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践躺在膈应人的木柴上,望着挂在一旁的蛇胆,一滴青蓝色的液体从蛇胆的胆囊里渗出来,一只苍蝇嗡嗡嗡地飞过来,绕过蛇胆,尝试着这腥臭的东西,但很快就飞走了。那滴胆液滴落下来,勾践赶紧张嘴接住了,满嘴的苦,咽下去,苦得让他打颤。
勾践爬进自己的窝——一个真正的窝,用木柴搭建,几块烂布遮盖着做蚊帐。
勾践没有说话,夫人又道:“你看看你自己的窝,又脏又臭!我不要和你睡在一起,你也不要跟我睡!”夫人气呼呼的,嫌弃着自己的丈夫,她知道丈夫内心的苦闷,可她不愿意去可怜去安慰,她把恐惧藏在心里,化作怨恨发泄在勾践身上。
勾践一拳把范蠡打翻在地,道:“我是说真的,我想捶你!”范蠡爬起来,揉揉被捶的地方,不说话,转身走了。勾践假装眼睛进了灰,默默擦去眼角的泪,夫人在一旁冷眼看着,道:“也就他老实忠厚,要我!我都懒得理你。”
范蠡笑笑,道:“吴王唤我去了,问我你怎么样,我说你就是个胆小鬼,夜里都在哭,怕死。今天夜里你可以哭大声些,带些惊恐的胡言乱语更好!”
勾践盯着范蠡好一会儿,才道:“有时候真想捶你!”
“蛇胆清肝明目,大王此举甚好!”
有一天,勾践打死了一条蛇,他剥下蛇皮,挖出蛇胆,丢弃蛇身,用手指勾着蛇胆回去了,范蠡始终没有问他做什么,他只是跟着勾践回去,回到那个用柴火堆成的床。勾践把蛇胆挂在床边的树枝上,伸出舌头舔了一口,道:“你要不要尝尝,苦!真苦透了!舔一下我觉得自己的心都黑了!中毒了!”
可是从王的尊贵跌落到奴仆的位置,勾践时刻都觉得自己要发疯,不死也会发疯。
“我望着这天,起誓。我要酝酿复仇大计,为你!”
“我喝,只要你不背叛我。”
“文种贤良,他会为你保留根基,我呢,说给你喝毒药,其实这是你的解药,你喝不喝?”
“文种和你,一个在故国代为治理,一个在这里给我喝毒药,你们可真真是一对好兄弟!”
“因为以后你所有的懦弱和丑态都会被我瞧见的。我现在就要在你心里注入一副毒药,这副毒药的名字叫做复仇雪耻。你喝了吧,时刻记得,你为了将来的一天,复仇雪耻。”
“为什么?”
“我是陪你,在哪里都陪着你,但是……现在开始你要学会讨厌我。”
“你吓唬我!”
“你死了,才是罪人呢!你活下来,让姬夫差让你回国,然后报仇雪恨,老姒家的脸就长回来了。大禹要你脸皮厚得跟铜墙铁壁一样也就是这个意思,你这样不听祖先的话,死了,也被虫子吞进肚子里去!”
“你说我就算熬下来,回去怎么面对越国百姓?我老姒家还要不要脸了?”
“禹是对的。”
“嗯,梦见了祖先大禹,他就是条泥滚滚的大虫子,他叫我不要死,不能死,他说我的脸皮要和他身上的皮一样厚,刀剑不入,世人的唾沫更不能伤害分毫。”
“大王在梦里流泪了。”
“嗯,做梦了。”
“你是我心里的大王,不由自主就叫出来了。你是不是做梦了?”范蠡望着吃草的马。
“不要叫我大王了,我现在是阶下囚,是奴仆杂役,是朝不保夕的没种的人。”
“你是不是怕我自杀?我上茅房你跟着,我睡觉你也在床边伏着,夫人都不跟我睡了,你跟我睡啊哈哈!”勾践扔了手里的赶马鞭,躺在草地上说。范蠡坐在他身边,却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大王昨晚是不是做梦了?”
夫差让勾践去喂马,他就去喂马,范蠡寸步不离地跟着,生怕就是他想不开。夫人不愿跟随了,这种屈辱她一个女人受不了,可他是要受的,即使他也想死。
“一开始我以为他会想方设法杀了我,杀了吧,一了百了,毫无挂念。可是,他不杀我,他把我囚禁起来,当奴役……当奴役了,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比死还难受的事情。”勾践又坐下来,青娥拾起酒杯,又给勾践倒了一杯酒壶里的水,勾践也依旧似喝酒一般一饮而尽。西施也依旧坐在他对面,准备好听他的故事。
西施摇摇头,偷偷用衣袖擦去手上的这个男人的眼泪。
可这是虚幻的圣母光辉,勾践不经意地窃贼一般的眼神再多的眼泪也藏不住的,况且,他很快就收起了他的眼泪,换上了他一副受尽屈辱却满腔志气的神情,他说:“西施,知道我那三年是怎么过的吗?”
勾践的眼泪灼着西施的手,她的心被熔化了,这个越国的王,像一个受尽委屈终于回到母亲怀抱的孩子般落下了眼泪,她几乎就想伸出另一只手抚摸他低垂的头颅,用她的手臂搂紧他的身体,让他知道他被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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