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依山旁水的城镇多不胜数，通常有着美誉的城镇，不仅仅是因为它的风景秀丽，更是因为它存在的本身。洪山城乃北上最为显赫的城镇之一，它的历史甚至可以延续到三千年以前。这座古老的建筑群宛如一个旧时代的老人在俯瞰着新时代，它街道的每一处都充满历史的厚重感，但凡在这儿生活的人，一溜嘴皮子就能说出无数个关于这座城镇的传奇故事，而再怎么传奇也离不开这座城镇的统治者，孟家。
洪山城形似棋盘，四季如春，东边洪山上乃是数年前皇家所建立的洪山书院。在远处望上去，便像是望见一道通向天界的楼梯，每天早早的洪山学子皆踏上这条长而坚韧的石梯，在这所名震天下的书院里就读，无疑这是条耀眼的星光大道。踏上天梯的人，俯瞰众生。天梯之下的人，仰望强者。
有人每天都向往着这个神圣之地。有人则活在神圣之下，把自己当做行尸走肉。
晨起的第一道灰色的冷光从天梯上照射下来，形成全世间漠然，唯有这道光才是指引着通往澄清心灵之地。又像天梯是夺取了人们的希望，自私地将所有光都遮挡住。而为了看清早晨第一抹鱼肚白，她总得穿着粗衣麻布，挑着简陋的水桶从一侧上山，她踏过漫长的道路，从丛林野间穿过，脚上是无数残枝落叶，沾在脚尖的点点冰凉，是山间的露水。她站在山头，眺望着已经翻越过的天梯石门，背后便是森然肃立在屏屏青山之下的琉璃瓦青墙书院，它，看起来就像一个掩藏在阴影背后的巨人，可灰光从它的额间劈头直下，灌注到汉白玉桥下的玉池，玉池肮脏得黝黑，仿佛与这建筑物隔开一个世界。
她注视着朦胧的玉池，飞快熟练地跃上山头。又一次，她成功地看见鱼肚白，她松了口气，有个黑色的人影在她身边悄然落下，少年人静坐在倒塌的树枝干上，也同她一样，仰望着被紫气包裹着的鱼肚白。
她低头，默然着，又抬起头来，说道，“你不是说是三十号回来吗？今天都五号了，又去干什么了？”
少年人仿佛一尊雕像，继续仰视着天边。片刻，他敲打着空心的树干，用指甲摩挲着树皮，只见她回过头来，少年人便动了动嘴唇，无声寂然地说道，“又是若明曦。”
她眼睛闪过些许漠然，抬眼望向天梯，又流转回少年的身上，她风轻云淡地说道，“他还在替他的孙女找影子吗？真是固执的一个人•••”她顿了顿，仿佛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又道，“难道他就不识变通？不懂得这个不行，找另一个吗？非得这么执着找你干啥子呢？”
少年注视着她的神情，张嘴又合上，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用唇语说道，“我这次回去天梯山庄，父亲找了我去谈话，也是说关于若明曦和若熏的事情，他说要是我再不老老实实地履行任务，他就得下龙虎令强行命令我回去的了。”
她冷冷地嗤笑了一声，道，“事到如今，难道就没有人察觉当年那件事吗？你都弄成这样了，难道你父亲还傻傻地装作不想了解，不想知道吗？”
“这种事情，我不知道。”少年语气极轻地说道，像不经意地呼吸，山顶上寂静，唯有风吹树叶拍打的声响，悲鸟在哀号着扇动翅膀，好似无人之境。
“真是想不到，大月朝的人把事情做得那么的天衣无缝啊。”她悲凉又愤懑地望着渐渐光亮的天空，随着日光忽近忽远的点起，她又恢复平静，道，“我说，为什么你近几年总是挑日子回天梯山庄，几年前，你都是一直呆在这边的。”她回过头，疑惑地问道，少年白皙又锋利的脸颊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我的武功需要加强，和天梯山庄到了一定的年龄，就必须得参加审核。不然的话，就追不上主人你了，近几年来，我总是担心你会撇下我。”少年说道，他无声地说着，脸上挽起一抹悲伤。
“喂喂喂，事情都过去那么长的时间了。大男人的，老想这些事儿干什么呢？”她撇了他一眼，嘴里不满地嘟嚷着，大大咧咧地在他身边坐下，又道，“我是不会牵涉到江湖或者是朝堂的，在我五岁那年我已经决定了，谁也无法改变。”
“但是•••主人，你既然继承了二爷的武艺，二爷会允许你不去大展拳脚吗？”少年瞄了瞄她的侧脸，流露出担忧的神情，他安慰地拍了拍她放在树干上的手。
