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都督过谦了,不过柳某这确有一法。”柳昕笑着点头道:“侯王不日将遣我西行,我会争取让你与刘无敌做我的贴身护卫,借机将你们带出颍川城。你程氏族人自汝阴被毁之后,大部分往西投了宇文泰,另有一部分南下去了梁朝,你等或西或南,另觅他处去吧。”
“这?”程越迟疑了一阵,轻声道:“若就此临阵脱逃,会不会有点不妥?”
“有何不妥?”侯子鉴打断了他的话,大声道:“怕当逃兵?笑话,再不走,连命都没了,还管得了这么些虚名?”
“侯都督所言甚是,”程越恭敬地回答道:“只是,河南王对卑下,实有知遇之恩。若就此不告而别,只怕。。”
“哼!还提什么知遇之恩,”侯子鉴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定是舍不得你这个芝麻大的队主之位吧?”说到这,他用一种怒其不争的语气呵斥道:“你好歹也是个能文能武的世家子弟,怎么眼界竟这般狭窄?!时值乱世,以你的身世和武力,无论在西北或是东南,哪里不能成就一番事业?你又何必为了这点蝇头小利,置身于步步杀机之中呢!”
柳昕站在一旁,淡淡地看着程越一语不发,等侯子鉴话一说完,他便冷冷地说道:“侯大都督真是个直爽率真的汉子,你就没发现程大队主对你我深怀戒惧之心吗?”说着,他摆摆手制止了侯子鉴,朝程越一笑,道:“程队主能有如此心性,柳某人倒是放心了许多。想必你对我与侯都督如此推心置腹之言定是满怀疑惑吧?你是不是在心中暗自警惕我等在苦心做戏诱你入瓮呢?”
“你未免把自己看得过重了些。”柳昕看了他一眼,淡然道:“若非你乃我与侯都督恩人的故交之子,我们才懒得与你多费唇舌。一场大战下来,像你这样的小小队主,战死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你以为我们闲到要对他们中的每个人都苦心筹划的地步了吗?”
“恩人的故交之子?”程越惊问道:“如此说来,都督和参军的恩人与卑下家君是故交?”问罢,程越恭敬地朝两人一躬身,诚恳地道:“个中缘由,谨请明示。”
“说来也简单,”柳昕笑道:“当年楚州之战时,我与侯都督两人,都曾受过白袍将军陈庆之陈将军的活命之恩。
“是啊!”侯子鉴眼望着帐外,悠然感慨道:“白袍将军的风采,至今想来犹令人神往。令尊既与陈将军有旧,你若有事,我与柳参军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白袍将军陈庆之?”程越惊叫道,这可是个牛人,他曾以七千自募之众奉命送元颢入洛,从铚县至洛阳,前后四十七战,攻城三十二座,破敌数十万,所向无前,且一生作战无数,鲜有败绩。这要是搁在后世,熟知南北朝历史的人称其一声军神都毫不为过,听说一代毛伟人对他也是赞赏有加。这么牛哄哄的一个人,居然看起来与自己家还颇有渊源?怎么在程越的记忆里,对此却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怎么?程队主对此似乎颇为意外?”柳昕皱着眉头道:“令尊莫非不是豫州程道雍?难道我等先前所探有误?”
“啊?”程越打了个激灵,讪讪道:“家君大人名讳的确为上道下雍,只是卑下自小未曾听家君提起过此事,故而惊诧。”
“令尊实乃坦荡君子。”柳昕叹息道:“厚施于人而默然不宣,单凭如此胸怀,足可见你程家家风纯厚。“说到这,他长长地吐了口气,道:“当年陈将军在中北城与尔朱荣对峙,因众寡悬殊最终败退洛河,因尔朱荣追杀甚急无处容身。后来幸得令尊相救,将其化妆为僧人,日夜间行送出汝阴,方使陈将军得以生还建康。”
“不错。”侯子鉴点头道:“后来,听说陈将军将其最为心爱的一杆金丝大槊赠予令尊并邀其南归,令尊因顾念北方亲族,未能成行。”
程越是见过那杆金丝大槊的,之前一直不知道自己家为何会有一杆马槊,此刻听他们说起,才知道那竟是白袍将军所赠,只可惜一场大火之后,那杆大槊就踪迹全无了。程越心中惋惜了一阵,拱手道:“经都督与参军此番提点,卑下倒想起了一些幼时旧事来。都督与参军高行大义如虹贯日,卑下深铭五内。我与刘无敌两人拜谢盛情,唯参军之议是从。”
“如此甚好!”柳昕与侯子鉴相视一笑,朝程越摆了摆手道:“能屈能伸者方为丈夫,乱世之中,风云四涌,唯有全身而待,审时度势,方可驰骋天下,纵横四海。柳某出行必在这几日,你等且先稍安勿躁,切不可轻躁浪行,让旁人看出端倪来。”
程越忙拱手应是,柳昕点了点头,瞥了眼在一旁木木呆呆的刘无敌,笑道:“刘无敌,我说的你可记下了?”
