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此节真成了恶梦的初端?
太子如此卑劣,将会怎样对付她们呢?
几双清水似的女子,被极度的恐惧之藤悄悄缠了无处躲藏,娇弱弱如秋季的垂柳黯然怔忡。水苏浣嫣闭紧双眸,不敢看这个晃动如地震般的世界。
苦薏伸长双臂,环抱二人。她努力镇定,然而手心冰凉如珠,好似被数九寒雪冻了一般,指尖沁透,潮湿了臂上的青莲色细纱,似自己也似她二人的汗水。
夏风袭袭,吹一角织金真红锦帘,斜斜透了人世的烟迹,花草树木缥缈若浮云,一晃而过,宛如电光火石,流星般急速划落,一尾尾青碧原本繁茂深翠,此时仿佛雨线般密密稠稠幽幽暗暗掩了来时的紫陌。
水苏浣嫣泪收心停,唯有抱紧苦薏,方觉得自己还活在世间。
刘迁笑得幸灾乐祸,一瞳戾气,愈加策马跑得如飘在云端。
苦薏等人硬被塞进太子安车,刘迁亲自挥举金鞭,华盖安车泰然自若扬长离去,一路风尘遮天蔽日,仿佛放马狂奔,恣意横行,苦薏三人互相执紧手心,才不至被颠下车去。
手下人遵命上前,粗暴地按住惊慌失措的女子。
刘迁唇边笑意似捻了秋风,不动声色抹了抹额头的汗珠,眸中有如羽的犀利轻轻坠落,整张脸沁出鹰隼的杀意,衣袖挥了挥,冷冽道:“带走!三个黄皮丫头,胆敢挡本太子的道儿,不给点苦头吃,当本太子是空心菜儿。”
语落人去,樱衣不见,只余一地剑影,如霜如雪,披披拂拂,遗了一衣湿透。
扶璎剑尖一抖,纤腰袅袅纵出几丈外,声音清越似碎雪玲珑:“蓼太子,我自去找淮南王要人!你项上人头再鲜艳一刻也罢!”
蓦地,刘迁拽她离开剑阵,抬抬倨傲的下巴,冰寒如铁道:“扶璎,你再不住手,我就杀了这黄皮丫头!”
剑器如尖棱玄冰,斗声似霹雳雷霆,裹着水深火热的光芒,钝痛人心。
苦薏越性闭眸不忍再看,命运既不可知,只好听天由命吧。
一旁的侍卫一轰而上,剑剑相缠,只闻精铁碰撞相击声,火花四处泛开,剑剑夺魂碎魄。
刘迁躲在苦薏身后,左闪右避,剑势如雪,一毫伤他不到。
“哼!我独来独往,你何曾听过我有金兰姐妹?这个丫头自作聪明半空冒出,关我何事?你受死吧!”扶璎秀眉敷了冰霜,剑挽狂花,斜斜刺来。
刘迁一手攥紧苦薏的脖颈,一掌贴了她的后背,灼热的语风吹吐在她的耳涡,有滚烫焚心的滋味:“丑丫头,你也晓得怕死?扶璎,我不管你是什么女侠,替天行道是男人的事,你要杀我,先杀了你的同党,否则三个都死,以我换三,太值!”
苦薏绷紧心弦,不敢轻举妄动,口中却不由吐了句:“扶璎女侠,这等罪孽深重之人,自有法纪治他,你杀了他也要偿命,太不值!”
“你的罪孽枚不胜举!老伯染坊被你霸占,独女被你夺去做了侍妾,既要人家的女儿,为何不能善待其父?让他迟暮烛年,折人父女生离死别。早闻淮南王无为治国,国中富有,百姓安居,淮南王清誉满天下,就是当今也褒赏有加宠渥至极。你既为淮南国储君,本应为民请愿,却时刻寻欢作乐,强占民女,私夺豪霸,不知多少人因你而家破人亡,原本我要真凭实据在手,交予中尉鞠治于你,好让他父女二人重逢相认,不想这丫头凭空冒出来败兴!今日不杀你,难泄心头之恨。”扶璎剑指刘迁,偏偏苦薏隔了剑势,危在旦夕。
刘迁阴鸷嗤笑,双眸似凝聚了如钩冷月的精锐寒气,唇角勾了一弯好看的弧度,澹澹如冬风洒洒:“扶璎女侠,本太子犯了何罪,劳你云剑费心?”
剑停眸悸,扶璎面如冷悄悄的风息,冰凌凌道:“原是绣花枕!我只当你身怀绝技!看在你无知出手份上,留你性命!蓼太子,放了她!”
一声“小姐!”仿佛巨石投湖,激起千涛万浪。
水苏浣嫣齐声痛唤:“小姐!”
刘迁骇了一跳,脚下凌波一闪,迅速攥紧苦薏的喉咙,猛力往前送出,不过借花取生,一缕幽魂愕然挡在“庆云剑”前。
江湖传言,扶璎女侠庆云剑出,髻断魂亡。
庆云剑,光芒似五色云霞,劈天盖地,艳丽无可名状。
刘迁手下失色惊呼:“庆云剑!”