“这事儿我说的算，我虽然是答应他继承他的武艺，当他的徒弟，但可没说过要将他所创事物发扬光大。”她哼哼声说道，像是不把‘二爷’放在心上。
“你当初在寻情山够是说打死都不学他的武术，这还不是练得挺好，都不愿意教我，哼哼，”少年撇了撇嘴，低下头，闷声敲打着树干，仿佛在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
她无奈地扯了扯嘴皮子，快要崩溃地说道，“是你们俩脑子有毛病吧，这件事我都解释过多少次了，都说这不是我的问题了，好吗？为什么自从当初那事儿之后，你们俩就变得这么多话，先是二爹之前花式折磨我，现在又轮到你这么傲娇，谁教你的。”她甩了甩头发，又见少年脸上加深的笑意，她忍不住笑出来，说道，“张嘟嘟，你是傻子吗？”
少年撇过头，不理睬她。
她叹了口气，说道，“哎呦，哎呦，要是以后都是这样该多好。”她遥望着天际处的冉冉升起的咸蛋黄，心中不自觉惆怅了几分，轻声道，“离那个日子越来越近了，我们必须得离开了。”
少年转过头，问道，“你不是说不去吗？”
她无奈地笑了笑，说道，“要是不去，呆在洪山城先说不会被二爹唠叨死，再者，我们这些年也给爹爹添了太多麻烦，孟家勤俭节约，本身本家就多人，再养上我们这三口人，孟夫人的开支可裁剪了不少，每日跑来这边唠叨，咱两母女吃三个人的饭，一行动不便的瘸子，一双眼不见世事的蠢丫头竟吃得了怎么多，这会儿又和爹爹闹了起来，弄到别人家家无宁日，你很乐意吗？”
“切，我们吃得也不是很多。”提到孟家那夫人，少年便嗤之以鼻，说道。
“啧，你以为你吃得不多，你以为我也吃得不多，少年人长身体，再加上习武之人，不吃饱喝足的，哪有力气长进啊。”她懊恼地说道，“还不是因为我开始那几年为了你，把你喂得像猪一样，自然也把胃撑大了，你自己不知道，你一天可吃得是两个人的量，二爹那份还是隔壁家的花姐姐给的呢，你知道咱多不好意思吗？借瓶酱油，就能吃上一顿饭。”她撇了少年一眼，唉声叹气。
“你以为我想的吗？胃已经大了，还能把它切小吗？”
“吃苹果可以缩小，可就是没想到，你这娇贵的少爷少主儿，对苹果过敏，知道过敏是什么吧•••哈•••”她嘟嚷着，伸了伸懒腰，关节处的闷声作响。
少年难以为情地眨了眨眼睛，表示无辜，他道，“所以七号那天，你真的要去松林了？”
她点了点头。
松林，洪山，樱山并列三大书院。她必须在三者中选择一个，而最符合她的目的的，可能就只有位于北下的松林了，那儿低处盆地深山，偏僻少人，从洪山城出发最起码要走三四个月才能到哪里。这一路上游玩多畅快，哪像得洪山这天梯，青台石砖的哪有意思。再者，听闻松林学院考试制度森严，每年被驱逐出院的人可不少，其中有的多是江湖上名声响当当的认为，这样看来，能留下的人，简直就是人间杀器。显然，她还到不了这样的境界。
她呼噜噜地打着主意，安心准备出发的行李，就差摆摆手离开了。这样就可以和那叨叨念念的二爹和老古董爹爹永别了•••不是永别，只是好久都不会见面。她一时间感到伤感，仔细听闻耳边的声响，是孤雁哀叫的声音，它张着翅膀在淡蓝的天空下飞翔，偶尔直下古林，扬起几片深绿色的硬叶，这场景像古画一般幽怨悲凉。
她站起身来，遥望着不可触摸的天际。日光开始照亮洪山城，鸡鸣声划破天空中的寂静，夜色褪去，又是一天明媚。她道，“我们回去吧。”
少年默默地站在她的身后，她走过了少年，少年还是一动不动，她回过头，疑惑地问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少年回头，比划着手中语言，问道，“自我们离开若城，已经多少年了？”
她微微一愣，是几秒钟的停泄，又扬起了眉头，道，“大概十年了吧，嗯，十年了。”她眼神里闪着疑惑，可少年转了过身，她看不见他的表情。而她自己所说的话，还回荡在耳边。
十年了，十年过得好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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