腹部踹了过来。唐僖宗龙足踢出,龙口亦不闲着,大呼道:“众侍卫,快来救驾!”前时,他龙体旁虽是有几个小宫女伺候着,但此些小宫女见得周德威仗剑而立,气势汹汹的有如黑煞神一般,直唬得魂不附体,虽欲便走,却哪里又能移动得足步?虽欲呼叫,却哪里又能呼得出声?只是各个惊叫一声,或身躯瘫卧于地,或身子钻入龙床之下,且是抖个不住。
周德威见得李儇突施袭击,心中怒极,口中骂了声“卑鄙”,身子一闪,躲了开来。周德威站稳身子,手中剑一挺,对了皇帝龙体招呼过来。唐僖宗直唬得面如土色,龙口中发出一声惊叫之声,龙体往后疾退。周德威仗剑直追。
周德威、李儇二人一退一赶,早将寝宫游了个遍。一个寝宫,虽是宽阔,却安放了一张硕大的龙床,又放置了一些其他的物事,又能有多大的回旋之地?才过一时,唐僖宗龙体便被迫于一个角落里了。
便见得周德威宝剑向前一挺,径向僖宗皇帝的哽嗓咽喉招呼过来。
唐僖宗直惊得魂飞天外,龙口之中发出“娘阿”一声怪嗥之声,龙体一抖,向后直缩。
忽听“哗啦”、“扑棱”、“扑腾”几声声响传出,紧接,便是“咯咯”、“哦哦”、“哼哼”、“汪汪”几阵叫声发出,见得空中和地面上各现出一些物事来,直向了周德威扑将过来。
周德威猝然遭袭,心中大惊,虽是识得手中剑往前一挺,便可结束李儇的性命,报了血海深仇,但自己如果因此而送了性命,却也有些不值。想至此,疾忙收回攻出之兵,身子向后掠起,飞出宫门外。
周德威立身于寝宫门口,向了里边瞧将过去,顿觉哭笑不得,且是直将鼻子气歪。但见一大群雄鸡、几十只大鹅、十几条猎犬与数十头肥猪围了唐僖宗龙体前后左右,或飞来飞去,或蹿来蹿去,一会儿嗅嗅他,一忽儿吻吻他,景象倒也煞是壮观,且是亲热无比。
李儇还是一个十二岁的昏童之时,便被宦官拥立为帝。李儇继承大统,全凭宦官总管田令孜之力,是以他当了皇帝后,便将朝廷之事,大小巨细,全部委托于田令孜处置,且是呼田令孜为“阿父”,自己专事游戏,斗鸡、赌鹅、击毬,无一而足,且是无一不精。僖宗皇帝因游戏成癖,便于宫中各处大设笼儿、箱儿,存放鸡、鹅、猪、狗等物事,以便随时随地可玩。今日,他被周德威追杀,在寝宫中蹿来避去,龙体正巧撞翻了一些笼儿、一些箱儿,当下便鸡鸣、狗叫、猪跳、群鹅漫天飞舞了,景观好不动煞人哉!也是真龙天子福大、命大、造化大,此些鸡兵、鹅将、狗先锋、猪元帅突然现身,竟然将周德威吓退,救了唐僖宗的大驾。
周德威见得鸡、鹅纷飞,猪、狗乱跳,心中但觉好笑,且是怒气冲天,当下挥剑如飞,将飞出宫门的几只雄鸡、大鹅剁得粉碎,身子跃起,向了门里便闯。
周德威才起身,忽听有人高诵佛号:“阿弥陀佛,周总管休得放肆,老衲在此!”周德威心中吃了一惊,看时,却见一人身子如箭,直射过来。此人离得老远,便遥发一掌,向了周德威击了过来。周德威见得此人现身,似是对他颇为忌惮,却也不愿硬接此招,身子退后一步,避了开来。周德威身子尚未站稳,却见一人已然挡于他的面前。周德威向此人又瞧了一眼,口中发出苦笑之声:“大休禅师,在下与李儇的私事,禅师也想插上一手么?”
