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真是不应景,添乱人心。
苦涩如雨珠子,飘飘洒洒,落了她一衣。
而她与绿嬛,天缘冥冥,竟真是注定纠缠难休了。
“姊姊错了,我从未打算与任何人施心设谋,也无意恩宠与否,因为皇帝早已视我为仙,仙子哪里需要踩着血剑而上呢?苦薏有缘与姊姊姐妹相称,无意搅了姊姊美妙姻缘,不知者无罪,请姊姊收心敛性,或许与庐江王还有破镜重圆之日。”苦薏暗暗吃惊,原来她真的是要进宫为妃的,只因爱恋少年时的清河王今日的庐江王,才与嫡母分崩离析,她没有成为第二个修鱼绾月,却在自我设想中迷失了自己。
绿嬛凝定她波澜不兴的面庞,牙根捻恨,以不传六耳的声音切齿道:“我此生注定要与你碰上,不是宫中,便是宫外。若非我少年时曾经偶然与清河王相遇,坚心立志,非他不嫁,至死不渝,也许今日我与你在宫中也是机心耗尽,鹿死谁手,虽不得知,但你一定不会好过。萧瑶,你就是祸根,祸**己,可恶至极!”
绿嬛与她贴衣而对,她本是绝丽的女子,丝毫不逊帝王掖庭之色,然而修鱼翦篁未曾送她入宫,的确有些不可思议,难道是嫡亲之女,舐犊情深,不舍送入宫去隔绝人伦?
或许,岿然如山,任她兴风作浪,才是最好的相与途径吧。
她化解不去,唯有让她自我消弭。
苦薏立地不动,望着那道披了雪色,带了世外极寒的冰光卷上,心有戚戚,她与她无意结仇立恨,然而究竟一个意外,变成了冰冻三尺的境地。
“曲解?我冷眼旁观很久了,大王!自从她受伤,你每日必借口去看翁主妹妹,左不过是想接近她罢了。你喜欢她,你怕我伤害她,是不是?”绿嬛眼神格外清醒,仿佛从惺忪中敏悟过来,脚步慢慢走向苦薏。
庐江王清漠几许:“不是!你曲解我的心意。”
“大王何以认定我善妒?因为她么?”绿嬛指尖仿佛剑锋划向月光下的苦薏,她那样美好无害,那般清雅如菊,又那样鹤立鸡群,惹得人人趋之若鹜,然而于她,她就是一个毒瘤,拔去才有幸福可言。
绿嬛俯腰去拾匕首,庐江王抢先拿到手中,冷凛道:“嬛嬛,我信!但你不应该迁怒旁人,而且是你同脉手足。你心胸如此狭隘,如何配得上王后之位?就算我娶了你,我后宫美女如云,你也将因善妒而被废黜。”
“好,很好!”绿嬛放声大笑,宛若夜枭的凄厉而悲怆,尖长的指尖指向庐江王,一把美妙的嗓音颤抖而尖锐:“庐江王,你叫我大小姐,你说寡人,你是在告诉我,你我之间的贵贱差别,你暗示我痴心妄想。我自知身份卑下,匹配不了你王裔血统,可是我真的很想嫁你为妻,哪怕是贱妾,我也心甘情愿捧巾侍栉仰人鼻息,而不是别有目的。你若不信,我以死证明给你看。”
庐江王如风飘至,手下一用力,拍掉她的匕首,冷斥道:“大小姐,你再如此,休怪寡人无情无义。”
水苏等人急叫:“小姐,快跑。”
绿嬛疯了一般,持着匕首追逐着苦薏的身影。
苦薏早有防备,猛然甩脱她的手,脚下一式借月弄影,奋力划开。
她手中匕首一晃,光芒疾来。
她一把捉住苦薏的手,冷冽道:“贱人,都是你,是你害得我生不如死,上回杀你不死,再让你死一次。”
她精雕玉琢的面庞好像浸在悲伤的水汁里,只剩下愤懑与满腔的痛。
绿嬛冷笑,美眸灼光闪烁,仿佛要噬血。
“不是瞒你,是怕你难过。”庐江王抽离她的手,剑眉微蹙。
绿嬛披头散发,着了紫色亵衣,急切间随意披了一件雪白色斗蓬,在月光琉璃里,格外惊心。
庐江王拉了姌玳,正要开口,一道身影如箭射来,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尖叫:“大王,你果真瞒了绿嬛私自离开,你好狠的心。”
一行人出了结绮苑,苦薏等人送出院门外,依依难舍。
姌玳叠翡收拾妥当,恰好庐江王也如时赶到。
卓家大院安静如常。
是夜,大约子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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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香远溢,天清碧朗。人,如斯。
一如帘外的秋花,风愈高,花愈艳。
几人执手相看,笑声晏晏,一室明媚。
再悲伤的情愫,此时有最好的姐妹相伴,也暂且抛开不计,方是闺中巾帼胸襟。
“好,磊落洒脱,也不叫须眉讥讽了去。”芎凰粲笑,美面豪爽不拘,打开海阔天空的性子,仿佛随时可自在飞翔江湖。
苦薏把掌覆在二人手背,笑意丛生,清越道:“聚散如花,今日凋零明日开得更似锦灿,不必伤感,生生屈了女儿家潇洒气度。我相信,我们再聚,必比今日好过百倍。”
“姊姊,我看得出来,姊夫其实挺在乎你,只是江都王事件,让大家彼此有了隔阂,过些时日自然好了,姊姊有耐心些。”姌玳离开她的怀抱,握紧她的手,无比温柔:“妹妹佩服姊姊巾帼情怀,为心爱的人不顾一切,妹妹相信,姊姊一定会雨过天晴与姊夫比翼齐飞。”
芎凰抚抚她的后背,黯然一缕:“你若不能来,我自会去看你,也许,卓家有一日也容不了我吧。”
然而,这真是她憧憬的鹣鲽情景么?
