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辆推车来到我的面前时,我像往常一样,从铁栏中伸手出去,从黑布下取了一份,不用看,我也知道是一如既往的鸡腿饭。
我曾问过大嘴,为什么大家都要吃饭,结果换来的,是他像看白痴一样的看着我,
“你知道人类有句谚语‘没钱了喝西北风去’,这句话倒也不是空穴来风,很早以前,地球的生命体中,曾有很可观的一部分,进化到了那个生命层次,餐风饮露,炼化精气,他们是什么,他们是仙人,神仙都是要吃饭来吸取天地能量!”
“可我们不是神仙,不是地球的原生生命体啊,为什么我们还要吃饭?”
他摘下鼻梁上的眼睛,揉捏着自己的睛明穴,可他鬓角微微暴起的青筋,却很清晰的表明此刻他抓狂的内心。
“我就问你,你是活的?还是死的?只要是个生命体,他都得吃饭,他必须吃饭,不吃饭就得死,吃饭只是个过程,目的是为了吸取能量。好了,不要再和我讨论‘为什么要吃饭’这个话题了,你再说一次,我发誓,我发誓至少一个月不和你对话。”他气急败坏的连珠炮开口道。
看样子,似乎和他讨论‘为什么要吃饭’这个话题,着实另他感到难堪,于是乎,我就换了话题,
“那你知道,为什么次次都是鸡腿饭吗?”
“当然知道了,因为鸡腿的味道好做呀。”
我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确认性的问道,
“你是说味道好做,还是说味道好吃?”
“嘿嘿,偏不告诉你,让你抓脑挠心,不痛快会儿我再讲。”好家伙,居然油腔滑调的吊人胃口起来。
一时难忍笑意,我冲着他诡异的笑了一笑,却没有接口,反倒优哉游哉的慢条斯理吃起了饭来,虽说这些天来,每天都只有一顿鸡腿饭,可足足五个鸡腿,完全管饱一天,别看卖相不佳,味道只怕比星级酒店还让好上不少。
世间事,总难料,本来深入险地,早已视死如归,不曾想,这才区区几日,我的观念,竟隐隐发生了转变。
原来,并不是每一个异类,都像我原先想象的那般,凶残弑杀,冷血寡言,至少眼前的大嘴,就是个颇为有趣的异类。
“你怎么不接着问我啊,你问我我就告诉你的......”
我看着他笑了笑,继续低下头去啃起了鸡骨头。
眼镜下面,一双隐隐发光的虚溜睛锲而不舍的紧盯着我,等待着我开口。看着大嘴的模样,莫名间就有想笑的冲动,身为异类的大嘴,言行举止却如此呆稚,莫不是应试教育的缘故吧,也真是难为他了。
凉了他许久,差不多也够了,正想和他说两句,却发现那货居然已经吃好,倒下睡了起来,这心宽的,也是让我无话可说。
我曾问过大嘴,为什么这么多同类,都到这里潜藏下来,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大嘴的回答,却简单的出奇:“那你是为什么到这里来的?”
为什么,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因为无法带着疑惑,带着包袱,带着枷锁活下去,所以我选择了顺心而为,一路走来,只为拨开迷雾。可换言之,如果我不来,即便苟且偷生,可身体里潜伏着的‘炸弹’,随时会让我粉身碎骨。
似是佐证一般,大嘴当场解开了自己的衣衫,一道道狰狞的疤痕犬牙交错,真真切切的千万刮,凌迟之刑。难以置信,我真的很难想象,当初造成那样的伤痕,他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
“你把地球的原住民,想简单了......”
“因为不想死,所以才聚集到一个个灵源,没得选,不是么?”
他说话的那一刹,隐隐间像变了一个人,似乎看破一切的觉悟,让我感到那么的陌生。
好在这样隐隐让人难受的陌生感,几乎随着他再次开口,瞬间荡然无存,
“于是一个个都来了,有吃有喝,想睡就睡,这样逍遥快活的日子,还管他有日没日的,天踏下来,也乐得当床被......”
听着他押韵的鼾声,就像他说的那般,还真是吃了就睡。可是,就在我刚刚准备躺下,想些事情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了,
“你真的不准备再问我了?”
看着肃然坐立的他,原来先前的鼾天鼾地,全是做的样子。
“问啊,不过换个话题吧,就怕你也回答不上来。”双眼闪过一抹明亮,我激将道。
“得,我还真指望着你问个我答不上来的,别净整些没涵养的问题,说吧。”
我定定的看着他,压低了声音,很小心的开口到,
“如果我要离开,该怎么办?”