箜篌女蓦地一使力,箜篌碎尽,露出一柄长剑,红光泛透,金日琉璃下,折出千丝万缕的五彩光华来,生生斩断刘迁千辛万苦寻来的宝贝。
刘迁素日腹中虽离渊博尚远,极好弄剑使性,那目空一切旁若无人光景,却处处摆在脸上,即使淮南王府上“八公”也不放在眼内,一柄“流影剑”剑气飘忽,此时仿佛空拨流风,无还架之力。
箜篌女舞动箜篌,纤腰拧转,目露刻骨的厌恶,招招逼向刘迁。
晏翾手中的长剑被折断几节,人也负伤倒地。
几人束手就擒,被侍卫们不费吹灰之力带回“合欢轩”。
苦薏腿下一软,拉起二人左支右绌,却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了。
刘迁的手下早已追上了。
“一个走不了!”身后冷若冰霜的句子如雷霆贯耳。
“不行,我们一起走!”苦薏气喘吁吁,脚力虚浮,强撑着倚栏休息,面色如菜,苦不堪言。
水苏浣嫣揪心撕魂,一边跑,眼泪一壁簌簌而落,被热热的风吹得七零八落,二人云里雾里被苦薏牵引着逃窜,不知多久,再支撑不住,二人双双蹲地喘息,一壁苦声道:“小姐,你快逃,不要管我们了。”
衣裙被风带动的呼呼声仿佛推肝裂肺,苦薏双手攥紧水苏浣嫣,不离不弃。
日丽风霍,剑声烈烈。
甫时,借月弄影步法亦是无用了。
恨不得生出双翼,哪怕如蝶柔弱,终是翱翔宇宙,回雪流风。
苦薏骇得花容失色,拉住水苏浣嫣赶紧从后门逃匿。先前的风花雪月,不过白驹过隙间,眼前一切翻云覆雨了。悔恨如潮水惊涛拍浪而来,湿心凉骨,脚下虚浮无力,仿佛迷惘在冬季的冰河上,找不到彼岸的支撑,心底一点点萌出寒意来。真真未辜负黑小怪的“蠢丫头”恶呼,妇人之仁,最最误人误己。
刘迁一挥手,一干侍卫拔脚往楼上飞奔。
刘迁方清醒过来,抽了腰中剑,狠狠扔了花枝,一脚碾碎,抬眸望了楼上一眼,正对着呆若木鸡的苦薏等人。
晏翾身手不弱,剑光缠住箜篌女,护太子在身后。
斜剌里敏捷挥出一剑荡开凤首箜篌,是刘迁的贴身护卫晏翾。
转眸回波,一袭樱草色长裙迤逦拖开,飞身跃窗,宛如孔雀开屏,云间霞光一束,袖笼皓腕,藕臂优雅轻划,手中箜篌直击口中嚼了合欢花的刘迁,他正自得其乐,一壁拈了花枝掌中旋转把玩,冷不防空中飘来仙姿眷眷,瞬间呆怔,不知所措。
箜篌女远山眉弯了弯,红唇勾了一弧清浅如蝶的笑意,衔了淡若秋水的语韵,对着苦薏无情无绪道:“明月隐云中,刀剑藏宝鞘,姑娘下回瞧清楚了。”
苦薏愕住。
蓝衫老人迅速拽掉眼睛上的青纱,对她打了一躬,急急从后门下了楼。
箜篌女倏然抬眸,尖芒闪烁,如石榴火红,灼痛人的眉,她云袖荡漾,皓腕一扬,银子落入老人手中,一壁清凌凌如雪飘扬道:“老伯,你从后门走!”
她竟是来投怀送抱万人可夫的闾女么?
苦薏一吓,美瞳含了几分失落盯向箜篌女。
水苏羞得一酡芳菲,拉了苦薏道:“小姐,快走!烟花之地不可久留!”
苦薏恼怒之余有些莫名,软红尘?投怀送欢?
语末了,随手扔了一枚银子砸在樱草色女子胸前,眉上春色涌涌,顺便拽了窗前一枝粉滴滴的合欢花,揉碎一朵散落苦薏头上,狂笑几声大步离去。
刘迁掸了掸拉皱的月华衣,眉目稍霁,语意却有肃杀之气,字字若嶙石铮铮掷地:“黄脸婆,本太子宫中美女如尘,哪里看得上她?是她自己不自爱,偏跑到这软红尘‘合欢轩’来!不肯合欢,来此作甚?瞧你们这般模样,自甘投欢,不知羞耻,可惜颜太媸,送怀也是无人敢要。罢了,本太子也没有心境听曲子了,这两银子赏了你,也算妙音舒耳。我们走!”
刘迁哼了声,对着手下数人努努嘴,众人会意,松了瞎眼老人,老人一袭陈旧蓝衫,一头花白的发丝,眼上裹了一块青色纱布,似乎不忍让人瞧见他残损的双眸,手中紧紧攥了一枚古铜色陶埙,仿佛年代恒远。
刘迁眉心拧紧,怏怏怒气,今日之事确实有些过了,为了一女子自毁长城,传扬出去,累及父王清风仙骨,着实逊色。这女子口若悬河,与三姊堪堪花开一枝,若非那黄得吓人的肌肤,倒是美中一束,纤腰不堪一握,玉齿分明,一双绝世稀有的美眸,亮着泽泽珠润,沉静如水,有移人心志的力量,可惜美中不足,不过一病秧子罢了,说不定有暗疾,沾惹不得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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