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若城一片通火燎亮,沿河而立的街道旁搭起了一座座小铺。是中秋前七日的花灯节。最近,若熏最开心就是今天这个日子。每到花灯节,若城人便会拿出自己所做的花灯来买卖。花灯形式多样,缤纷多彩,有游龙,有蝴蝶,有莲花,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上一年,叔父给她带了一顶莲花灯回来,她很是喜爱,让影子带到空中,用轻功飘来飘去,好似一颗莲花星星。
但这会儿,在若府住了三天的廟原耍小孩子脾气,不愿意出门。若熏在若府的朱漆大门前,看着廟原的半个身子露于高高的门槛后,拉下嘴角,脸上挂着鼻涕。她看了这鼻涕虫很久,望了望天空中的明月。她撒腿就跑,噔噔噔地丢下随从和廟原赶去闹市。
若熏顺着一路上的大红灯笼走。不一会儿,她的身边就立于一翩翩少年,影子褪去一身劲装,身穿暗色云纹衣裳,腰系红玉锦带。他面如刀刃般漠然,皮肤白皙透明,好似一尊雕塑。他跟在若熏的身后,紧紧地脚踏着若熏的影子。在闹市之中,唯有紧跟,才可以保得主人的安全。而且,这是主人的特殊要求。
“小哀啊,上一次叔父说的卷卷铺在哪里,你记得吗?”若熏挤进闹市里,人群中人头涌动。而她只看见一条条腿,红色的裤子,粗衣的裤子,绣花的裙子,简易的鞋子。她的脚步放慢,影子紧跟在她的身后,回答道,“在桥头之后的柳树下。”他低下头,注视着若熏的背影。
仿佛注意到他的目光,若熏转过身去,颇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容冷峻的影子,她问道,“你还看到些什么?”面对影子多年不变的态度,她又道,“拜托你下一次说话的时候,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要我问你才说。要是这样的话,万一发生什么事,你虽能够事先救我,但事情还是发生了,不能避免。要把利益最大化,所以做人要耳观八方,有一个八卦的心•••”见影子面无表情,她叹了叹息,说道,“算了,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若熏转过身去找店铺,忽然又想起什么,回头用眼神询问影子。
影子木然,淡淡地说道,“只剩三个灯了,卷卷。”
得知消息的若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在犹豫是应该称赞影子的醒目和机智,还是应该骂他愚钝。她张开嘴巴,却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卡住了,硬是组织不了语言。她跑向桥头,不理会影子。
待到挤出人群,跑到桥头上。在不远处看到用隶书书写的三个大字“卷卷铺”的布,布下摆着一盏莲花灯,孤孤零零的。莲花灯做得精巧,一年不见,老板的手艺又有了长进。她一看就很喜爱这灯,通透着映着蜡烛的火焰,颜色靓丽出彩。她连忙上前,正要捉住那灯时,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拿起了那灯,迅速丢下几两银子。
老板娘收起银两,微笑着说道,“谢谢这位公子光顾。”她便收起摊档,其余的人才刚开始摆摊,她却已经卖完所以的花灯,可见手艺精巧,得人所爱。
若熏被这一着,脾气就起来了。她抬眼只见提着莲花灯的少年,竟是那日遇到的风骚面具少年。他还是往日的牡丹花衣,轻描淡写殷红的狐脸面具罩在他的脸颊上,虽不见其面容,也知晓他笑意盈盈,露出的双眼带着挑衅。他的身后站着一青衫少年,面带红棕熊面具,气质如竹,清淡利落。
影子与俩少年对视几分,不语。若熏先是愣了愣,她自然是认得这少年,也知来者不善,这会儿什么暴脾气都消了下来。直觉告诉她,不要和这两个人接触,但她有预感,她是猎物。而那两人一是狐狸和熊。三十六计,走为上。
若熏与之对视几秒后,转身离开。她转身得很快,让人一眼就看出了她和这二者的关系不寻常,也藏得更为密切些,防备的人也多了些。她离开,不玩花灯,可以玩许愿灯。眼前忽然掠过一张熟悉但又陌生的脸,她从那人的脸上捕捉到一丝慌张和僵硬。她即刻停住了脚步,站立几分,扫视周围人群几圈。她低了低眼眸,继续向前走。
她这般的动作暗示了影子。很快影子就闪身消失了。
若熏继续在闹市里,沿街闲逛。她看似轻松,却时刻在注意着周围人的举动。她端起眼前一盏丑陋的蛤蟆灯,轻轻地说道,“有六个人在跟踪我。”话毕,铺口的老板就把她手中的花灯抢走,嫌弃地摆了摆手,一副鄙视光看不买的模样。
“六个。是对的。”影子不知什么时候,又跟在她的身后,机械地说道。
