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奈何桥,连通阴阳界。
此时天色正好——虽然在这阴间根本没有天色的概念,常年都是昏暗一片,但是阎王大人就是觉得现在的天色一定是最好的——忘川边上的彼岸花开得正艳,阴风吹来,阎王大人提起裤子打了个尿颤。
牛头马面此时站在阎王大人身旁,把视线投向其他地方,强行没有看见阎王大人又在忘川边上随地小便。
话说,那忘川边上的“不准向河里撒尿”的牌子还是阎王大人派人立的呢。
“嚯……有点冷。”阎王大人拉好拉链,嘀咕道。
一旁的牛头马面急忙拿来一条军大衣给阎王大人披上,恭敬道:“大人,还冷吗?”
“嗯……有点热……”
牛头马面赶紧把军大衣给取了下来,恭敬问道:“还热吗?大人。”
“嗯……正好,正好!哈哈哈……”
牛头马面干笑两声,心道阎王大人就是傻,明明就啥变化也没有,每次喝完酒都要来这么一遍,真是老糊涂了。
阴风吹来,阎王大人打了个喷嚏。
“嗯?牛头马面,你们是不是骂我傻了?”
牛头马面心里一叹,对视一眼,悄悄的把手伸出来迅速的抖了三下,出拳。
牛头出的是剪刀,马面出的是布。
看见这个结果马面心里一叹,看着沾沾自喜的牛头心里恨恨的,但还是只能愿赌服输,急忙跪在地上高呼道:“大人!大人!您可要明察秋毫啊!小的们对您的爱戴敬仰如同这忘川河水连绵不绝,又有如那奈何桥上的鬼魂一眼望不见边际,您看那天的浩瀚代表了我对您无边的佩服膜拜,您看那地的广袤代表了我对您无限的爱戴尊敬,您可不要伤了我们的心啊……”
马面神色戚戚然,言语间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看的牛头心里一阵佩服。
啧啧啧,真是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这马面当上科级干部才三十年,这嘴上功夫已经利索到这个地步了?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更比一代能舔,佩服,佩服!
阎王大人也没空细听马面究竟说了什么,喝了将近三百多斤烈酒的他此时脑子昏昏沉沉的,肚子里面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只知道马面说的是赞美自己的话语,体贴下属的他转过头来冲着马面点了点头,说:“你不错……”
马面喜形于色,躬身道:“谢大人夸奖……”
然后阎王大人就吐了。
一旁的牛头心里一惊,急忙往边上退了几步,看着阎王大人吐出来的秽物淋了马面一头一脸,藏在牛头面具后面的眼角抽了抽。
我的天老爷……
马面也被阎王大人吓得不轻,但是良好的上下级意识还是强迫着他强忍着铺天盖地的腥臭味,恭敬弯腰纹丝不动。
过了好久,阎王大人终于不吐了,他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嘴角,砸吧砸吧嘴,道:“嗯……舒服多了。”
“……”马面欲哭无泪,顶着一头秽物依然弯腰恭敬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咦?这不是马面吗?你怎么脏成这样?真恶心,快去河里洗洗。”阎王似乎才发现马面的存在,也没见他用什么动作,马面却感觉自己突然之间被一双大手托了起来,然后飘向了忘川。
河里洗洗……河里洗洗?河里洗洗!
我的天老爷!大人那是忘川!忘川里面可是能让人形神俱灭的弱水!
马面情急之下想要大喊大叫,却发现不知为何自己已经发不出了声音,只能眼看着自己离弱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老婆,儿子,我走了,说好的陪伴彼此一千年,我只坚持了四百三十二年十六天十一个时辰,本以为当了阎王大人的左膀右臂就能快活无忧,谁知道最后还是落得个形神俱灭的下场……
马面的眼角泛起了泪光,他不想死!
哪怕他已经死了,但是他不想以一个死人的身份再死一次啊!
