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苦涩流转,是人心无涯的伤痛。
苦薏颤抖伏上水晶棺,棺上冰凉冻骨。
她不舍缩手,痴痴望着棺中亲面,泪如雨下,咬破苍唇。
亲人近在眼前,只能旁观剜心,然而如斯,已然幸福。
婀桐呆呆看着水晶棺中的那两个人,男子俊逸如谪仙,女子绝丽倾城,一双佳偶天成。
他们就是萧瑶姊姊的父母了,也就是她的义父母了。
婀桐颤颤扶住苦薏,瑶姊姊自从进了承家,纤腰就没有挺直过,她是被巨大的痛苦打击得只剩下悲伤无力了。
“姊姊!太冷了,离开一些吧。”婀桐无力唤,水晶棺内寒冰袭骨,让人不寒而栗,她怕她冻伤了骨头。甫时凄怆境地,着实无语可慰断肠人,唯有与她一同伤心欲绝。
“父亲,母亲!瑶儿来迟了,瑶儿对不起你们!”苦薏长泪纷落,似要把五年的泪水尽情倾泄,把所有的思念与爱还给爹母亲。
“瑶儿,莫扶久了,伤着心脉可怎么处!”绣冬想要拉开她一线。
苦薏恍若未闻,手指泛了阴白,紧紧扣着棺缘。
绣冬叹息道:“我素日繁忙,要为族人谋福,也一边查找当年害你全家的真相。所以我不能如绛叶那般时刻守在风一竹身旁,我只能放君侯夫人在这里,让他们安静一隅,相互厮守。等你归来,是葬还是永远这般,只随你的心意。”绣冬抚了她的肩膀,眼中噙泪。
“姑姑,多谢你想得周到,瑶儿感激。”苦薏揽了绣冬的腰,把头抵在她怀里,让泪洇透她的衣襟,有些泣不成声。
绣冬眸华悲苦,痛声道:“你母亲与我亲如手足,她那日非要我离开,或许她心中早存了不祥之感。果然我第二日赶回,一切全非。我让承皓他爹陪我一起潜进侯府,四处寻找你的下落,才发现你与庆儿还有绾月夫人不见,我想你们应该逃脱了。而绛叶还有一口气,我便把她和风纯衣一同带了回来。风纯衣对你母亲用情太深,我不忍他与旁人一起混葬,太屈了他,也对不起小姐。救醒绛叶,我才晓得她竟然痴恋风纯衣许久,而她明知风纯衣深爱你母亲,却从未对你母亲不敬过,冲这份懿德,我也要尊重她。这些年,她一直留在承府,痴情陪伴风纯衣,只是偶尔外出,也不晓得她在做些什么。她的头发也是近来才全白了,我真怕她撑不住也去了。”
“血气用尽,化为虚无一脉,自然会白。”苦薏心酸不已,这世间到底有多少痴情儿女,为爱舍命相随。
“这些年来,我只见过你父亲那样沉爱不醒的男子;见过风纯衣那般痴情长守的侠客;见过你母亲两难抉择,为情所困为爱染疴。却从未见过绛叶这般的执着,把自己锁在不见天日的情郎身旁,只等着自己一日日老去,一天天气萎,她是存心想安然死去,直待把所有的情愫交付干净,没有遗憾的随风公子而去。瑶儿,我劝不了她,你若有法子,就挽回她吧,我是无能为力了。”绣冬幽幽叹息。
“你放心,我绝不让绛叶姑姑如此死去,她有理由好好活下去,活出自己的一份光彩来,而不是虚影。”苦薏接了婀桐递来的帕子,揩净眼泪,眸华平静如水。
为了月母亲,她也定要她走出自囚的生涯。
她是侠女,侠女空灵的世界岂能因无望的爱而悄然毁灭。
苦薏缓缓跪下,对着水晶棺三拜九叩,内心又恢复了沉着与安宁。
往事不堪回首,再回首已是枉然,不如坚强的走下去,她有太多的心愿未了,等恢复父母君侯夫人身份,了结一切恩怨再来安葬父母双亲。甫时让他们静在一隅,冰清玉洁,无人打扰,也是幸福的吧。
婀桐也随着她一起恭敬跪拜,对他们,她充满了爱意与倾慕。那样含笑的模样,仿佛如生一般亲切平和,若活着,一定是世间最幸福的燕侣吧。
“走吧,此处阴凉,呆久了不好,瑶儿,你的心意姑姑尚明白,何况你父母?”绣冬不由分说,拉了苦薏的胳膊离开棺椁。
几人沉重的脚步迈出地面,辄觉天上人间不过一门之隔。
苦薏摩挲着母亲生前睡过的锦榻,窗外斜斜伸进一枝扶桑,红得艳丽,美不胜收。
苦薏伸指轻轻折下,放在鼻边嗅了嗅,眸间聚了温柔。
绣冬眼前一错,仿佛看见了小姐一般,她总是望着窗外的扶桑久久发怔,然后撷下一朵闻香,仿佛唯有花香才散去她骨髓深处的哀凉。
止不住眼泪一落,伤心道:“那日临走,你母亲塞给我北斗七星珰珠钗,那钗是你父亲赠予她的,她舍得给我,一定存了很多用意,当时我却捉摸三番,不懂夫人的心思。后来我明白了,我卖了五颗价值千金的珰珠,置下这幢大宅子并千亩田地,我发誓要替萧家复仇,替君侯夫人讨还世家名誉。所以我结集了承家庄男女老少,他们唯我命从,一壁暗中与权贵游侠交好,指望有朝一日翻了旧案。另一面也好让你安然无恙回来,不再隐名匿姓,浪迹它乡。瑶儿,姑姑无用,五年时光,我依然一筹莫展,进度缓慢,虽然你堂兄萧胜已立酂侯,皇帝赦免萧家,但你如何光明正大笑傲天下呢?”
