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便进了十月底，再过两日便是霜降了。这日晚上，仇什独自回宿舍，深秋的夜已有些微寒，他听到秋虫在路边的草坪里“啾啾”地凄鸣。教学楼小假山旁几株核桃树的叶子在风里“簌簌”地响着。拐过宿舍楼时从一对恋人身旁经过，听到那个男生正在一声声地哄着自己的女友，他被那声音搅得心乱，叉开思绪不去触碰那块心事。回到宿舍，杜颛正讲述自己今天请吕圆圆吃饭的情景，那刚刚分开的心绪一下子又扯了回来。猜想着胡杨现在的情况，蠕动起来的心哪里按捺的住。
这日下课前班长圆圆交给他一封信，是由本市一家艺术学院寄来的，打开一看喜得大叫出来——信是万锦天写来的。他现在本市这家艺术学院读的音乐系，仇什按信上的电话打过去，两人又呼又叫，不胜今昔聚散之感。两日后便是周末，万锦天约他来学校见面。
接连的两日北风，一早起来花篱内的冬青树上已打了一层白白的霜雪，天气着实寒了很多。这日清晨，天有些薄雾，仇什一早出门去，今天是他与万锦天约定的日子。经过女生宿舍楼时吕圆圆穿大红的风衣扭动着腰肢作可爱状朝仇什挥手，仇什点头招呼问好。他出了校门却也未费什么周折，换了一趟车便到了本市郊外的一个小站，万锦天早已等候多时，两人又是一番欷歔感叹。万锦天讲了自己如何先将电话打到他的家中寻问他的地址，又埋怨他只顾快乐忘了老朋友。此时天依旧还未晴开，沉沉中带着寒意。两人沿着乡间里的一条石子铺成的小道向前走，路一旁是泛青发绿的麦田，田地里不时有几只觅食的黑鸦忽起忽落。二人相互寻问各自的情况，仇什问他为何选择了学音乐。
万锦天发感慨道：“我学音乐是因为中学有些基础——更主要的就是最初觉得它和艺术沾边，将来在演出台上拉把大提琴或弹首钢琴曲是个很酷的职业。现在真正学了才知道自己不是真心喜欢这门专业！就一如我们茶饭不思神情萎缩的追求一个女生——追到手后往往发现她不是我们真正喜欢的女孩子！”仇什表示他现在讲话与以前大不相同了，明显愈加油滑了！
天慢慢放晴了，空气里却依然泛着一层稀薄的雾。校门前那条街上车辆稀少冷寂，此时太阳一出来那路和两旁光秃的树木仿佛都在蒸着热气。校门处只有两个摆杂摊儿的和一个卖糖葫芦的人无精打采地站在冷风里，隔着门卫室那凌花未化的窗玻璃模糊听到打牌声。两人径直进了学校，天还早，万锦天领他参观自己的学校，又带他去自己所在的音乐楼里去看，讲他们系美女众多。近中午时两人找就近的一家餐馆吃饭，他们寻一张临窗口的桌子坐下，一面要了吃的一面聊天。隔座是一对学生模样的轻年男女，两人轻谈窃笑地亲密的发腻，那女孩儿不时夹菜送到对方嘴边，男的张嘴轻轻衔住；待那男生夹一口菜刚咬了一半，女孩子撒娇嚷着要吃另一半，张嘴等对方喂自己。万锦天小声讲话要他不要介意，讲现在的学生都这样的——转话题问他与胡杨的事。仇什心被触痛，却又极想知道对方的消息，便嗫嚅着讲毕业后自己和她还没有联系过。
不料万锦天却道：“我前些天刚刚去了她们学校，就是原来邻市的经济学院——咱们几个要好的同学都考入了那学校。上月我们考完试放假两日，我应他们约去了——意外逢上了她，我有意留了她电话，一会儿给你——”仇什的心急跳一跳。
万锦天心不在焉地“咦”一声，突然回神盯仇什道：“我最近很苦恼——我正在追求设计系的一个女孩子！偏偏咱们原来学校的一个女生突然给我写信表示要和我——”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嚅嗫着继续道：“——我就只是在毕业时牵了一下她的手！我打电话解释不清，她呜呜地哭，还说什么这辈子非我不嫁！我上周也昏了头，给她写了一封信——我夸她多么得优秀，要她好好保重，追求真爱，劝她忘掉我！那信寄出去后几天没有回音，或许她在猜度我是否在玩儿伎俩耍手段——其实她不知道我万锦天是这个世界上最不会耍手段的人，我只有真真实实的爱和不爱，哪有什么欺骗和伎俩！昨天她突然打电话来说要来见我！时间就在明后天——我阻拦没用！正焦灼该怎么办——我想电话里告诉她我爱上了别人，又担心她一个女孩子受不住！一想到她流泪的样子我这心就隐隐的痛。”
仇什道：“你和你现在追求的这位设计系的女生怎么样了？”
万锦天言语突然含糊起来：“我们刚刚在一起，真的是刚刚——如果还只是追求阶段还能缓一下——我担心她来这里被我现在的新女友撞到，可劝阻她又不听！”