“大人!手下留情啊!”牛头的声音传了过来,马面心里一阵感动。
牛头!牛头!好兄弟!我就知道虽然你人品差了点,但是关键时刻还是靠得住的!
“……虽然马面罪有应得,但是他今年的党费还没有交啊!大人你看是不是先收了党费再把他投河……”
马面心如死灰,连骂牛头的心思都没了。
然而下一刻,马面在忘川里面走了一遭,然后安然无恙回到了地上,一身秽物已经消失无踪。
马面死里逃生,膝盖一软瘫倒在地上,面具之下全是冷汗。
“嗯……干净多了,”阎王大人拍了拍马面的肩膀,“走,陪本王去找孟婆要醒酒汤去。”
阴风袭来,两股战战的马面点头如捣蒜,生怕阎王大人再把自己甩进弱水里面。
下一次,他真没把握能活着出来。
奈何桥上熙熙攘攘,往生轮回的阴魂们此时挤满了整座奈何桥,桥下弱水滔滔,桥上人潮汹涌,阎王大人和牛头马面混在人流中被推搡着前进。
“按照秩序来啊!按照秩序!别推别挤!文明投胎!按号领汤!该投畜生道的往左面那扇往生门走,该投人间道的往右边那扇往生门走!严守法律法规,不可自作主张!”
“那面那个!你走错了!往左!去畜生道!不听?!阴差给我上!捆好了扔进去!”
“还有你!喝完了汤赶紧走!再不走,一样!阴差捆好扔进往生门!”
一个穿着红马甲带个红袖标的中年大妈正坐在奈何桥上栏杆上面,举着个扩音喇叭指挥着桥上的阴魂们的动作,声音振聋发聩。
阎王大人和牛头马面费了好大力气才从汹涌的人流中挤到这个大妈身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谁啊!不投胎你……哎哟!阎王大人您来了?!这是……”大妈原本不耐烦地转头把喇叭对着阎王大人的脸开始大吼,但是见到对方身旁的牛头马面立即明白了是谁来了,急忙把喇叭关掉,从栏杆上跳了下来,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
牛头咳了一声:“咳,孟婆长,阎王大人喝多了,有点难受,来讨碗解酒汤。”
听见牛头的话,阎王大人把手一摆:“我没喝多!杜康老弟的酒还可以,但是……嘿嘿,醉不倒我。”
一旁的马面心道我的阎王大人哦,今天找你喝酒的是诗酒剑仙李白李上仙,可不是酒仙杜康杜金仙,您这人都记不得了还说没醉,骗鬼呢?
不过好像我们确实是鬼……
“呃……对对对,没喝多没喝多,孟婆长快去取碗汤让大人解解渴。”
孟婆长急忙点头,把扩音喇叭打开,转头冲着桥头那一排发汤的孟婆吼道:“快把那只白玉碗拿来!”
一名孟婆急急忙忙地从孟婆长专用的煮汤锅旁取过那只白玉碗,无视汹涌的人流,以尽快的速度从人流中穿梭到阎王大人等人的面前。
“阎王大人,您的汤。”
阎王大人取过白玉碗,嗯了一声,把碗凑到嘴边准备喝下,然而一阵骚乱在此时突然爆发了。
“我不喝孟婆汤!我不要投畜生道!别过来!别过来!”一个不服投胎分配的阴魂挣脱了擒拿他的鬼差,抓着手中的青瓷碗逆着人流跑向桥头。
“闪开!都给我闪开!谁挡路我就把谁推到桥下面!”
