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渠,她观察很久了,是个值得托付的女子,她话语不多,却是处事极其妥当,来府中三年,从未出过差错,让她陪了瑶儿一起进宫,她心中方能落定,也踏实安稳了。
召离瞧着她灵敏不失稳重的俏影,黑眸跳动一簇火样光芒,扶过绣冬的手,凝重道:“绣冬,让阿蕖陪瑶儿一起进宫。”
“是!”阿蕖眉彩欣然,双手捧过钥匙,紧紧攥在手心,一壁掀帘离开,娇俏的身影如名花端庄,也百伶百俐,裙裾摆动如舞,却是一丝风息也无,像是有些功底。
“我扶小姐去吧。”绣冬取下腰间的一串钥匙,回眸飞一眼火齐屏风旁俏丽的小丫头阿蕖,素来伶俐讨巧,颇得召离的宠溺,绣冬无暇思索,定声吩咐道:“阿蕖,把它交到月夫人手上,免得月夫人等不及差人来取。仔细着!”
语毕,幽幽一叹,仿佛唯此,才能化去心忧,撑出一方气势。
召离展颜微笑:“不苦,为瑶儿,值得。结是我系,也该我解。”
绣冬上前扶住她纤弱的腰枝,疼惜道:“小姐,何苦呢?”
花再美,逢秋也是终究凋零的。
“绣冬,夫君在乘风苑么?”召离放下菱花镜,神态惫懒,似乎一场精心修饰,耗费她九分精力,再多一刻,将要支撑不住一般。
她暗叹一声,揽镜自照,唇角蔓延一丝嘲弄的笑韵,心口撕裂了一道道血痕,旁人看不见,自己却是痛入骨髓。
有些时候,人到底扭不过时境,情随事迁,心亦奈何。
夫君喜欢的盛装,她以为终身都不会兑诺。
有多久,未曾用心梳洗装扮了?
召离淡淡一笑,不用照,镜中的那个女子一定是美若仙外姝品的。
一切收拾妥当,婢女阿蕖恭敬捧上菱花宝镜,眸里一抹惊艳的光芒。
沉吟良久,毅然换上火烷折枝合欢长裙,命绣冬梳了飞仙髻,插上鸾鸟牡丹纹金簪,戴了嵌绿松石苦薏菊花形金步摇,挂一对嵌宝石芍药花形耳坠,香粉轻施,红唇微点,腕上拢一只世间少见的春色翡翠手镯,映着她雪白的肌肤晶莹凝脂。
召离浓愁深锁羽睫。
万户侯,风光旖旎,正是招蜂引蝶时。
时下,愈演愈烈。
酂侯萧勉更是依赖无度,大小事全然抛洒,国事清闲外,嗜好与倡优门客一起畅饮寻欢,早把萧相国恭谨素朴的家训置之度外。
召离素来体弱多病,女君执事权五年前就移交给修鱼绾月,她少年掌家,华贵气度外,处事公正无私,深洽人心。
侯府上下虽忙碌却井然有序。
还不如安静地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体会别样滋味。
情在温暖处,最深的语言已是多余。
姊弟二人紧拥不语。
得与失,不试,又如何界定?
时光如此短迫,容不得她小女儿的碎碎心思。
萧瑶抱紧萧庆,泪往心流,红唇紧咬,无论如何,是该下定决心了。
也许是父亲吧,父亲对她的疼爱从来就是牺牲旁人,哪怕是他唯一的爱子。
后宫争宠,每一枚女子就是一方势力,萧氏历来文治,而他小小年纪却想做她身后的将军,保全她的家势,成就她的一宫之位,是谁教导他如此的心态?
“庆儿!”萧瑶眸心拧紧,有破裂的滋味。
萧庆抱紧萧瑶的腰,信心满满:“长姊,你如果不能回来看我,我就入宫见长姊!我一定努力读万卷书,勤习武功,做一个文武兼备的将军,打败匈奴,给长姊增光。”
一入深宫便是生离死别,从此,真的要拘禁在那片繁华之境么?
“我很想陪庆儿,我也不想离开你。但我长大了就要嫁人的,嫁了人就要离开家离开庆儿了,只不过嫁的是皇帝罢了。虽然回家很难,但我会努力回来看庆儿的。”萧瑶温柔如絮,抱紧幼弟,一缕心酸滑痛眼角。
“喝了药已大好了。我也想长姊,可是父亲总逼着我去学堂,说长姊就要入宫了,不能常见长姊。”萧庆委屈地扁扁嘴:“长姊,你为什么要进宫?长姊不想陪庆儿了?”
萧瑶心头一欢,跳下锦榻,揽住粉雕玉琢的萧庆,欣然道:“好弟弟,你总算来瞧瞧长姊了,长姊好想你,你好些了吗?”
“长姊,你在做什么?”一声稚嫩的娇音打断她的思绪。
萧瑶黯然。
丫环仆役一色的兴奋与期盼,帝王胜过天,此生能亲眼见一眸,死亦欢然。
院内裙来衣往,色彩斑斓。
如果能够,她多么不想见他。想见的那个人,他又在哪里呢?
