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几天过去了,王琳的脚逐渐恢复了正常。
阴历九月十五这天,是镇上一年一度的庙会,其间有来自各个村的文艺表演。
王琳在贾村人的眼里不但是个美女,还是个高材生,用农村话说是个文化人儿,尤其能歌善舞是家喻户晓的。庙会前几天,村主任去家里找过她,想让她参加村里的文艺表演,当时因为她的脚崴了没能参加,让她遗憾了一阵子。如今,村里组织的文艺队要参加镇上的文艺汇演,说什么她要去看看。
吃过早饭后,王琳走进父母的屋里,说:“爹,娘,我想去赶庙会。”
“你去吧,路上人多,骑车要当心。”母亲说。
“琳儿,爹给你五十块钱,来时顺便给你大姐买点药。另外,你也好久没买新衣裳了,到了镇上有相中的就买件吧。”父亲说罢,从身上的口袋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钱放在床上整理,有十元的,五元的,两元的,一元的,五角的。他把一张张面额不同的钞票摞好装整齐,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手指头,开始一张张地数着,数完后又数了一遍,然后递给王琳:“给琳儿,拿好钱,别丢了。”
王琳看到枯瘦的父亲伸出一双粗糙暴着青筋的手和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不由得心里一酸,她接过钱从中数出二十元,把另外三十元塞进父亲手里:“爹,二十快钱买药和吃饭就足够了,我的衣裳不少,就不买了,攒着给哥哥娶媳妇吧”说罢就走了出去。
那个年代,别说三十元,就是十元买一件衣服,在农村都是一种奢侈。
王世贤站在屋门口望着女儿的的背影,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这么懂事儿的孩子,生在咱手里,遭罪啊!”
王琳推开西屋的门,从里面推出一辆半旧不新的自行车,上面落满了灰尘,她把自行车放在院子里,拿了一条旧毛巾,又端了一盆水,开始擦洗,直到发出明晃晃的光来才住手,然后走进自己的屋里,去换衣服。
卧在一边的皮皮好像知道主人要出远门,它围着自行车哼哼唧唧地转个不停,见主人走进屋里,又尾随到门外等候着,似乎在请求主人带它去。
“娘,厨房的锅碗还没洗涮呢。”王琳从屋里出来喊了一声。
“别管了,你去吧,路上当心!”从屋里传出母亲的声音。
“知道了。”王琳说罢,又喊了一声:“皮皮”。然后推起自行车就向大门口走去。
皮皮听到主人的呼唤,高兴的一蹦三跳跟了上去。
秋高气爽的日子,,阳光一袭柔情地泄了下来,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今天王琳打扮一新,红色的上衣,浅色的牛仔裤,一双白色的运动鞋,无不展现出青春的活力。她骑着自行车行驶在村西的那条公路上,尤如一朵绽放的玫瑰飘荡在绿树掩映之中。
皮皮紧紧地跟在她的后面,时而停下来,好像跑累了,伸出鼻子在路面上嗅嗅,然后又撒腿跑了起来,直到追上主人为止。
一路上,王琳不时地扭头瞅瞅皮皮,笑笑,然后吃劲儿地蹬着自行车,像是和皮皮赛跑。
大约半个多小时,王琳来到了镇上,她把自行车存好后,汇入了摩肩接踵的人海里。
此时的小镇,熙熙攘攘,喧声如潮,叫卖声,呐喊声,说笑声,锣鼓声,鞭炮声,混在一起,响成一片,回荡在小镇的每一个角落。
王琳像幽灵一般在人缝中穿来钻去,皮皮紧紧想跟。路过“百姓大药房”门口时,她犹豫了一下,冲皮皮吆喝了一声:“皮皮,待在这儿别乱跑。”然后走了进去。
皮皮像个孩子似的,乖乖儿地坐卧在大药房门口,虎视眈眈地盯着过往的行人。
没多长时间,王琳走了出来,喊了一声皮皮,又挤进如织的人群。
“便宜了,便宜了,五元一件,十元一身儿,路过的姑娘们女士们快来瞧一瞧啊,机会难得,不要错过,心动不如行动······”
当她经过一个卖女人衣服的摊铺时,看见一个男的站在一个凳子上喊得面红耳赤,满头大汗。她驻足踌躇了片刻,当她想到多病的大姐枯瘦的父亲和腰酸腿疼的母亲时,依依不舍地离开,朝文艺演出广场走去。
说是广场,其实就是庙前的一片开阔地。一通鞭炮响过之后,锣鼓喧天,唢呐齐鸣,文艺演出正式开始,四周围着黑压压的人群,喝彩声像潮涌一阵高过一阵。
王琳来的有点迟,她看到被围的水泄不通的演出场地,心里发了愁,看吧,挤不进去,不看吧,有点遗憾,一年才举行一次。此时,她顾不得皮皮了,一个人单枪匹马地朝人群里奋力挤去。
皮皮寻不见主人,急的它团团乱转。无奈之中只好惺惺而归。
王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挤了进去,此时,正是贾村的扭秧歌表演,只见村主任站在中间镇定自若地指挥着,队伍里男女老少穿的花红柳绿,头系彩条,腰挂彩带,手里摇着两把粉扇,时而彩龙飞舞,时而花团锦簇,人人表演得那么投入,个个配合的那么默契。
突然,她的瞳孔了闪进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心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脸顿时觉得发烫。
王琳看见高峰的同时,高峰也看见了她。
让王琳感到惊奇的是,在人头攒动喝彩如潮的人群中,两人的目光竟然能越过众人相遇了。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吧!