大休二目死死盯住周德威,冷笑道:“周总管,皇上待你有天高地厚之恩,你却要置皇上于死地,天理何在?本禅师又焉能不管?周总管若是能放过皇上,退出皇宫去,本禅师亦是不会难为于你的。”
二人说话之际,又有十数个高手围了过来。
周德威虽是武功不弱,但他也自认并非大休的对手,今见得对方又添了十数个高手,识得此战定是凶多吉少的了,但他想到自己母亲惨死、父亲又生死不明,这般的血海深仇,又焉能不报?想至此,却也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是以他听得大休之言,亦不搭理,只是抖动手中之剑,向了大休当胸招呼过来。周德威出招不封门户,本是武学大忌,但他心存拼命之志,是以出手便是两败俱伤的招数了。
大休冷笑一声,身子横里一移,早已避了过去。他识得周德威武功亦甚了得,倒也不敢过于托大,左掌、右爪齐出,一招两式,向了周德威招呼过来:左掌径拍面门,右爪直夺宝剑。周德威却也不愿与大休硬接,收回刺出之剑,身子疾闪,避了开来。
便在此时,十数名大内高手亦向周德威发动了攻击。
论得功力,周德威尚是比大休逊得多多,今对方又添了十数个功力不弱的帮手,他更觉应付不暇,登时,便被迫得左支右绌。才斗十数合,周德威便臂中一剑,身着一刀。他生性顽强,虽是伤处鲜血淋漓,却是犹自苦斗不休。周德威虽是勇猛异常,又拼了性命,但毕竟是以负伤之身搏斗,且是又众寡悬殊,是以又斗得十数合,便觉有些不支,数次,险险地便要被大休一把抓个正着。眼见得周德威便要命丧当场,忽听一声大叫之声传了过来:“大休禅师,放了他去吧!”
大休听得叫声,瞧时,却是唐僖宗在启金口吐玉言。大休听得皇上传旨,哪里还敢再斗?疾忙收招住手,身子跳出圈外。看其他大内高手时,亦纷纷掠出斗场。
周德威原是绝顶聪明之人,只是前时气愤难当,才拟舍命一搏的,今见得大休等人住手,却也收手不斗。此时,他心中寻思道:“我若是再如此苦苦拼斗下去,自己定要伏尸宫中,如此,不仅母仇无法报得,便是父亲是谁,亦是晓之不得了,此时便死,岂不冤枉至极了么?且是又便宜了李儇贼子了么?倒不如今日暂且离去了,日后再寻机寻李儇贼子算账的为是。留得青山在,还怕无柴烧么?”想至此,身子退后几步,以剑遥指僖宗皇帝,大喝道:“李儇,小心了,老子今日暂将尔之狗头寄于尔项上,日后方便之时,老子还是要来取的!”转过身子,又对了大休等人冷笑道:“诸位今日之赐,在下没齿难忘,改日再来报答了!”纵身跃上殿顶,施展轻功,如飞而去,霎时无影。
周德威出了唐宫,漫无目的地胡乱行来。他出生于唐宫,自幼便蒙受皇恩,五岁入少林,十年艺成,入唐宫为大内侍卫总管,从未吃过半点苦头、受过半点难为,总是被人宠着、捧着,又哪里识得人情冷暖、世事艰险?他在宫中,锦衣玉食,且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下人侍候倍致,自是用钱不得的。如今离了宫廷,才识得吃饭是要钱的,住店是要花银子的,昔日从未想过的小事,今日竟然变成了天大之事。周德威身无分文,两手空空,如此的行来,怎经得起饿老虎的袭击?无奈之下,只得将宝剑、身上的衣衫先后当了吃了。再过几日,身子之上便只有贴身穿的一套内衣了,却也不能再当。他自幼便不会谋生计,虽是有一身降龙伏虎之艺,却又不能拦路打劫,只得苦苦撑持着。此时,周德威无依无靠,且是无人肯助,才识得人情薄如纸,谋生似登天了。他硬撑了二日,终于支持不住,一头栽倒于路边。
周德威醒转过来,睁眼看时,却见自己躺身于一张破床上,面前立了一个衣衫褴褛、乱发如草、满面污垢的汉子,识得是这汉子救了自己的性命,心中顿觉感激,张了张开裂的嘴唇,谢道:“多谢足下救命之恩。”
汉子见周德威醒转过来,心中却也欣喜万分,悦声道:“小兄弟已然昏迷了半日了,眼下总算醒过来了!”敛了笑容,面上又现出愁苦之色,低声道:“小兄弟原无大疾,只是由于饥寒交迫,加之怒火攻心,才昏倒的,却是无大碍的,只要能吃上几天饱饭,再服下几服驱寒祛毒之药,自然便会无事的,只是……唉,说来惭愧,小人囊中分文未有、囤中滴米无存,却不是家徒四壁是甚?小人心有余而力不足,看来是无法救助小兄弟了!”
