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防止弓长张掀桌子走人而放过一个可能的买单人,小倪及时出手平复他的怒气,然后用一个故事岔开了桌子上的话题。再加上弓长张也有些茫了,很好哄的,三两句就消气了。
小倪故事的主人公是他几年前的一个工友。当时小倪第二次离开家后在一个工地上呆过,算是认识了这么个人。他的这位工友姓魏,叫了娃(这个名字是张建为根据发音臆造出来的。因为小倪根本不知道那三个字是哪三个字。)
魏了娃比小倪大了四岁,学历也相应的大了一些。他完成了法定的义务教育。之后就没有再上学。其实他那个年纪的人,上学上到那个份上也算很不错了。毕竟他那个升学环境比张建为还要来的严酷一些。再说了他也没有光宗耀祖的觉悟。更何况他的父母那辈人除过个别的外,对于小孩上学其实还是一个随波逐流的态度的,坦白说就是信命。考不上就回来种地呗,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没有吃干饭的命就老老实实地喝你那二两粥,小心硬吃干饭噎死你个不要命的。
但魏了娃有个好处,说好听些是单纯,说客观些是本分,说不好听些是窝囊。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好,就像吃顿饺子是改善生活,如果能再来些香醋大蒜那就是过年了一样简单。
其实如果生活没有大波澜的话,他的生命轨迹将非常的简单清晰,他会重复他无数代的祖辈的生活,养儿育女,生老病死,生于土地,葬于土地。然后回想一生最辉煌的一刻就是一顿饭吃了十八个大馒头外带三碗干饭!但生活偏偏就是起了波澜。其实这并不是生活针对他,他只是恰好赶上了而已。就像那些在地球上逍遥了几千万年的鳄鱼一样,偏偏轮到这一辈儿的鳄鱼被制成了手袋皮包是一个道理。
改变他生活是一个被称之为打工的家伙。其实魏了娃并不认识这哥们,也没觉得这哥们有什么好。但他坏就坏在那个随波逐流的性格上了,俗称凑热闹。既然人人都去,我干嘛不去。看热闹总没错吧!
于是一身迷彩服,一个大编织袋,一头乱发,他就出发了。很多人都不喜欢他们,张建为也不喜欢,因为他们身上的味道不好闻。
魏了娃打工都做些什么,张建为并不知道。因为小倪也不知道,他和魏了娃当工友只有短短的两个半月。不过照小倪的描述,魏了娃除过两膀子力气什么都不会,所以用脚趾头想想都能知道他能从事的工种了。其实以小倪飘来荡去的个性,他认识的人多得很了,之所以对这个魏了娃有印象,是因为他很佩服这仁兄在某方面的狠劲。
这个狠劲就在于他对小孩的花费上。有一次小倪下工后在路边摊喝酒,恰好看见了魏了娃和他儿子。于是小倪招呼他一块吃。起初魏了娃说什么也不吃,直到小倪吼了一句不要你掏钱才作罢。
魏了娃酒量不好,喝了两杯话就多了。小倪也不知道到自己是那句话刺激到这位工友了。他忽然略带哭腔的说道:“哎,我这辈子算是完了……”然后用灼灼其华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儿子。
小倪当时可能也喝高了,所以没听全他的话,还以为魏了娃说自己快死了。紧接着就把他看儿子的眼神误认为是交代后事的眼神。
后来他才知道,魏了娃的意识是说他这辈子也就这个样子了,然后他准备把儿子的这辈子当成自己的下辈子再活一遍!
