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娘奇道：“海痧派？提他们作甚，不是都退出定海左近了吗？”王小虎道：“先别管旁的，大娘你还不快教大伙儿避到他处，若是再像方才那般有大石块掉下来可怎么办，到时可不定再有这位大叔好心相救了！”
李大娘打量下那道人，道：“这位是……”那道人心神凝于巨岩之上，并未过来见礼。[燃&文^][]他摸索了一阵，说道：“不，大概不用挂心了，这块岩上多有切削痕迹，似是有人刻意为此。遍观地势，未见另有巨石，当无他险。”
第五回店中江湖
客店中，李逍遥如常跑堂，其间不时趁隙走到旮旯处一张桌前，向一人略言几句。每当他过来，那人都微翻白眼，不停抖动身子，左顾右盼，装疯卖傻。李逍遥适时又走过来，说道：“道长，你就别扮了，跟我们好生说话不成吗？”那人即是在巨岩下救了众村人一命的中年道士。
后来相询之下得知，原来村中不知怎地忽有传言说山崖裂缝中有矿藏，而其时官府正收，出价甚高，于是一时万人空巷，“百人空村”。而过后不久，众人惊奇发见所采矿物不知何时竟都变成了寻常石块。想来其讯由来同那留下谜题之人不无干系。
当时但听那道人道：“我不是道士啊，是走方郎中。这有贴膏药，你要不要？”李逍遥瞧了瞧他掌中摊开的物事，笑道：“郎中哪有您这装束的，再说，走江湖卖艺人才连带贩卖膏药。”道人癫痫般晃着脑袋，口齿不清道：“好吧，好吧，随你怎么，你说我是道士，那我便是道士。”李逍遥笑着摇摇头，继续干活去了。
道人已到店中半日了，一直示人以呆傻之状，但每有人自其身前出现或走过，他双眼必都瞬时精光四射，并立刻收敛，转而别视。他也不时向李大娘处瞟上一眼，都见她正自忙于账薄数算之间，未曾留意于己。其实，李大娘都是在他目光移去后跟着回瞄一下。
这时，李逍遥又得空儿转了回来，向道人道：“晚辈是感您恩情，亦且心觉与您投缘，所以想和道长交个朋友，难道道长都不赏光吗？”
道士猛地离座站起，快语道：“你说你要符咒？好，好，你既当我作道士，我便不可负你之望。”说着从怀里掏出两张黄纸，手指在邻座菜汤中一沾，向两张纸上胡抹一通，啪啪两声贴在大堂墙上，念道：“菩提宝心符，慈悯滋润众人之心，暴戾之气不觉自灭，阿弥陀佛……不对，不对，我是道士，那就‘有鬼有鬼，撮盐入水，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说罢一溜烟奔出客店去了。
李逍遥正哭笑不得间，李大娘适时过来，扫了贴在墙上的两张符一眼，见油腻浸透黄纸，显现出来道人所画图形，不禁叱道：“这不是乾天病狂符嘛！？臭道士用六毒转七情符文，岂不是咒我家人人心神如他一般癫狂吗？！”说罢将符纸揭下，抹净墙壁，气鼓鼓地走了。
李逍遥不识符咒，便没在意，欲待收拾下那道人方才所待坐席，却见凳上尚放有另一张黄纸。他拿起来，发见另一面竟写得有字，道是：“今夜初更，十里坡山神庙。”李逍遥心中一喜，忙将黄纸揉搓成团掷掉。
山神庙位在西南，并不甚远，出村一顿饭工夫可至。其时各处多有祭拜山川神祇之俗，即如吴山忠清庙，祀主伍员，唐时已然立祠。
因向李大娘寻借口决计无用，当晚，李逍遥经密道出来，一路上虫声唧唧，寥无人迹，未至初更便到得山神庙。此庙年月久远，无人顾及，早已破败。进庙之后即见那道人正自躺在茅草上呼呼大睡，甚为甜美。
李逍遥将一并暗地里掖在怀中携来的两壶酒在其头顶兜转一圈，道人嗅到气味倏然醒来，一把抓过，拿去盖子，便咕嘟咕嘟猛然直灌。李逍遥静静相待，以为自己得计。
那道人将酒水罄尽，放下壶道：“小子，贫道未曾在你面前示以嗜酒之状，你却何以知之？”李逍遥心道：“方出来时都成软脚蟹了，还说没让人瞧见。再者先前分明照过面，神神秘秘又在这里装什么。”
口中却顺着他道：“晚辈在客店之中可说阅人无数，颇有心得，知道但凡嗜酒如命之人若长时不饮酒定会有些小动作而不自觉。道长不知，您在客店中不住抖动身子，其中便有些异样，只怕您不刻意去动，身子也会有些许止不住。”道人点头道：“好，众人各有千秋，小子，贫道佩服你！”