众人赶紧散开,生拍被这家伙推到弱水里面就此魂飞魄散。
“拦住他!拦住他!”孟婆长急忙举起喇叭大吼,震得阎王大人手一哆嗦,手里的白玉碗掉在了地上。
毕竟是孟婆们用来装孟婆汤的器皿,这些专用的碗都是不会轻易碎裂的,而且若无人饮,内里的汤水也是不会倾洒的。
那个挣脱的鬼魂来到了阎王大人身旁,本来正在狂奔的他突然间发现了那个戴着红袖标的大妈此时正满脸惊恐地看着自己,而恐惧的来源来自于自己身旁的这个小白脸醉鬼。
“莫非是什么大人物?”他这么想到。
鬼魂喜上心头,伸手把阎王大人的脖子一勒,随即大吼:“都离我远一点!滚开!要不然我就把这个人推进弱水!都没有好下场!”
然后他就看见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见阎王大人的双眼里,有青雷闪动,下一刻,漆黑的火焰在鬼魂身上升腾,转眼间鬼魂便形神俱灭,连声惨叫都没能留下!
“这……这是!”跟了阎王大人三十多年的马面一直以为阎王大人除了痴线其余一无是处,没想到大人的道法已经通玄到如此境地!
牛头低声道:“三大天火之一:幽冥火。”
马面心里骇然。
三大天火乃是这世间最纯净的三道火焰,乃是三界中最强的三人所修炼得来的无上天火!
但是虽然名为三大天火,众人却只知道两道的下落,一道是天帝修炼的炎阳火,一道是老君修炼的无真火,唯有这第三道,马面却连名字都没听说过。
没想到三界中最强的三人中,有一人乃是自己天天侍奉的痴线的阎王大人!
“怪了……好像暖和了点?”阎王大人喃喃自语,如同梦呓呢喃。
呃……好吧,就算阎王大人有了这么强的实力,但是他还是很痴线的……
诶?阎王大人捡起的碗,好像不是刚刚那只白玉碗?有点像……
我的天老爷!是青瓷碗!那里面不是醒酒汤,是孟婆汤!
“大人!不要喝啊!”马面情急之下痛呼出声。
然而迟了。
阎王大人仰面把汤灌进嘴里,眨了眨眼,砸吧砸吧嘴,嘟囔道:“好像……不是醒酒汤?”
他一低头,看向手中的青瓷碗,怔了一下,突然间醉意全消。
我靠!怎么是青瓷的?!这不是说老子喝的是孟婆汤!
即饮孟婆汤,必入往生门!
这是天地初开时就定下的大道!就算他一身道法通玄,也不敢违背!
“我……靠!孟婆长!你玩老子!怎么回事啊!”阎王大人急的都快要哭出来了,这他妈怎么回事啊?
我可是阎王,居然要去投胎了?!有没有搞错啊!
这要是被天帝知道了,恐怕会革我的职关我禁闭三千年啊!老子当上这个阎王也就三千年多一点啊!要不要这样玩我?!
正在阎王大人欲哭无泪之时,天边突然间有一人腾空而来,速度快极,来人样貌俊美,冷面寒眸,白衣胜雪,腰间别着一支青玉笔。
“大人,我已将李上仙送走了,若无其他事情,我回去继续工作了。”来人降在奈何桥上,点头说道。
牛头马面心里一凛。
崔判官长!
完了!崔判官长乃是这地府中最为公正严明的判官,现在他送客归来找到阎王大人,那真真是麻烦了!
自己二人怕是要入那红莲天火中,受那天火焚心之苦,永世不入轮回了!
另一边的阎王大人语带哭腔:“老崔……老崔!完了!我喝了孟婆汤!”
崔判官的冷面瞬间破灭,睁大了眼睛,嘴角抽了抽,问道:“啊?”
“我我我……我他妈要投胎了!”
看了看地上装着醒酒汤的白玉碗,又看了看阎王大人手里空荡荡的青瓷碗,崔判官长后背立即汗毛炸立,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咋办啊老崔!”阎王大人急得跳脚。
崔判官良久才静下心神,细细思考,最后严肃道:“大人,如今第二十七届仙界报告大会还有三十六年就要召开了,请您在开会之前务必再死回地府!”