四目相遇,就像一道闪电掠过两人,两颗心同时怦然心动。那一瞬间,时光似乎停止了流动,两人怔怔地对望了一段既漫长又短暂的时间,似乎两个人在用心和目光交流,他望着她笑了笑,她也笑靥相迎。
稍一镇定,王琳想到了那雨中的一幕,立时感到有些羞赧,脸突然涨得通红,她赶紧低下了头,带着几分激动,几分恐慌,抽身匆匆地离开了演出现场,直奔回家的路上。随后的几天时间里,王琳的心里像有了事儿一样,动不动就痴呆地怔在那里。
母亲看到她的样子,总是走过去,轻轻地问:“琳儿,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惊慌中的王琳尴尬地笑了笑。
沈雅君似乎看出了女儿的心思,但一直不好意思问,因为她发现,自从那场大雨,女儿被高庄的那个小伙子出手相救后,整个人像变了似的,和以前比,简直判若两人。她看着木然中的女儿,心里掠过一丝丝不安和隐疼,琳儿眼看成大姑娘了,要不是儿子还没娶上媳妇,她也该物色个人家了。她想着想着,叹了一口气,默默地走开去收拾家务了。
那时的农村,不论谁家,儿子娶媳妇,姑娘找婆家,都是依大到小的,比如,哥哥不娶媳妇,妹妹就不能出价,弟弟就不能娶媳妇。这个禁锢了几代人的世习,似乎天经地义,无人能改变的,除非大姑娘找不到婆家,大男人找不到媳妇。
不管怎么说,白天还好过,晚上就不同了,尤其到了更深夜静的时候,王琳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迟迟不能入睡,思绪泛滥成灾,只要一闭上眼,高峰的影子就像幽灵一样飘忽在眼前,英俊的脸庞,轮廓分明,一头浓浓的黑发,粗粗的眉毛下长着一双深情的眼睛,高高的个头儿,给人一种潇洒的印象。她每每想到他时,心就扑通扑通地跳着。
睡不着的不仅仅是王琳一个人,还有高庄村的高峰,他瞪着一双大眼睛,痴痴地望着悬挂在屋顶的灯泡,想象着她的模样,尤其她那迷人的一笑,让他心生激荡。
高峰比王琳大两岁,是个独生子,在父母的眼里可以说是心肝宝贝。他高考落榜后,心灰意冷,眼前一片迷茫,便卷起被子回了自己的家乡,与父亲一起经营家里承包的那个果园。由于他脑子灵活好使,又肯吃苦耐劳,很快就掌握了各种果树的栽培剪枝打药施肥等技术。他和父亲经营的果园有声有色,如火如荼,年年硕果累累,丰收喜人,每年的收入颇让人眼红。在这一带,他家也算得上一个殷实的人家。
如今,他眼看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每天从他家进进出出出出进进的媒人不知有多少,门槛都快被踢断了,可是一个个都被他婉言拒绝了,他并非眼光高看不起她们。而是有原因的,他落榜回家后,给自己定了一个农村人不敢妄想的目标:不从城里买套房子买辆车,决不结婚。因此,他婉言拒绝那些媒人,是怕伤了姑娘们的心,一个本该出嫁的花红姑娘,让人家等你到何年何月呢?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可是,那场暴风雨,改变了他的思维和目标,同时也改变了他这个人。他心里想的是王琳,觉得只要能和她在一起,从城里买不买房子和车都无所谓。因此,他看到那些上门提亲的媒人就心烦,有时心情不悦的时候,甚至拒之门外。他的父母被他的一反常态弄得莫名其妙,啼笑皆非。尤其他母亲,以为自己的儿子精神失常了,背地里没少哭过鼻子,她哪里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有了心仪的人。
多少个无眠之夜,他一想到她,心中便有几分欣喜,又有几分悸动,左右一看,想入非非,思绪在半梦半醒之间漂浮不定。
白天他在果园里忙活时,只要一想到她那端庄俏丽的脸蛋,想到她那双迷人的大眼睛,尤其那迷人的一笑,都会使他嘎然而止,放下手中的工具,所有心思都只顾得回味那心动的一笑了,回家的路上,他满脑子都是她那稍纵即逝的一笑了。
自然界的变化实在是太快了,不知不觉就到了脱掉秋衣穿上毛衣的日子了。
王世贤吃过早饭后,去西屋拿了一把撅头,冲着厨房喊道:“孩儿他娘,我去地里看看麦苗长势怎么样,好多天没下雨了。”
“爹,我去吧。”王琳听到父亲的声音从屋里走了出来:“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说着从父亲手里接过来撅头扛在自己肩上,喊了一声皮皮就走了出去。
“这孩子一天比一天懂事儿了。”王世贤心里暗自喜欢。
王琳今天穿了一件合体的淡黄色毛衣,清晰的曲线显得格外醒目,渐渐丰满的胸脯在阳光暖融融的照耀下,随着脚步的迈进一起一伏地颤动着,尤如一泓波动的春水。
“王琳,这么早又要下地了。”
“闲着也是闲着,去地里看看。”
“王琳,吃饭了没有?”