周德威见汉子颇通岐黄之道,说话又斯文,举止且文雅,不似村夫山野之人,不识何故潦倒至斯,心中不免有些疑惑,当下问道:“听恩公说话,不似作田之人,敢问恩公前时作何营生,怎的今日落至这般田地?”
汉子叹了口气,嘶声道:“小兄弟,小人祖上世代行医,不敢说是杏林高手,亦是小有名气的,传至小人时,家道已颇殷实,只是近几年,兵荒马乱的,小人家中遭了几次兵劫,加之天灾**,到如今,已然是一无所有了。”
周德威听得“天灾**”、“一无所有”之言,才见小屋之中,除自己躺身的破床、床前的一口破锅、石桌上的一只破碗、一双断筷外,再无他物,亦未见有他人出现,心中更感诧异。他沉默了良久,终于又问道:“请问恩公,家中还有何人?”
汉子本便心中凄凉,听得周德威如此发问,眼泪“哗”地便流了下来。他拭了拭面上的泪水,悲声道:“小兄弟,小人本是五口之家,却被沙陀人害的只剩我孑然一身了!”
“恩公,怎的沙陀人如此可恶,竟害的恩公如此之惨?”周德威愤声道。
汉子叹声道:“小兄弟,三年前,沙陀人为补充兵源,四处抓壮丁,小人二个犬子亦在被抓之列。后来,两个犬子不愿为沙陀人卖命,一起逃了出来,但很快地,便被沙陀人发现了,‘鸦儿军’铁骑紧跟便追了下来。犬子之腿焉能跑得过战马之蹄?很快,两个犬子便被捉了回去,一个、一个被一刀一刀地割死,另一个、另一个被活活地埋于地下了……”说至此,却已然泣不成声了。半晌,他止住了泪水,哽咽道:“小人之母惊闻噩耗,本便孱弱多病的身子怎经得起如此残酷的打击?当时,口中惨叫一声,一口气上不来,竟被活活地憋死!前些日子,小人之妻又患了伤寒之疾,小人本能医得如此区区小疾,奈身无分文,无力抓药,便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她苦熬苦撑,终于撒手人寰!如今,小人已是形只影单,孤伶伶的一个人了!”
周德威听汉子说得凄惨,心中亦觉愤慨,气愤之余,却又想起自己的身世来。他想到母亲惨死,自己身世凄迷,流落江湖寻觅生父,却又不识生父是何人,寻得着寻不着,却又不得而知了,且是识不得何处是自己的归宿,不觉悲由中来,眼中亦流出泪来。周德威想到“母亲惨死”时,忽的想起身子上的玉佩来,寻思道:“这玉佩虽是母亲交给我的寻找爹爹的信物,但活命要紧,如今却也顾不得了!”摇了摇头,皱了皱眉,又咬了咬牙,终于道:“恩公,在下身无长物,便只有一块祖传的玉佩,烦恩公拿去当了,换些钱,为在下抓几副药,余者,恩公便籴些米糊口吧。”
汉子接玉佩在手,只一瞧,便又递了回来,肃声道:“小兄弟,如此价值千金的家传之宝,怎可轻易便当得?小兄弟便留着吧。”
周德威苦笑道:“恩公好眼力!此物固然珍贵,但想必亦未有性命紧要吧?若是未有了性命,价值连城之宝岂非分文不值了么?请恩公代在下去当了便了。”
汉子听周德威如是说话,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收了玉佩,出门去了。才过一时,便见他跌跌撞撞地蹿进门来,一把将周德威由床上拖起,口中急促地道:“小兄弟,不好了,沙陀人来了,快跑!”他语音未落,却听见门外高声喝道:“偷玉佩的强盗躲到哪里去了,还不快快出来受死?”