他将李逍遥拉到角落里蹲下，小声道：“此番叫你过来，为的即是那出谜题之人。此人倒是有些门道，甚需留意。”李逍遥道：“道长是要我也上心着些？”道人道：“不错，多一人帮忙总归好些，我看你小子人挺好，性子也平，倒可信任。虽说那人不定再在同一处有所举动，但时时防范当是不错。”李逍遥道：“好，若有响动，我再到山神庙来寻道长。”
道人摆手道：“不，必要之时贫道去寻你。另外，此事最好别要让你婶婶知晓。”李逍遥闻说虽有些奇怪，但想他着意吩咐必有深意，何况此事确须保密，人多反易令点子觉察，自己照办便是，遂应承了。道人见他答应，蓦地甩袖而去，大步流星于下山道上。
李逍遥见状跑出去呼道：“哎，哎，怎么就走了？”道人却不知什么时候奔了回来，倒挂树上探身问道：“干嘛？”李逍遥见他说去就去，说来就来，如此功夫实在教人艳羡，因搓手嘻嘻笑道：“既如此，道长难道不意思意思？”道人还是道：“干嘛？”李逍遥道：“您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呢？”碰了他一下，摊开手摆动指头道：“我都给您拿了两壶好酒来，又答应帮忙，道长还不教我两招？咱们初见时您也曾道要以此作偿的。”
却听砰的一声，道人甩手一拳砸在李逍遥脸面上，让他仰天躺倒了，骂道：“臭小子，帮忙是为了你们自己村子好，还跟我讨价还价！”李逍遥好容易啊哟啊哟呼着痛，抚着伤处挣起来，大骂道：“臭道士，怎么无端打人啊！我本就生得不怎么俊，让你这一下葬送成丑八怪可怎么好，我还没娶媳妇来！”道人下地道：“刚才还‘道长’，这会儿直截变‘臭道士’啦？呵呵，有个性，像我。嘿，这下贫道非要你学剑不可！”
他将李逍遥拉走，说道：“给我在一边看好了。”李逍遥诧异道：“真的假的，你们练剑的人不会都这么贱吧，被骂了才肯教人武功。”道人纵身跃起，自树枝上折了一段下来，跳到庙前空场，左手在唇前一照，作个尽杯姿势，右手已持树枝舞了起来。
但见他当真是全凭己意，高兴怎样便怎样，树枝上下翻飞也好，围绕护身也好，都像是一个或喜或怒与他相投的不拘奇人。道人向右一挥，劈空声呼呼，李逍遥被吓了一跳；他又向左一挥，李逍遥又被吓了一跳。
道人使得性发，树枝在身前疾疾兜转划动，看上去便似有无数树枝辏集在一起一般。李逍遥惊道：“哇，真的假的？”使到最后，道人将树枝在地下一插，舒身背倚了上去，却忘了并非如长剑般坚韧，把树枝压折，自己摔在了地上。
道人赶忙起来略整，嘟囔道：“糗了，糗了。”问道：“如何，记得多少？”李逍遥道：“没记得多少。”道人点头道：“好，笨得可以。”跟着自行抓耳挠腮烦躁了一阵，又道：“见我使剑有何感觉？”李逍遥道：“还以为你发癫了呢。”道人又叫又跳，既而躺倒在地。李逍遥拉起他道：“我说笑呢，要说起来心中确有一感，好似你耍得甚为快活。”道人立马站直，兴奋道：“正是，你须谨记，使剑若觉心中快活，那便是入了正道，以之可明心，可御敌，游刃有余，无坚不破！”
李逍遥摇头心道：“实实谬论。”说道：“本以为你也要道番什么‘本门武功不得轻易外传’的俗套，我还担心得跟着你出家哩，谢啦！可是我自知不是习武的料，招式没记得多少，你的教诲怕也用不上。”道人道：“那我不管，你只消记住便成，以后有没有用是你的事，反正我算是教过你东西，不亏欠你了。”
说罢迅即将半截树枝塞到李逍遥手中，握持他手，带动他身子来回翻舞，又使了遍方才那数招剑法，并口授“御剑之术实为御身之术”要旨。此番却又不同了，李逍遥只觉自己身形飘逸，甚是舒畅。
道人带着他试演毕，转到他身前，说道：“谨记那般感觉就成，招式量你也记不住，却也正好。完事了，我走啦。”李逍遥嬉笑道：“慢走，师父。”道人闻称浑身乱颤，连忙摆手道：“你千万别这么叫，方才不过教了你几招。我蜀山虽无外授之禁，却有内收之规，不能随意纳徒的！何况我一向漂泊惯了，哪还来顾你，添上个累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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