若熏顺拐了几个弯,在桥边买了几盏许愿灯,捧在手上。她走到小溪边,在她之前,已经有许多小孩围在一起放许愿灯了。潺潺流水上摇着红蜡烛简单制作的花床,映着清澈的溪水,就像漂亮的锦缎。她把许愿灯放在岸边,想等到少些人放了以后,再放。她一屁股坐在岸边的草地上,注视着对岸喧闹的人群。有乐呵呵的小孩,有真挚许愿的姑娘,也有白帽子的秀才。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却松不去眉间的闷热。今夜,她有些心绪不定。
来到这个世界也有三四五年了,她并无心思参透什么局面,却不自觉被这之间的关系缠住。身为势力的继承人,少主,一个少主很难置身于江湖事外的。她没有不适应,面对改变唯有顺从,不去做任何事。可如今,若是不反击,就会成为待宰的羔羊。即便她不想卷入什么危机,也不由她。
“小哀,要是我不是若少主了,你还会不会当我是主人啊?”她突发奇想,回头问道。少年正直直地注视着流动似丝绸的溪水,视线又转向若熏,像是在消化若熏的话。
“我只跟随你一人。”影子说道,不带任何感情。
若熏撇了撇嘴,转头看向对岸,说道,“这话你已经说过很多事了,估计你也压根不会想这样的事情,爷爷派你来保护我,倘若我不是若熏了,你就会回到我爷爷身边,做他其中一个影子。”没有回应,她又道,“爷爷,他是怎么培养你的?我记得,从我三岁开始,你就在我身边了。那时你也只有九岁吧,离开了父母,一定很痛苦。等一等•••”她像是发现了什么事,注视着影子冷漠的脸颊,她疑惑地问道,“你现在就只有十一岁?怎么这么高?你小时候是巨型婴吗?”她又转回头,喃喃道,“这么小,难怪心智不齐。”
影子的脸上一点变化也没有,仿佛听不见任何东西。若熏和他大大咧咧地交流,总是很安全。
若熏发愣地盯着溪水,忽而动动头发,忽而摸摸蜡烛。不经意间抬头,只见狐狸面具少年立足于木桥之上。她心中一震,又低下头来,摆弄着蜡烛。她给许愿灯写上名字,沿着流水放下,双手合十,许愿。
她注视着许愿灯的漂流而下,抬头看上木桥上方。木桥上已无那站立的少年,只剩一盏自燃祸身的莲花灯,熊熊烈火在空中孤独的飘动,在落地之际,原本精巧的灯盏破碎,糊纸尽毁,竹架四散,还留有橘金色的火苗,跌落在桥下,坠入到溪水里,还带着一盏承载着祝福的许愿灯下沉。
影子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默默无语。而若熏眼神淡然,她站起身来,望着已经远去的四盏许愿灯。她道,“明年,我再给你点。”话毕,她转身离开,强忍着身子的颤抖,却听见桥上有隐隐的哭声。她回头,顺着哭声望上去,只见做着花灯的老板娘,捡起残留的灰烬,在低声啜泣。
“回府。”若熏见此场景,心中漠然。她挑了挑眉头,目视着繁华的闹市,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空虚感,心像被掏空了似的。但是她明白,这不是孤独感,而是预兆。是有事发生的预兆。就像三年前发生的一次刺杀,那会儿如果不是她提早藏到柜子,就不是被划上几刀那么简单了。在那之前,她双目隔膜,闻见的声音都似蒙在鼓里,因为害怕,她假意躲猫猫,藏在柜子里,才能幸免这无妄之灾。
她的步伐急忙起来,穿行在行人之间,逃开闹市,回到几条僻静的小道里。她离得远远就能看见若府门前的大红灯笼,未与侍卫打招呼,她便进去了。近来,她每一次悠闲地出门,回来却像火烧眉毛似的,不顾得理会其他人。
一路上遇上几个下人,管家刚想告诉小若少主城主找她。她便跑了,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和衣,蒙头大睡。在睡梦中安稳着,心未能平复起来,也做了个噩梦,梦见惨叫声连连,火光接天,好似一场燃烧着的大水,嘶喊着将人吞灭。她冒了一身的冷汗,猛然咋醒,口干舌燥,想要起身倒杯水。却见房中站立着一人。
月光透过纸窗撒了一地的清冷的霜,近秋,透着一股寒意。若熏一眼便认出是影子,并无所惊,唯有刚刚咋醒的浑身冷汗和心律不齐的不适应。她正奇怪着摸身起床,揉了揉眼睛,确定没有看错,感叹着近来眼睛的夜视能力提高了。上前,只见影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哪儿,像是一尊石像,仔细一看,若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扑到影子的身上,死命地按住影子胸前流动滚烫的血液。影子身子僵硬得可怕,幸而还有呼吸和心跳。
若熏磕磕绊绊地从柜中拿出膏药来,洒在影子的伤口上,好一会儿才止住了伤口。当她做完这一动作时,双目开始迷蒙起来,心中早有准备,这一次她是难逃一劫的了。在晕倒在地上之际,她望见横梁上的两个少年,月光衬着他的白衣和面具静溢得像檐上冰冷亮釉的走兽,是黑夜的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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