“我不用记,”刘无敌闷声闷气地道:“反正跟着程二,他怎么做我便怎么做,他怎么说我便怎么说,其他的,我一概不言声就是了。”
“哈!这猢狲倒也实诚。”侯柳二人见他如此憨态,不禁大笑。
几人正说笑着,突听得远远的暗夜深处传来几声号角声,侯子鉴撩开毡室的门帘朝外望了望,转头对程越叮嘱道:“今日就先议到这里吧,时辰不早了,河南王已在巡营了。你两人且尽快回营帐去,约束好队中士卒,切勿犯了军中章纪。”
“卑下领命!”程越拱手应下,领着刘无敌便往外走去,走到侯子鉴身边时,程越略一迟疑,又转身朝他拱手道:“禀都督,卑下还有一事相求。”
“还有何事?”侯子鉴奇怪地问道。
程越恭声道:“卑下在原伍中时,有一伍长与卑下及刘无敌亲善,此番卑下被提为队主,曾向他许诺将其调入卑下队中。此事还需烦劳都督首肯。”
“你啊,当真是一波才平,又起一波。”侯子鉴无奈地笑了笑,问道:“却不知你程大队主这次又要调选何人?此人该不会如刘无敌一般令人为难吧?”
“不会,不会。”程越讪笑着摇了摇头,道:“此人乃中军一籍籍无名之伍长,名叫李胤,在中军时日已久,与他人素来无甚瓜葛。”
“李胤?”侯子鉴将这名字低低地念了一遍,抬起头来看了柳昕一眼,道:“你说的这李胤,可是亲口答应愿调入你甲队之中的?”
程越听得侯都督这话,心中颇觉奇怪,看侯柳二人的样子,似乎二人是认识李胤的,他迟疑了一下,答道:“确实如此,卑下曾与李伍长谈过一回,李伍长应下了卑下的邀请,此事刘无敌也是知晓的。”
“正是,”刘无敌嚷道:“这个李胤,别的本事没有,胡吹大气倒是拿手得很,他还说让程二给他一个什长的位置,否则他便不去。”
“只要一个什长的位置他便去了?”侯子鉴惊奇地朝柳昕道:“这还是你那个狂妄不可一世的得意门生吗?”
“在中军能活这么长的李伍长,除了他还能有谁?”柳昕没好气地说道:“当日我苦苦相劝让他到河南王帐下做一名司马,他竟然宁愿到中军去做一名卑贱的军士也死活不愿接受这一职务,差点把老夫活活气死。”说完,柳昕长叹了口气,道:“看来,程队主可是比老夫有面子得多啊,用区区一个什长就把这猢狲给收入囊中了。这猢狲最是滑溜,断断不会给自己找什么不痛快的,既然是他,那都督若是无异议的话,能调便调吧。”
李胤居然是柳昕的门生?而且听他的语气,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充斥其间,想来定是深得柳昕喜爱。程越心中不由得悚然一惊,自己之前也就是单纯地觉得他是个不简单的人物,这才想将他拉入自己队中,以便能借助他久在军中熟谙事务的优势助自己一臂之力,此刻看来,他之所以愿意来自己麾下,或许是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藏于其中,而自己反倒成了那个蒙在鼓里的人,如此想来,更觉得他不可捉摸了。
正想得入神之际,只听侯子鉴在一边笑道:“柳参军不必烦恼,想来这李胤必是在军中吃够了苦头,又拉不下脸来求助你这恩师,所以就借这个法子来耍耍小聪明吧。如此也好,反正程越不日就要脱离河南王,到时我再想想办法,给他个台阶,让他来找你认个错吧。”
“行了,这猢狲的事,我是懒得去管了,”柳昕意兴阑珊地道:“侯都督,我们在这留的时间有点长了,也该走了。军中事务繁多,莫误了大事才好。”
“也是,走了。”侯子鉴一撩帐门,与柳昕两人跨出毡室,大声道:“你两人也快回营去吧,李胤的事我允了,你自去找主官办理即可。”
程越扯着刘无敌,也跨出毡室,看着侯柳二人上了马,消失在暗夜的街道上,这才在帐前的马桩上牵了马,两人摸索着往甲队营房所在地走去。走了好一阵,两人来到那间插着甲队帐旗的杂货铺前,程越轻舒了口气,正待进屋,只见铺子里急急地冲出一个人来,那人一边往外跑一边叫道:“程队主,你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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