是的,我想要离开了,再呆下去,也机会没有太多的意义。
因为大嘴的缘故,我已然知道,在这里呆的越久,我身体里的那个‘他’,只会清醒的更快,而此时,大致理清过往的我,已经不想让他过早的醒来了,至少,要在我真正能掌控主动的时候......
南辕北辙,想到先前的种种,自己都难免要道句糊涂。可谓病急乱投医,我居然就拼着一股看似勇气的疯意,竟然真的就跑来异类这里,妄想能解决掉所有的问题。
至少我自己看来,本质上,我还是一个人,我只能从自己的同类那里寻求我需要的帮助,当然,除非我想要沉沦,不然,留在这里,未尝不是另一种选择......
‘方舟’,从大嘴那里得到的一个词语,它代表着一个传承了几千年的神秘组织;一群即便是异类,也闻之生畏的人,和我一样的人类。
同船共渡有缘人。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方舟’的有缘人,可我觉得,至少同为人类的份上,力所能及之下,怎么说,也会出手相助才是。
“难道你想要走?你现在几乎完全动用不了自己的力量,这样走出去,就是在找死,你知道不知道?!”
话说的虽直,可他眉宇间隐隐的关切,居然让我多少有些感动。
可是,我怎么会不知道,不知道的人是他。
“连古老遗传的‘唤生台’,都无法帮我凝聚涣散的灵力,你觉得,我留下来还有什么意义?像老鼠一样的躲藏在阴暗下,像被圈养的畜牲一般只知道吃睡,让我这样活着,不如痛快的去死!”
“对不起,我不是在说你......”
“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活着的方式。忘记了那个叫‘源’的故乡,忘记了‘源’的时刻生死挣扎,你终究还是体会不到活着的美好,无论我怎么说,你都不会明白。”
他打断了我的话语,讲到故乡‘源’的时候,他的身体甚至隐隐颤抖了起来,朝不保夕,生死徘徊的过往,即便过去这么久,依然不堪回忆。
“你再想想吧,想好了再和我说。”
既然开了口,我在心底早就千思万转,已经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该死的,一直观察着我的神情,就在我刚要开口的当口,再次被他打断,
“不要说,你说了我也当没听到。明天吧,无论最后你怎么想,留到明天再说。”
终究还是如他所愿,没有开口,只是点了点头,算作约定。
何必呢,就算等到明天,要走的,终归还是要走,留不下,也留不住......
沉默在黑暗中。
死水一般的沉默,让得短短的明日,等待变的格外漫长,我睁着眼,没有去看,闭上眼,也没有去想......
时间流转,昨日变今朝,我一直等着他转过身来,可他偏偏学起了小孩儿,闹起了别扭,装作还在死睡的样子,一动不动。
还好,这次他没准备再赖上一日,就在小推车出现的时候,他匆匆爬了起来,冲我神神秘秘的说到:“马上记得别拿吃的,在推车上轻敲三下。”
等小推车靠近的时候,他果然像和我说的那般,在小推车的臂杆上,轻叩了三下。这是暗号?还是?
虽然不甚明白,可当小推车来的时候,我依葫芦壶瓢,学着他那般,连叩三下,还是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小推车如往日那般,缓缓离去了。
“现在怎么办?”难道就这样等下去么?
“等!”偏偏大嘴惜言如金的还真说出了一个等。
“等什么?”难道因为他不明白我的处境,这个时候了还和我开玩笑?
“等放风,就像人类的监狱一样,关的久了,总要放出去透透气;每一个星期,都有一次机会,就像人类的周休一般。”
我越发觉得他是在和我开玩笑了,连放风,周休都扯出来了。该死的,我要怎么做,难道要我告诉他,我是人,一个在这里呆下去,必死无疑的人?
不可以,或许我们此时此刻,关系还算不错,可毕竟是建立在同为异类的基础上,如果当他知道我是人类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倒不如,就这样让我走了,不是很好么......
低着头,揉了揉脸,让气极而有些僵硬的脸部,缓缓松弛了下来。握着囚牢的铁栏,再次深深的吸了口气,我这才抬起头来,准备编造一个谎言,一个依他的性子,断然不会再耽搁下去的谎言。
可是,就在我抬起头的时候,竟然看到大嘴的身后,黑暗诡异的旋转了起来,就像黑洞一般,几乎瞬间就将他吞噬了进去。
同一时间,一股强烈的吸力,将我拉向了自己身后,悄然出现的黑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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