皇帝过几日就要亲临侯府祭拜文终侯萧何,一并迎娶萧瑶,这是莫大的荣耀。
与他的距离渐近了,而长公主却杳无音讯,委实急心。
萧瑶伏在窗前的榻上,望着桂花凝神。
何况,是至尊天下的才俊圣主。
香予美人,花赋英雄。
时光一宕,风入秋境,只剩十日光阴。帘外十六株桂花香气溢人,仿佛极力开尽艳色,散尽香华一般,只因,帘内的国色就要远离闺阁,从此再难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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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瑶平静推门而入,仿佛要把所有的抑郁排在门外,留给母亲最安然的笑容,哄她把汤药一滴不漏地饮入肠腹。
该了的,总会有了局。等待,是她眼下能做的。
久久凝望父亲不失修竹芊逸而洒脱的背影,低低一声长叹。
萧瑶眸色酸痛。
宝蓝色直裾长衣随风翻舞,仿佛诉不尽的心事,只付风音。
脚步一丝凌乱,一丝凄怆。
“不了,你母亲看到我,也许病又加重了。你去吧,替我多照顾你母亲。”萧勉把紫檀托交付她手上,再不迟疑,转身迅速离去。
“父亲,进去吧!”萧瑶软求道。
萧勉在门外犹豫止步。
芊薏苑依然安宁似清幽的仙谷,置身其间,有涤心荡垢的感觉。
萧姽婳美瞳一勾冷笑。
萧瑶,姑且让你逍遥一段时光,很快,我便入宫压去你的凤姿!
萧姽婳明眸绽辉,媚眼天成,十分的自信从妖丽的眼角流泻而落,它日国色长成,自己将是怎样的倾国倾君?
苌骊人幽幽一笑:“婳儿,帝王三千色,何止一瓢饮?唯有琼浆玉液,帝王饮得最久,也最洽心惬意。后宫争宠,美貌不够,还要擅长风月。来,母亲教你如何风花雪月,独享君王心。便是凤不落宫梧又待如何?”
骄傲盛,错漏出,或许她苌骊人输给召离与修鱼绾月的就是这天然的华族气焰。好在,名花含苞,一切还来得及。
一个人,太过骄傲,是否真的会达到那极致的尊贵呢?
她,刚满九岁,却已经是出落得仙姿样貌了,美如琼花,人间极难一见。萧勉宠之不逊萧瑶,唯一遗憾的是,她太娇纵,娇纵到傲睨天下群葩。
苌骊人微愕,岁月流逝,她寂寞的时光里,不期然间调教出一朵绝世名花了。
“皇帝见了我,会舍得杀吗?母亲,一个后宫三千的君王,你说,他最喜欢的是什么?”萧姽婳乌瞳溜溜,仿佛要穿越时光,去往那人间的极美之地,他,是怎样的面貌和气性?
萧姽婳扬着玲珑的秀眉,颇似萧瑶精致的唇角,一样的坚毅,相同的丰美。
“母亲,莫恼。等我长大了,也要进宫,一定让她凤落宫梧,而不是赤雁高栖香樟。”一语霸气道来,惊掉苌骊人的魂,伸手掩住她的嘴,低叫:“小祖宗,这话苑里说说,千万别让人听了去,要杀头的!”
花儿,真的一如既往开开落落,今时的繁盛只是为了明日洒脱的自然凋零,与人,何其有关呢?
苌骊人恼怒挥帕,打掉眼前飞舞的彩蝶,彩蝶仿佛受了惊吓,远远飞上一株木芙蓉,木芙蓉开得艳烈红凰,不久,也是要花落叶萎的。
父女二人并肩往芊薏苑迤逦而去,日丽风和,所有的不快似乎都被阳光蒸化湮没。
萧瑶笑得清婉而柔顺,似月宫捻寒而开的香桂,暗妩藏媚。
萧勉犀利的眸光狠狠挖她一眼,愤然甩开她的手,接过萧瑶手中的紫檀托,柔声道:“瑶儿,我陪你去看你母亲。”
“姊姊是心病吧!心病要心医呢。夫君每日席不暇暖,哪有空闲管你母亲的病呢?人病久了,就像花开花落一样的自然无奇。”苌骊人烟眉拢了讥笑。
萧勉心头一痛,面上却是波澜不惊道:“你母亲常年病痛,父亲都已经习惯了。”
萧瑶淡淡道:“父亲,母亲病了。”
萧勉瞧见爱女,眉头涌上一丝愧疚,转瞬如羽悄然坠落。
虽然母亲允许了她与父亲和睦相处,但母亲也是言不由衷的吧?
解结还须系结人,纵是子女亦是无奈。
可惜母亲不说,绣冬姑姑不说,父亲更不说,而她再聪慧如雪,也是别无办法。
母亲清心寡淡的性子,似乎习惯了父亲日渐冷落的境遇,并非母亲红颜迟暮,而是他们间有着隐藏甚深的郁结。
父亲华年正丰,娇宠甚多,七个庶母,时光够用么?长此下去,万户侯迷恋美妾女色,怕是皇帝晓得,也要怪罪一番的。
萧瑶住脚,眉心微皱。
六庶母苌骊人一袭芙蓉轻罗长衣,金镶玉鸾凤步摇流苏珠在额前颤幽幽的摇晃,一痕雪脯美不胜收,一搦细腰,一步一袅,挽着萧勉送出苑外,身后一众美婢。
穿过竹园,是芙蓉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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