“吃过了大婶儿。”
“·······”
街坊领居看见王琳,都纷纷和她打招呼,她微笑着与他们搭讪着。
湛蓝湛蓝的天空中,飘着一丝丝浮云。绿油油的麦苗上挂着一串串晶莹剔透的露珠,尤如一条镶满珍珠的绿地毯延伸在自己脚下,风过处,摇曳生姿,碧波荡漾,让人心旷神怡。
皮皮摇着尾巴静静地跟在她的身后,两眼注视着骚动的麦田。
王琳站在自家地头,望着绿油油的麦田,不知不觉间,雨幕中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两颊顿时绯红。
“汪汪”皮皮突然狂吠起来。
王琳顺着皮皮叫的方向望去,远远看见一个人挑着一副担子晃晃悠悠地正朝这里走来。随着距离的拉近,她看清原来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高峰,心不由得又跳了起来,嫩白的脸蛋霎时像熟透了的苹果。
怎么这么巧合?难道他知道自己要来?王琳暗自思揣。
此时,她心里非常矛盾,既想和他单独聊会儿,又担心别人看见,不由得又恐急起来,刚想转身离去,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飘了过来:“王琳,等我一下,我有话给你说。”
恐然中的王琳不得不收住脚步。
“嗵哧嗵哧”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王琳的胸口紧张得似乎喘不过气来。她红着脸低着头猜测着:他要给自己说什么?
皮皮看见越走越近的高峰,像发现敌情一样,张着血盆大口一跃扑了过去。
高峰没有防备,一时被眼前的情景吓得黯然失色,并连连倒退了几步。
“皮皮”王琳猛然回过神来,喝了皮皮一声。
皮皮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却还撑着一副随时扑过去的样子,仰着头瞪着高峰不停地狂叫着。
“皮皮,给我回来。”王琳又吆喝了它一声
皮皮极不情愿地跑回王琳身边,不再做声,可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不放。
高峰这才小心谨慎地走了过来。
“你好王琳”
“有事吗?”
“我我......”高峰被她这样一问,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尴尬地笑了笑,木讷地说道:“见到你很高兴。”
“我也是。”王琳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竟然脱口而出。
高峰听到她的话,有点飘飘然了,看来她对自己没有厌感,他有点受宠若惊,开始搜肠刮肚地找着话题。
“那个果园是我家的。”高峰指着远处的果园说。
王琳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目光有些惊呆了,那是他家的果园?我曾去那里给父亲买过苹果,怎么没见过他?
“这块麦地也是我家的。”高峰指了指他们身边的那块麦田说。
天哪!怎么这么巧合。原来自己家和他家的麦田紧挨着,中间仅用一块界碑隔着。
“这快是我家的。”王琳指着说道。
“真的?”
王琳点了点头。
“那我们真是邻居了!”高峰激动的欣喜若狂,他暗自思忖:以后不怕见不到她。不能着急,好事多磨。
此时,两个人的心,尤如一泓平静的湖水投进一块石头,激起了千层涟漪,各自揣摩着各自的心事。
一边的皮皮,看看自己的主人,又看看陌生的高峰,渐渐解除了对他的戒备,摇着尾巴在他们之间转悠着。
秋风飒飒地吹拂着,太阳正以它全部的灿烂和辉煌尽情地挥洒在大地上,同时也洒在两个人的心上。
两个人都被对方温文尔雅的举止和幽默风趣的谈吐相互吸引着,心慢慢地平静下来。
就在这时,王琳看见有人走了过来,忙对他说道“你去忙吧,我也还有事。”
高峰深情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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