周德威听得汉子之言与门外的喝声,心中又急且怒,却又动身不动,直急得足、手踢、打破床不休,口中发出“哇哇”的暴叫声。他如此焦灼万分,身子之上,不觉便“腾腾”地冒出热气来。他大汗一出,便觉身子轻松了许多,且是感到有了些力气,疾忙翻身爬起,跃下地来,大踏步跨出门来。
周德威才出门坎,便见几个沙陀士兵正堵着破门儿,大呼小叫地嚷得起劲儿。前时,周德威听恩公一家遭受沙陀人的惨害,心中对沙陀人便已然痛恨不已,今见得此些番人又无端寻上门来,诬己为强盗,更是义愤填膺,怒火万丈,是以他见得沙陀兵丁,亦不言语,只是飞身上前,冲至大门口,猝然出手,一把抓住一个沙陀人的衣襟,猛然将他抛向空中。便见此沙陀兵丁身子飞起,旋又大头朝下直摔下来。听得“啪”的一声脆响发出,看时,却见此人已然脑浆迸裂了。周德威如法炮制,瞬时之间,便有数名沙陀兵丁死于其手下。
沙陀兵丁见得周德威如此凶狠,呐喊一声,竟相逃去,边跑边大声叫喊道:“这个小子太厉害了,快去禀告酋长得知!”
汉子见得沙陀兵丁如飞而去,以手推了周德威的身子,口中发出焦灼之声:“小兄弟,快跑吧,待会沙陀酋长一到,可便逃不及了!”
周德威听得汉子之言,身子反坐于门坎之上,愤然道:“恩公,在下乃是个天不怕、地不怕、阎王老子也不怕之人!什么鸟沙陀酋长,在下倒要瞧一瞧他是否有三头六臂!”
汉子见劝周德威不动,叹了一口气,抖声道:“小兄弟是识不得沙陀酋长的厉害的,抽筋、剥皮、活埋人,却如家常便饭哩!”口中说话,身子抖抖地躲进屋中,躺于床上,以一床破烂之被蒙了头,身子犹自哆嗦个不停。
过不多久,却听院门外人喊马嘶,听得一人大声道:“禀酋长,偷玉佩的强盗便住此家。酋长千万小心些,这个家伙忒也凶狠了!”说至“凶狠”时,声音已然有些发抖。
周德威听得声响,站起身子,腾腾地跨出院门来。他立身于街心,放眼望将过去,却见一群沙陀兵丁众星拱月似的簇拥着一个身材甚是高大的胡人走了过来。
一个沙陀兵丁见得周德威,以手指了他,声音抖抖地道:“酋长,偷玉佩的强盗便是这个家伙!”口中说话,身子却一个劲儿地往后缩,想见他方才被周德威吓破了苦胆了。
便见高大胡人来到周德威面前,笑问道:“小伙子,请问玉佩可是你的么?”
“你问此事作甚?不是我的,难道还是你的么?”周德威对沙陀人深恶痛绝,但见高大胡人态度谦恭,说话有礼,却也不变发作,只是冷冷地道:“别人之佩,能在本人手中么?”
高大胡人面上微微一笑,道:“小伙子好大的火气!请问此玉佩由何而来?”他道“此玉佩”时,由怀中掏出一个物事来。
周德威看时,见高大胡人手中之物乃是一块玉佩儿,仔细瞧时,识得正是母亲临终前送与自己之物,心中倍感亲切,却是又气又恨。周德威瞧了一回,当下冲口道:“本人的玉佩,原来是被你抢去了!你这强盗,快将玉佩还与我,不然,本人便要与你拼命了!”
高大胡人不急不怒,依然“嘻嘻”地道:“小伙子,休得大动肝火!是你之物,本酋长必定会还与你的,只是你须说上一说此物是如何得来的?”
周德威听得“如何得来的”几字,再也压心头之火不住,身子直跳而起,吼叫道:“哼哼,小爷之物,爱怎么得来,便怎么得来,关你屁事?偷得、抢的,你管得着么?”
“哈哈,小伙子吃了火药了么,说话如此呛人?”高大胡人大笑一声,又高声道:“你可敢随本酋长一行么?”
周德威听高大胡人如此说话,不由的生出万丈豪气来。他身子跨前一步,以手指了高大胡人,大声道:“番奴,便是龙潭虎穴、森罗大殿,小爷又何惧之有?只是小爷随了你去,你须将玉佩还与小爷。”
“好,有种!”高大胡人喝一声彩,又笑道:“小伙子随本酋长到了一个去处,本酋长自会将玉佩还与你的。”转过身子,对了兵丁喝道:“给这位英雄备一匹马来!”
