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孟章走后,陵光发了很久的呆。
“但若是我说,我知道那女子转世之处,你想不想去看看?”
“……当真?”
“没有十拿也有九稳。”
皎皎天河畔,陵光温了一壶茶递与监兵,后者一脸肃穆。
“那之后你可有去见过她的转世?”监兵接过茶壶,轻吹了口气,问道。
陵光一双凤眸中似有寒潭一般静的出奇,半晌,她答道:“去了。”
虽然心里明白那已经不再是苏方沐,但是沉寂了这么久,突然又听闻了她的消息,心中的激动之情根本无法掩盖。
孟章说的对,她根本不可能看透。就算只有魂魄是相同的,她也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要亲近。
孟章前脚刚走,后脚她就召来幻凤直往孟章指引的方位飞去,不多时便站在了一处简陋的茅草屋前。
人间正是冬日,暖暖的阳光洒在这户人家的院子里,萦着朴素闲适的气息。屋中的喜气似乎都能够溢到屋外。
“生了生了,恭喜夫人。”
“男孩女孩?”
“是一个女娃娃,夫人这是有福啊,前年得一子,今年得一女,刚好凑一个好字哇。”
“景儿,开不开心?你要做哥哥了。”
陵光就这么站在那里,抬起手想要敲门,却凝在了半空。
里面的那个刚出生的女婴,就是苏方沐的转世么?好想看一看,尚在襁褓中的苏方沐会是什么样子……
此念一出,被陵光即刻否认。事到如今还在希冀什么?真正临到了,心中才清晰的明白,为什么苏方沐从不渴望来世之缘。那屋内尚在襁褓中的人只是一个拥有她灵魂的婴儿罢了,她不会记得和自己曾经历过的一切,不会了解自己与她纠缠了九年的情缘,甚至都不会知道长离何人。
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冲进去抢过女婴,用她一辈子的时间灌输给她苏方沐所有的记忆?把她缚在身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弥补自己对苏方沐的亏欠?
何必,何必。
这一世我不再纠缠,我还你自由。
凝了半晌的手,终是缓缓放下。
“之后你就从岐山搬到了这里?”监兵淡淡发问,但语气中却丝毫没有询问的语气,不用问都可以万分笃定。
“我只是想离她近一些,哪怕她已不再是她。”
“结果你却发现,你仍旧没有死心。”
陵光闻言淡淡发笑,怎么可能彻底死心,只要她的魂力还让她在红尘间辗转,那这些希望的微弱星点就会簇簇生起,仿若星火燎原。
一次次的死心,又一次次的复苏。其中纠缠早已深不能解,往复循环之间,那似是将心肝俱绞沥出涓涓鲜血一般的感受,也只有在那些久不成眠的寒夜里独自品尝。
“我……想试试。”陵光不置可否,说到这里,狭长凤眸中竟然有了些许微弱神采。
“试试?试什么?”监兵直觉到一丝不妙。
“我想向天帝自请辞去朱雀神君之位,托生一世凡人,与她续缘,这样也算是能够与她真真正正的相守一世。”陵光面带喜色的看着天河下的一处光点说道:“我在月老宫中求了很久,终于求到了一根姻缘红线。月老说,只要我将它缠在心爱之人的腕上,就能与她共度一生。”
“呵。”监兵突然牵了一下唇角,完全没有被陵光的喜气沾染,语调冷的就像掺了冰渣,“果然是身在局中者迷啊。”
“你什么意思?”陵光终于把投在天河波光云雾上的目光收了回来看向监兵。
监兵淡淡回视,眸中尽是悲悯之色,“就算执明是司命之神,也不可能将这种信息透露给孟章。孟章这么做不过是希望你不要再消沉下去罢了。”
言落,她再也不敢去看陵光的神色。
孟章向来不与他们太过亲近,却无时无刻不在希望他们幸福。他一句转世之言,将陵光从那深不见底的死寂之渊中拖拽出来,让她在天河畔过了无比心安的几年。
但是当监兵知道陵光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渴望,在月老宫中苦苦哀求,只求与苏方沐一世姻缘的那一刻,她知道,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
这种甜蜜的谎言终有一日会被戳破,一旦陵光求得月老动容,下凡寻找所谓的苏方沐转世发现真相后,她将会永世跌入那最绝望的谷底,不得翻身。
她是她的挚友,那么这种残忍之事,便由她来做吧。
放下手中已渐冰冷的茶盏,转身离去的那一瞬,她听到身后的女子平淡的询问。
“那她在哪?”
她知道,那是痛苦和绝望交织着汇作滔天巨浪冲垮了点点微弱希冀累成的堤坝后,万分凄凉的声音。
监兵闭上眼睛,她不愿说出那个答案,却又不能不说。
“我也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啊,长离。
我好后悔,若是早知今日诸般,我当年就算是违反天规,召来御庭天将相助,也不愿让你涅槃人间。
北冥幽坛
“监兵……还是和她说了?”高坛之上,披发玄袍的执明神君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神色。
坐于他对面的孟章神君倦倦将头枕在腕上,神情有些郁闷,“不然呢。”
“罢了。”执明缓缓摇头。
“什么罢了?”孟章不解看向他,却见执明缓缓抬头,幽幽的目光投向了孟章身后,引得他也一脸疑惑的扭头往自己身后瞧,却见陵光一脸悲戚的站在那里,不禁打了个冷战。
“她在哪?”陵光向着高坛上,她的挚友亦身为司命之神的执明发问。
“你一定知道她在哪,只是不能说,对不对?”陵光深吸一口气,“一切后果由我陵光一人承担,我只求你告诉我,她在哪?”
倘若世间真的连苏方沐的魂魄都没有了,那是不是就说明……她的魂力已经耗尽?
北冥幽坛四下无声,陵光只觉此刻她才真正感受到了北冥幽坛的死寂。三个有着生命的神灵静的可怕,仿佛只有那盏在高坛跳跃的青烛才是此间唯一有生命的个体。
正当陵光凄然一笑转身的瞬间,背后传来一道温润到极致的声音。似是一阵初春的暖风悄然来到了这冰寒如死的水底。然而暖意只是暂时的,在陵光狂喜之后,一阵剧烈刺痛直达四肢百骸。
“陵光,你问的我实不知情。但若我是你,我或许会去那里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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