“姑姑莫难过。事急从缓,总有重见天日的时候!”苦薏婉婉一笑,隐去悲伤,面上一缕自信从容。
这从容与夫人何其相似?绣冬心间一暖,执了她的手,疼惜道:“瑶儿,重见天日靠你了,需要姑姑处,姑姑万死不辞。”
“瑶儿无须姑姑万死不辞,只请姑姑好好活在瑶儿身边,瑶儿便觉安慰了。其它的,有瑶儿来做,姑姑放心,皇帝既能赦免萧家罪过,还萧家清白便不远了。”苦薏依在她身旁,眷恋深深,仿佛母亲远远走来一般。
绣冬揽揽她的肩,亲厚一笑,五年来,她第一次感觉到笑的滋味,能够畅笑真是好。
婀桐美眸在二人身上穿梭,只是乖巧陪伴,温顺无比。
苦薏挈过她的手,眸华含笑:“姑姑,五年中,你收获不小,得此佳媳,是姑姑洪福。”
绣冬爱怜望了婀桐,欣慰道:“是了,桐儿温婉孝顺,又冰雪聪明,才见我就喜欢上了。恰巧皓儿与她一见钟情,我正愁着宝钗无主呢,无意得了好姑娘,也圆了小姐的心意,不辜负了北斗七星珰珠钗的风华,算是解了心结一件。好孩子,你今儿可吓着了?”
她的声音无比亲切,让人听了很受用,仿佛醇厚的旨酒,饮一滴便香了心骨。
婀桐微羞摇头,取下髻上宝钗,双手捧了奉与苦薏,柔韵道:“姊姊,它既是你母亲至爱之物,我无功不受禄,不敢辱没了钗中情意。姊姊请留下做个念想!”
“钗虽是至宝,然而人比宝贵。母亲既有心给你,就是当皓兄长如爱子一般疼惜,宝物传子媳,是情理之中,你如何让得?再则,钗在你这里,比在我身边安全。你好好保管,就如同感受了我母亲对你对皓兄长一番情义。好妹妹,安心受着。”苦薏拢了她的手,笑意点瞳,带了几分宠溺。
“桐儿,听瑶儿的。这钗上宝珠我都赎回重新安上,虽然价值不菲,但对于我们来说,其实贵的是小姐情义,所以你不必负荷,可以深藏椟中,传给后世即可。”绣冬一目慈爱,拍拍她的手,怜惜道:“从此你就当我是你亲生母亲,好好享受母爱,我必疼你如女儿一般。”
“桐儿谨遵母命!”婀桐乖巧依在她身旁,心中满满感动。
苦薏眉上欢喜,一瞳清宁。
今日事毕,她也不必面对婀桐难以启齿了。
只是多了一个人担心,总是欠了份情意。
但愿,不牵累她才好。
温馨满室,余了清香裹瞳。
衷肠过后是心静人宁。
几人轻步走出,仿佛怕惊醒了曾经依托此隅的魂魄。
爱一个人,是连她所居住的地方都无比珍惜,不忍污秽的。尽管只是召离虚居过,于她们,却是真实存在。
“走吧,我们去瞧瞧风一竹,两个都是古怪的性子,不要打起来才好。”苦薏眸华一脉智珠在握的淡笑。
绣冬摇头道:“打起是小,只怕比这更糟糕呢。”
衣袂翻扬,几人迅速移步,重新折回竹苑,风一竹已被绛叶关在门外。
风一竹恼怒叫:“绛叶,你还我兄长!”
“他从此只属于我一人,你走吧,再莫来打扰我的清静,否则我带走你兄长,你永远莫想见他一面!”绛叶冰语如雹珠砸来,令人心疼。
苦薏牵牵风一竹的臂衣,对她摇头示意莫语。
风一竹只好随她出了苑子,几人走回正堂,落坐喝茶,直至沉静。
苦薏蹙眉沉思。
良久,风一竹不耐道:“卓苦薏,你可有主意了?我要带兄长葬回母亲身旁,留他一人此处孤独无依,母亲地下有知,定责备我不顾手足之情。”
“一个人五年孤守着至爱,突然被人抢走,你叫她如何独活?”苦薏抬头睇她,淡淡一言。
风一竹怔忡。
她从未爱过旁人,不晓得个中滋味,所以信口拈来,的确未顾及她的情感,想她那般痴守,清丽容颜空染青丝雪白,端端苦入心脏,不比她这个妹妹好过。
绛叶为兄长做了如许多,她何其忍心夺去支撑她的信念?
风一竹寂寂不语,心中划过一缕酸痛,为她,也为兄长。
如果兄长爱了她该有多好,如此,两对情侣各自安然,无愧无欠,也必将好好活在红尘,不被人利用了去。
“风女侠,你稍安勿躁,你兄长迟早会葬回原籍。如今首要是如何让她走出心囚,你可有你兄长的某件信物?”苦薏眸中一抹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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