仇什挖苦他道：“你还是这样由着性子做事，现在惹麻烦了吧。我看你还是想办法阻止她来吧！”
万锦天突然道：“你现在没女朋友吧，要不我给你们牵牵线——”
仇什不等他说完，半怒道：“你现在讲话不但变得油滑了，还愈加厚颜无耻了！”
万锦天连忙笑着道歉：“真真的玩笑话，我赎罪！——我给你胡杨的电话，你要谢我的。”
仇什劝他要收收性子的，不要太花心——否则难保哪天不惹出**烦来。
万锦天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我劝你不要太保守了，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一切都充满着刺激和诱惑，我现在的小女友正准备和我在明年大二的暑假结婚呢，她说相爱就要轰轰烈烈的在一起，什么读书上学都不重要！我虽然很爱她，但并不想这么早就结婚，我还没正经玩呢。我一直梦想毕业后去深圳或上海闯闯，我发自内心地憧憬那大城市的繁华与璀璨！我生命里只有一个信条——那就是喜欢和向往的东西一定要想办法去得到它！”转话题问仇什的学校是否有漂亮的女孩子，有的话可以介绍给他做朋友。不等仇什骂他，他发感慨引用印度前总统的话表示自己最大的毛病就是太热爱妇女了。仇什拿他没有办法，两人边聊边饮，不觉便已多了。吃完饭出来时，只感到日光晃眼，竟有些醉了，万锦天扶也回宿舍休息。仇什一觉醒来，天早昏了下来——他叫苦不迭，不相信老天般起身到窗前探身向外望，校园内一行行的路灯早亮了。万锦天倚在一张床上翻一本书，仇什呼喊着要走，万锦天盯书本道：“今晚就在这儿吧！”讲这里最后的一趟公车已经过了，仇什彻底绝望。
两人吃过晚饭，又在附近街上散一会儿步，万锦天领仇什回到寝室，让他先坐片刻，自己到附近宿舍找张空铺。一会儿回来告诉仇什已经找好了，就在楼下一层临正门不太远的一个房间。仇什发觉锦天没了刚才的兴奋，心中不解。原来万锦天寻到的那间寝室因为周末今晚只有一人睡，万锦天高兴地讲明来意，不料对方一口回绝，直到最后讲尽了好话那人才一脸不高兴地勉强答应。九点钟锦天将仇什送到那房间，讲自己还要去慰问一下小女友，就不在这里陪他了。
万锦天走后那男生对仇什出奇的热情，招呼着从壁柜内找出半瓶酒与一大块冻肉，请仇什陪自己小酌。仇什称谢推辞，对方不准，一面问他的情况一面极力劝他喝酒。仇什强推不过勉强又喝两口，只感喉咙如火，冻肉不知是哪个年代的没敢去动。那人劝饮一番后，起身在临窗台最近的一处为仇什铺床。仇什借灯光发现那床的被子面目皆非，在灯光下反着油光，连忙制止。环视一下发现此人的下铺还算干净，讲这铺位最好——同时连忙动手摊开被子表示已成定局。那人的热情随之褪去，只嘱咐他早些休息。仇什只脱了鞋子，穿衣服躺下裹被而眠。那酒慢慢发挥了作用，朦朦胧胧中他那份清醒愈来愈薄，愈来愈薄——他终于一下子被扯进了梦中。
仇什只希望这一觉儿能一直睡到天亮，这样省去了中途醒来还要去熬那漫漫长夜的恐怖。不料下午一觉睡眠早已饱足，躺下的浅睡只是那点酒精的麻醉。半夜仇什朦胧中感到那床像在动，迷迷糊糊的以为是上铺在翻身。但那微薄的意识在欲睡欲醒中摇摇晃晃，似乎只要再沉一点就睡实了，或者再轻一点便会醒来。那床又动了几动，那睡眠像小石子投入水中漾起的波痕，一环儿环儿扩大，一环儿环儿散开。终于慢慢一点点清晰起来——他醒了过来，将身子翻正，头枕着双手又慢慢回忆起今天与万锦天的谈话，想到胡杨时那心又慢慢疼起来。他将手抽回来不经意碰到一个小东西，顺手一摸发觉是把微型手电筒，拿起来打开借着那微弱的亮光无聊地环视一下房间的四周。对面床上放着几本书，看不清是什么书名，关掉手电筒又静静地在漆黑中躺了一会儿，晓得这长夜很难再睡着了，想起那几本书掀了身上的被子起身打开小手电筒去寻自己的鞋子。他突然一下子呆住了——借着那手电筒微薄的光芒，他看到那洁白的磁砖地上一双红色的女式高根儿皮鞋胡乱地丢在那里。他瞬间头大如斗，感到自己那心猛然间一震，随即大脑中仿佛有一道黑色幕帐徐徐降落——却在最后落地的那一刹那间如一巨大的重物般訇然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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