随后小倪把自己在那个工地打工的时间又延长了一个半月。因为他想看看魏了娃能疯狂到什么地步。让他后悔的是,其实魏了娃也没多疯狂,除过对自己极度吝啬,对儿子的教育和相关的花费极度大方之外就没什么了。不过他有一个很大的好处就是听人劝,所以他对大街上那些发放各种补习班传单的人有一种近乎迷信般的信赖,经常能看见他眼神热切的盯着那些人上下翻飞的嘴皮子,这种眼神只有基督徒见到教皇时才会有。而跟着倒霉的就是他的儿子了,自从开始认字,这位遗传了父亲坚强体魄的小朋友就顽强的奔波在万花筒般的各个补习班中,小倪说他每次看见那个小孩的书包他就有上吊的冲动。
就在小倪准备离开那个工地的时候,他忽然对魏了娃的印象产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觉得魏了娃真的疯了。因为他忽然挖空心思的准备给儿子改户口,准备把儿子的户口从老家转到他打工的那座城市。至于原因小倪并不知道。其实他工友说过,只是因为但凡涉及到考试升学之类但凡和学校沾边的事情,小倪的脑子就会自动过滤掉。
一腔热血不一定就能办成事,所以魏了娃理所当然的失败了,如果他成功了,那才叫见鬼了!但真正让小倪觉得他疯了的是接下来的事情。魏了娃竟然想了一个断子绝孙的主意,那就是宣称儿子不是自己亲生的,而是自己抱养的,至于亲生父母吗,是这个城市一个七十多岁的环卫工人的。只要这老头能认下这个儿子,小孩的名字就能名正言顺的进入这个环卫工人的户口簿,也就能落户了!
“还真是够断子绝孙的!他就那一个儿子吧?”
“对,不但他就那一个儿子,他们家好几代单传了。”
再后来小倪就等着看好戏了,板凳花生都准备好了。可惜的是魏了娃的老父亲一听说这事,千里迢迢的从老家连滚带爬的赶过来了,一顿拐棍把他这断子绝孙的念头给打夭折了。再后来当老爷子听说那个环卫工人的年纪比自己还大的时候,一口气没顺上来住院了。
“完了?”张建为听的入神了,意犹未尽的问道。
“啥完了?哦,你说这事啊,肯定玩了,要不然还能咋样。”
张建为眼睛忽闪了一下,诱导道:“就没个续集前传什么的。”
小倪被恶心的抖了一下,为了不吐出来勉强想了想。其实小倪知道的真不多了,因为他从工地离开后就基本没和魏了娃联系过。直到有一次他忽然接到魏了娃的电话,说是自己从老家带了些土特产过来,给小倪留了点,让他过来取。然后为了表示谢意,小倪请他吃了顿饭。吃饭时又不知道是那句话刺激到他了,魏了娃用略带哭腔的声音道:“兄弟还是你滋润,我都快烦死了!”
小倪又没有把这句话听全,所以他以为魏了娃说自己快死了。然后就把他那种自怨自艾的神态当成了一个人临终时的神态。
不过他接下来絮絮叨叨就彻底的熔化了小倪准备好的安慰人的话。他说自己的儿子快要上高中了,只能回老家上。但是那个讨债鬼说什么也不愿意回老家,说老家没城里好。家里的床太硬,电视看不成动画片,乡下的月亮不圆,房子太老,学校太烂,离家太远,夏天太热,冬天太冷,蚊虫太猖獗,最关键的是吃不上某某快餐了……
“这种死孩子你就该掐死他!”小倪忍无可忍的道。
“哈哈哈哈!”张建为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其实他此时的笑是值得原谅的,没有进围城之前,所有人的心态都是很轻松的。
但好在当时的魏了娃可能心事太多,要么就是喝高了。虽然他平时酒量不好,但是一般逮住免费的酒时量就会变得很好。所以他没有听清小倪说什么,而是继续絮絮叨叨,把自己家里的那点事儿反反复复说了有四遍。其实说老说去就一个字:钱。
但是他此时找错了倾诉对象,小倪和自己的家里是水火不容,所以你不能指望他给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更何况以小倪的脾气,如果不是看在那二斤核桃的份上,他连听都懒得听!