“我我我……我靠!我怎么忘了!对啊!我再死回来就可以了啊!行了,我上去投个胎,三个月后我自己跳楼找死,你们准备好迎接我。”
“且慢大人!”崔判官看着心情骤然变好的阎王大人心里面泛起了无力感,“这可不是死一次就可以的!您是阎王大人,生死簿的主人,您能不能按时死回来真的难说!万一没有按时死回来,还有一条路可以让您抵消仙界报告大会上缺席的罪过!”
“哪条路?”阎王迈出的脚立刻收了回来。
“您还记得席间李白上仙说的,人间界两千年前灵脉便已枯竭,但是老君福泽苍生,赐予苍生三清真诀,人间这才可再次有人能够修炼,但是……”
“捡重点的说!”
“简单来说就是人间现在有不是道门弟子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拥有了术法诀窍的一群自称为‘异能人’的存在在利用‘异能’来危害人间的稳定和平破坏天地秩序扰乱三界安宁您只要能够找到这群异能人出现的原因并且上报天庭就可以安枕无忧非但无过反而有功您明白了吗?”
“明白是明白了……可你能不能说话加上标点符号,我听着好累啊。”
“哎,”崔判官长摇头叹息,“大人,保重。”
阎王大人点了点头,捡起地上的白玉碗,仰头干了醒酒汤,颇有点豪气干云的意思,随即把碗往地上一摔,碎片四溅。
“呃……大人,这碗是我的。”孟婆长尴尬道。
阎王大人摆摆手:“回来还你钱。”
言罢,阎王大人负手走向奈何桥的尽头,一脚踏入了往生门!
好不潇洒!
“大人!您走错了!那是畜生道!右面的才是人间道!”
阎王脚底趔趄,差点真的摔进畜生道的往生门。
目睹着阎王大人的身影消失在往生门里,牛头马面热泪盈眶,看的孟婆长一阵感动和自责。
“呜呜呜……终于走了……可以有几天好日子过了……”
“嘤嘤嘤……真的是太好了……虽然说这话不对,但我还是要说,阎王大人的智商还是在人间混比较靠谱,那里奇葩多……”
崔判官长听见这两个家伙的话,心里暗自好笑。
呵,这家伙智商低吗?一人以铁腕手段强势接手十大阎罗的工作,三千年来把这地府管理的井井有条,多少次十大阎罗试图反扑都被这家伙轻松摆平,实力冠绝三界,就连天帝都自叹弗如,这样的人智商还低,那这三界中真没智商高的了。
诶?对了,好像忘了什么?
对了,想要在人间修炼就必须有三清真诀,如果没有三清真诀的话,这家伙的一身道法都将被天地锁住,届时如果他死了……
我靠!你可千万别死啊!你死得太早就是形神俱灭,万劫不复啊!
然而阎王大人根本就不知道这一切……
……
1996年3月30日,江海市第二人民医院里,一个新生婴儿睁开了双眼。
他看见的第一个人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老年妇女。
诶?这家伙怎么长得挺像孟婆长?难不成孟婆长追债追到人间来了?还是说我根本就没投胎?
“哎,护士长,他怎么不哭啊?”
哭?哭你妹啊哭,老子可是阎王大人!啊!掐我做什么!这个老女人!疼死老子了!
“怪了,掐了一把还是不哭?这孩子呼吸到底有没有顺畅?”
“继续掐!掐到哭为止!千万要快,不要让孩子缺氧!”
我靠……什么逻辑啊这是,人间界的人脑子都有病吗?不哭就会缺氧?哭了更缺氧好吧?哎呦又是一下!我靠别掐了别掐了!我哭我哭还不行吗!
“呜哇……哇……”
听见嘹亮的哭声,护士长和一旁的护士们都笑了。
此时,刚刚出生的阎王大人心里面默默记下了这群女人胸口的工作牌。
哼!等老子回到地府,阳寿统统减三十年!不够的直接扣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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