兵丁答应一声,牵过一匹良驹,与周德威骑了。
高大胡人带周德威入得营来,下马、回头,笑对周德威道:“小伙子,敢随本酋长入帐么?”
周德威随高大胡人一路走来,自是步步戒备、处处小心,直到到了沙陀营中,却也未见有任何变故,心中自是大感诧异。眼下他听得高大胡人之言,冷笑道:“小爷自幼便未有不敢做之事!今日,小爷倒要瞧瞧你耍甚花招儿?”双掌运足功力,蓄势待发,随了高大胡人,昂然而入帐中。
周德威入得帐来,见高大胡人依然未有任何举动,心中更感惊疑,于是沉声道:“哼哼,有何伎俩,使出来便是了,何必装神弄鬼的唬人?”
高大胡人却不接周德威的话头,只是屏退随从,只留周德威一人于帐,由怀中掏出一对玉佩来,递与周德威,面上的笑容一扫而光,变得肃穆庄严起来,语声深沉地道:“小伙子,你看此二块玉佩可有不寻常之处么?”
周德威见高大胡人似无恶意,却也接佩在手,闪开虎目,仔细瞧将起来。周德威瞧得片刻,忽听他口中发出一声惊叫之声,双手一抖,二块玉佩掉落于地。他身子疾速退后几步,以手指了高大胡人,怒骂道:“番贼,你抢了小爷母亲的玉佩,又要暗害小爷,当真卑鄙至极!小爷岂能与你善罢甘休?”口中说话,双手一抬,“呼”的一掌,向了高大胡人招呼过来。周德威手掌才出,脑袋便觉一阵眩晕,身子几乎跌倒于地。如此,所发之掌便轻飘飘的毫无力道了。周德威所以如此不济,原是他二日未进粒米,如今大病未痊愈,前时又出手惩治沙陀兵丁,且是一路的骑马颠簸至此,气力早已耗费殆尽,是以虽是倾力发掌,却是半点威力也无。
周德威正感愤怒,且是懊恼,忽听高大胡人惊叫道:“你、你、你说什么?你是说玉佩得自母亲之手么?”伸出手来,抖抖的便要抚周德威的头。
周德威脑袋一歪,避开高大胡人的手掌,口中大喝道:“番狗,拿开你的臭手,莫玷污了小爷的身子!”
高大胡人讪讪地收回手来。他稳定了一下激动的心情,身子退后一步,坐于座上,口中发出温柔之声:“小伙子,你再将二块玉佩仔细地瞧上一瞧,看那又如何?”
前时,周德威将二块玉佩并于一起看时,却见玉佩中发出熠熠的光芒,直射二目,以为高大胡人以宝物暗害自己,才出言怒骂,出掌相击的;眼下见得自己一如前时,并无半点不适之感,却也放心不小。周德威听得高大胡人说让自己再瞧上一瞧,心中寻思道:“我此时摇摇欲坠,已无缚鸡之力,这番奴若要取我的性命,易如反掌,似是用不着设甚圈套、耍甚阴谋。唉,我如今既然已经成为他的俎上之肉,还怕得什么?不如豁了出去,倒要瞧上一瞧他到底玩甚鬼把戏儿!”想至此,便也捡起方才摔落于地的两块玉佩来,并于一起,又仔细地瞧将起来。却也怪得紧,二块玉佩虽然依旧光芒四射、夺人二目,但里面却清晰地现出一棵并蒂莲来,荷花怒放,且是鲜艳无比,却又娇翠欲滴。周德威心中大感惊奇,又将玉佩分了开来,瞧时,不唯光芒大减,只现微微莹光,且是里面空空的一物也无。
周德威正不解其意,忽听高大胡人悲声道:“孩子,这二块玉佩乃是我们沙陀族镇族之宝,此玉不仅可祛除邪崇,且是可治百病。此二块玉佩本是成双配对的,只是我与一人定亲后,送与她一块作为定情信物了。料不得此二块玉佩竟然分别了十七年,今日又得重聚!此亦是天意了!”高大胡人站起身来,又嘶声道:“如果本酋长未说错的话,你母亲便叫荷儿了?”
周德威听得“荷儿”二字,才猛然想起唐僖宗似是说起过“荷儿”的名字,心中一惊,口中疾问道:“你、你、你如何便识得此事?你、你、你是什么人,怎的竟如此说话?”