所以他们俩一个神游物外,一个深情独白,颇为后现代主义!直到魏了娃忽然说了一句:我和自己的老婆打了一架。小倪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鉴于当时魏了娃说上瘾了,所以拉拉杂杂说了很多。经过小倪提炼后的真相是:老丈人病了,老婆要出钱,他嫌出多了,所以打架了。后来张建为尝试着把这句话再凝练一下,竟然失败了!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我们不敢深究的。有时候为了欺骗自己,所以选择了有意识的视而不见。其实我们都是很脆弱的,因为我们不敢直面**裸的现实。当头棒喝能让人成佛,但却没几个人用,因为那样会让我们顿时对生活失去所有的信心。其实想来也是奇怪,有些事情撕去了温情脉脉的表面文章后,剩下来的就是一地鸡毛。你是让我说它经不起考验呢还是它本身就是那个样子的。而有些东西却从它诞生的那一天起就用它本来面目纵横时空,但却没人愿意承认。你是让我说它太经得起考验了呢还是那真的不是它的本来面目!”
“我说你这酒不对吧,你看弓长张都酒精中毒了。”小倪严肃道。
“你放屁吧你,酒精中毒有这种面色红润,思想拔高,高谈阔论,神神叨叨的吗?这是典型的发情期征兆!”张建为不以为然的道。
关于小倪和他工友之后的谈话就很无厘头了,基本纠缠在那位母老虎到底在魏了娃脸上挠了几道印子之类的话题了,虽然魏了娃坚称只有三道。但经过小倪火眼金睛的观察得出不少于四道的基本事实。
关于这位工友的故事到此就结束了,其实很没意思。但这并不妨碍张建为很乐意听这类的故事。因为他有一个更没意思的心态:比较。
所谓成也比较,败也比较。张建为能活这么大靠的就是优越感,那不比较哪来的优越感,这玩意跟空气是一个道理。
“无耻。”弓长张斜看着天花板,悠悠然的吐出了这两个字。
“唉,你这次可骂错人了。”张建为吞了一口酒道:“天地良心,我可只是听听而已,顶多算是意淫。可有些人就是直接强奸他们的故事了。”这个想法是来自于前段时间所有媒体上忽然海啸般兴起的农民工讨薪的新闻,主角是关于魏了娃们的,但是鉴于那些配角们太过抢戏,所以一段时间以来,张建为一直没弄明白到底该声讨那些无良老板们的狼心狗肺还是同情魏了娃们的血海冤情。但是他关注这类新闻的热度连三分钟都不到。这倒不是什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畸形心态。不关注的原因很简单:一来离自己的生活太远,二来实在是力所不及。这类事情连饭后的谈资都算不上,太过沉重的话题不利于消化。
“所以以后骂人之前先搞清楚主次,我顶多算是麻木,敲打敲打还是有希望的。”张建为看着弓长张被憋成了猪肝色的脸很畅快。
张建为忽然想起了前段时间看到的一本小说:张弓长升职记。据说很红,于是他就不能免俗的买了本盗版书看了看。但是第一本没看完就撂下了。原因是他看了之后总有一种读天方夜谭的感觉。他终于知道了什么叫鸡同鸭讲,就跟一个核物理学家对一个正在用牛犁地的农民说我们要限制核武器的发展以保证地球不被毁灭一样。之后他又看了根据那本小说改编的电影(也是看盗版!),但很不幸的是他除过知道了美女非常多,大楼很漂亮,地方很先进,人们很小资,世界很美好,生活很狗血,衣服很华丽,自己永远买不起外就没什么了。
“你想知道什么!那些还不够!”弓长张有些好奇的问道。
张建为张了张嘴,本能的想反驳他,但是发现确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来事情真的不能太过较真,我们都是听着各种各样的童话长大的,如果真要较真,那就该地球毁灭,宇宙重生了。但是童话毕竟不是谎言,没有了童话,就像没有了群星和彩虹的天空,无聊乏味。
“说起童话,我有个故事要不要听一下。”弓长张忽然神秘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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