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薏急速抬目。
一双戾气横邪的燕眼劈面迎来,本是极俊的墨瞳,黑白分明,瞻视昂然,仿佛压在最深沉的谷底,突然找到取乐的方向。
他修竹长身恰到好处,琥珀色的肌肤,莹光灼灼,仿佛剔透的古董,应是在海边晒久的健康肤色。
一袭月白色长衣,极淡的蓝,滚了流云纹金线衣缘,好似流云悠悠又匆匆,不知所终。头上绾了俊美的公子银纶巾,愈加添了豪佑的气度。他那样骄傲横光立在金色阳光里,一头随风倾摆的长发,像是向人叙说他的华贵与孤寂。
苦薏被他制住手腕,一股子疼痛沁肤而入,好似要拧断她柔弱盖雪的玉腕,倒抽一口气,冷冽如霜怒道:“臭小子,碍你么子事?”
“大胆妖奴,敢骂本公子!”他齿间不豫,戾劣一托她的下巴,燕眼怔住。
好美的女子,素衣如月,秀眉不描自黛,红唇因怒而薄绽莲花,肤白凝脂,一双鸣凤眼,如漆似暗夜的星辰,辉煌无比。
这般般入画的美,应被采花使选入后宫为妃为嫔,为何出现在卓家大院?
他眉头微蹙,红唇勾若弯弓,一弧俏邪盈然而生,低瞳与她对视,彼此闻得各自温热的呼吸,好似亲密相依。
苦薏与生俱来的冷傲慢慢浮于眉际,不剜不怒,却是气度清漠,仿佛无视他的存在,用力挣脱他的掌锢,离他一犀转身便走。
他脚下一移,伸手拦住,阴森森道:“妖奴,你是本公子等待的第一百名盗窃宅本公子未放你赚你敢动一动,我断了你的腿!”
苦薏眉骨酸胀,嫌恶凝他,冰冷一哂:“臭小子,你是哪门子的公子?本还想废了你的眼呢。”
水苏等人后退一步,面面相觑,五味杂陈。
堇蓠咬牙出列,行礼如仪,语间多了清泠苦况:“公子,她是苦薏!”
“苦薏?薏儿?”公子踉跄扶石,指尖颤颤,蓦地邪瞳睚裂喷火,恶声道:“你,你就是替薏儿活着的那个罪臣女子?我正要去找你,你自己倒先送上门来了!”
他猛地攥住苦薏的腕子,切齿道:“是你!都是你!你害得薏儿不能风光入葬,不能立碑正名,不能磊落如菊,我不许你叫苦薏,你是罪婢,罪婢!”
他一壁悲痛的叫,一壁疯狂地摇晃着苦薏,像是要摇散她的躯体,摇碎她的灵魂,直至化为灰烬。
堇蓠上前一把抱住他的猿臂,急叫:“公子,公子,三走得恬静安心,是苦薏一曲天籁,让三含笑而去,她真的一点不悲伤,一点不……”
言到末了,堇蓠泪如雨下,悲不自胜。
水苏浣嫣一同扑上,放胆扳开他的强臂狠腕,一齐酸叫:“公子,堇蓠说的句句实情,婢子不敢欺瞒公子!公子莫伤了三的恩人,否则她会怨你!”
“不可能,她怎么会没有悲伤?我走了,牡丹母亲死了,她哪里会欢乐得起来?她最是多愁善感的性子,只怕是郁郁而亡的对不对?”卓越烈烈恨眸。
“虽然她伤心,但因有美丽的记忆陪伴着她,所以她不悲也不苦,她很快乐,真的,一点不悲伤!从来就是慧心玉质,看透世事。她说公子回来,让我们告诉公子,不必为她难过,她死而无憾!公子好好生活!莫伤了旁人!”堇蓠回述着卓苦薏生前的交待,长泪垂垂。
“真的一点不悲伤?”公子颓丧喃喃,眸中光芒迷离,仿佛失魂落魄,又似可怜的。
苦薏不懂其意,也懒得过问。
少年转了几道弯,折向牡丹苑对面的一座院落,脚尖点地,迅速翻袂而去,姿态潇洒得令人动容,好俊的功夫。
苦薏呆了呆,流星苑!
再想不到,月母亲竟然选择这样自虐的方式,与长姊对面而居!
修鱼翦篁,只怕也是煎熬度日的吧。
一个最恨她的亦是她最亲的人,肆无忌惮抢去她的丈夫,并风华万丈的住在她的面前,骄傲停留她的鼻息间,不啻于悬了一柄阴寒寒的利剑,穿透她的智,折磨她的心志。
月母亲,你忒悲烈!
苦薏眉骨酸涩,胸中狼奔豕突,有千疮百孔的暗潮汹涌。
眼前的高墙是金藤盘绕,长蔓泛彩,好似披了金光,绚丽灼目。
卓观是富贾天下,弄些稀奇古怪的物事她从来不惊讶,惊讶的是奢艳过后的清雅,流星苑没有想像中的繁华倾色,只是一色的海棠风光,一如酂侯府中的海棠苑。
她依然爱着海棠,怀念着昨日画卷,回顾着父亲对她的好。
这样的怀念势必要折去幸福的踪影,留下一泊苦殇。
门是半掩,仿佛这里最是清爽无垢,任来去自由。
偏偏,无人敢妄顾。
流星苑,流的是昨日星辰,驻下的是今世绝代风华。
“,若是寿春公在怎么处?”水苏瞳中露了不安。
“不妨,五年平静,他也该知足了。”苦薏淡漠如烟。
轻轻展指,指尖抑制不住的,索性开阔推开,反而淡定几分。
月洞门,海棠帘,人影飘逸如飞。
妙曲谁人拨弄,震颤人的心骨。
一道美如白荷的光华落入眼睫,一枚红如玫瑰的雮尘珠钗,灼然绽放心尖,她,不正是日思夜想的月母亲么?
触目所及,原是卓观抚琴,月母亲起舞。
郎在花中笑,妾如庭前蝶,双双俊俊雅雅,世间夫妻,最美也不过如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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