“本酋长是何人,如何识得十七年前之事,便是本酋长不说,大概你心中也是雪亮的了?”高大胡人面上的微笑替代了戚容,口中发出欢快之声。
周德威身子一震,喝问道:“你、你、你说什么?”
此时,高大胡人心中已然完全平静下来。他听得周德威喝叫声,面色坦然,不急不缓地道:“本酋长之意,不是显而易见了么?”
“哈哈,你、你、你骗得了哪个?我乃堂堂正正的汉人,又怎是万恶的异族胡人?”周德威对沙陀人恨之入骨,是以在他心目中“异族胡人”便都成了“万恶”之人了,如今,眼见自己亦成了“异族胡人”,心头自是有说不清的滋味,口中不觉狂笑起来。
高大胡人却不理会周德威,只是自语道:“转眼便是十七年了,也不识得这十七年她是如何度过的?”摇了摇头,又道:“你识得你娘是如何被李儇贼子霸占的么?”亦不管周德威是否在用心倾听,便顾自将十七年前唐僖宗设计霸占张荷儿之事道了出来。高大胡人严父被害、爱妻被夺而又生死不明,此等深仇大恨,天高海深,自是记忆犹新,是以他沉声道来,十七年前之事便似发生于昨日一般。道罢,却又连声叹气不已,且是愤恨难当。
高大胡人、“沙陀酋长”显见便是李克用了。
周德威听得李克用之言,不由他不信了。周德威被唐朝皇帝欺骗了十七年,今日才识得了自己的身世,心中自是悲痛万分;又想起祖父与母亲惨死,更是悲由中来,且是愤慨,不能自抑,眼中不觉涌出泪来。
此时,李克用亦是泪流满面了。他爱妻被掳,十七年未曾见过一面,今见由天边飞来一个儿子来,心中自是悲喜交集。他拭了拭自己面上的泪水,又为周德威轻轻揩去黑脸上的泪珠,柔声道:“孩子,今日,咱们父子相逢,乃是天大之喜,应该高兴才是!”
周德威二目呆呆地望着高大胡人,见他虽不似自己面如锅底,但相貌、五官却与自己酷似,便是说话的腔调、神态亦是一般无二的,识得他是自己的生身之父确定无疑了。他张了张干裂的嘴唇,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叫出一声“爹爹”来。
李克用听周德威一声“爹爹”叫出口来,却似听了仙乐一般,心中喜极,将儿子一把搂于怀中,久久不放。良久,他抚摸着儿子的脑袋,柔声问道:“孩子,你娘还好吧?”
周德威“呼”的一声跳起身子来,但很快又伏于李克用怀中,语声平静地道:“爹爹,我娘好好地便在唐宫之中。”周德威口中说话,眼中却流出泪来。
李克用见得儿子如此模样,心中大吃一惊,且是又感不妙,他扶起儿子的头来,面对了他,大声追问道:“她、她、她到底如何了?”
周德威识得瞒他不过,便将母亲自寻短见之事向他道了一遍。
周德威话才说完,便听李克用口中发出“哎啊”一声惨叫之声,见得他的身子由座上一头栽下地来。
周德威见李克用跌倒,顿时慌了手脚,疾忙抱他于怀,料理了半日,才将他救醒。
李克用睁开眼来,才叫了声“荷儿”,便已然泣不成声了。李克用与张荷自幼便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及长,情愫更笃,直至形影不离之境;其后,二人又顶着层层压力,私订终身;婚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且是你贪我爱,两情愉悦,爱得却是惊天动地、刻骨铭心。实指望如胶似漆的甜蜜日子会天长地久,料不得鸳鸯比翼、并蒂莲开不足一年,却似牛郎织女被天河所阻,不得会面,今日又成永诀。他十七年来,日日夜夜只盼着破镜重圆,岂料却盼来了个天上人间再难相见的噩耗,心中的悲苦之情,自非言语所能形容万一!
良久,李克用才止住了悲声,他轻抚着儿子的头,柔声道:“孩子,此些年,也真难为你了!”李克用苦苦一笑,又涩声道:“孩子,眼下,当着别人之面,你尚呼我为‘爹爹’不得。孩子,为父的苦心,你可识得么?”
周德威虽然仅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小孩童,但他却是智谋过人,又当过二年堂堂的大唐宫廷护卫总管,何等场面未经历过,何事又未曾见识过?哪里能不识其父之意?当下点头道:“孩儿谨遵爹爹吩咐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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