而女儿家的心事,却只能深深把他隐藏,藏到一个未知的角落,让自己慢慢淡忘,然后如旁的翁主一般,找个匹配的列侯风光嫁了。
离开,意味着她将看不到羽公子了。
“是,姊姊,我会寻时机再来看你,我也舍不得离开你们。”姌玳柔如锦缎,抱了抱芎凰,心间难过如一江春水向东流。
“王兄今夜走,那你也不能留下了么?”芎凰蓦地哀伤,一眸怅然若失,阿房走了,姌玳也要走了,她又要寂寞如斯了。
“庐江王虽仁善,但胸中自有丘壑,两位翁主莫杞人忧天。”苦薏笑意点瞳,一汪水波滃滃,智珠一道,叫人顿生了宁静之絮。
芎凰睇她道:“她是有备而来,吃定了王兄。”
姌玳方松口气,抚了心口道:“天,我真快疯了,这些日子她死缠着王兄不放,一刻不见,便来寻人,王兄打算今夜悄悄走,若被她发现,不知怎样犯病了。”
语毕,双手一环,抱了她的身子,哄了小妹妹般,带她离开了结绮苑。
庐江王淡眉淡目,极力柔婉道:“嬛嬛,我带你回屋歇着,明日再议,好不好?”
苦薏乜斜她一眼,浣嫣吐吐舌,垂首靠了堇蓠一侧,堇蓠悄然握了她的手,像长姊一般的温眸柔面,好似怕她被绿嬛惊坏。
浣嫣吓得往苦薏身后一躲,低语:“小姐,她真得失心症了。”
“不好,不好!”绿嬛竭斯底里,眼光一厉,有些骇人。
“嬛嬛,你冷静些!我应允你留在卓府一段时日,但我毕竟一国之君,国相早派人来催还了,否则他一书上告,庐江王之位必废,到时我如何给你安身立命之地?”庐江王僵滞不动,唇齿间敛了温声安抚:“你身为卓家大小姐,吃穿用度,富比嫔妃,让你受委屈做了粗使宫婢,我委实不愿意。过些日子,事情淡化,我必接你进宫可好?”
绿嬛借了他的力量,软赖在他怀中,双手环抱他的颈项,温情脉脉,也无视一室美人各色眸华,低声喃喃:“不要离开我,大王,求你不要离开!嬛嬛情愿做你侍婢,带我去庐江国,好不好?我为你捧栉奉巾,做个体面的婢女就心满意足。”
绿嬛痴痴凝了他英俊神武的面庞,这是一张王者高华的脸,比她以往所见的世俗男子尊贵百倍,虽然她是奉母命借时接近他,然而,她是真的喜欢他,真心想嫁他为妻,而不是仅仅为了王后荣宠,为其它。
他矮下身,伸手想扶她起来。
“嬛嬛,我绝非此意。只是我怕你情绪失控再次伤了苦薏。”庐江王眸中闪了一丝愧疚,旋即如云飘去,化雨滴落,委入茫茫尘埃。
她如同沐在污水中的草木,逐渐枯萎,慢慢软堕下去,扑通倒在地上,哀哀欲绝,悲愤道:“大王,你果真嫌恶绿嬛,连绿嬛的手都不想碰了吗?”
她伸手去拉庐江王,想借势依进他的怀里。庐江王本能一避,她的手落空,失望与痛楚,仿佛洪水奔腾不息,湿了一脸一身。
绿嬛冷笑道:“大王,你也想与我为敌么?”
庐江王急忙挡在苦薏面前。
“贱人,都是你的错。你若随了江都王那**而去,岂有我的苦处与委屈?你命真是大,上回杀你不死,迟早我要灭了你!”绿嬛眸华失火般,再也控制不住,娇躯向她扑去,似要撕裂她的脸才罢休。
苦薏再也忍不住,冷漠道:“姊姊,你若有气尽管朝我撒来便是,切莫连累旁人与你一起受委屈。姊姊国色美姿,心胸当是匹配才值了这天仙花貌。”
芎凰面色一变,羞愤在睫,鞭子攥得掌骨生疼,脚下有些虚浮无力。她的话刺得她再伤心不过了。
绿嬛似对谁都冒火,扬眉剜她一目,嗤笑道:“我的好嫂嫂,可惜你枉费心血了,兄长对你也是爱理不理,对不对?你贵为翁主又如何,还不是空守新房,日夜对了孤燕?”
芎凰掌心握鞭,以防不测,上回粗心,害了苦薏受苦,此番再不能够了。
姌玳愕了愕,心中怒火中烧,又怕惹怒她得了失心,咬牙温婉道:“大小姐,你切莫如此猜想,王兄与你是因为江都王兄拆散,并非我等任意而为。你要算账找他去,莫乱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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