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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这样过去了,班主任再没有提停课的事。几周以后学校又布置了取暖费的征收工作。“我知道有些同学家境贫困,有实在交不起的我可以向上反映看能不能减免,我也是执行上边政策。至于有同学反映说我们花了你们的班费,这个我承认,教师节的时候我们请任课老师吃了一顿饭,可并不是乱花。现在我们一个月工资也就200多,可你们知道吗?就这200多块钱的工资,也才发到今年2月份,要不是上个月咱们全县老师罢课,就整整八个月不发工资了……”
这时候啸天的心态平和了些,或许真的是老师的工资太低了。啸天想起和班主任冲突前两个星期的一次作文课,啸天的作文题目是《老师我想对你说》,在这篇作文里,啸天模仿了刚刚学过的鲁迅嬉笑怒骂杂文风格,对班主任极尽嘲讽之能事,质问班主任玩忽职守和挪用班费。啸天记得开篇第一句就对老师说“……我不得不牺牲了你……”,看来说得实在是太刻薄了。作文交上去后一连几天啸天忐忑不安,第二周作文本发下来,啸天的作文没有批改,可班主任什么都没说。或许这次发火,有上次作文的积怨,也有当众被辱骂的恼羞。后来啸天想,经历这一番冲突后,班主任并没有为难他,再次收取取暖费的时候班主任特意地解释,显然也是在安抚他们。虽然隔阂难以消弭,毕竟他也无愧于人民教师的身份。
这场大庭广众之下的冲突,无论班主任还是啸天,都感觉颜面尽失。此后的很长时间班主任都难见笑容,啸天也日益消沉,对维持课堂纪律不再积极。“我不做班长了!”那天被要求停课的时候,啸天感觉无地自容提出辞职。既然已经辞职,还有什么权力去管理别人呢?“你也不要只管别人,整节课都在制止这个制止那个,你也该用些功夫在自己的学习上了!”有要好的同学提醒说。
“天有些阴暗,我感受到浸入骨髓的寒冷,是因为天寒,还是心的绝望?……”期中考试的时候,啸天悲哀地瑟缩在教室的一角写着作文,“或许,是因为心冷吧?!”回忆起这半年来从志得意满叱咤风云到无助和绝望,啸天悲哀地想。交卷走出考场,啸天突然发现,阴暗的天空居然飘起了小雪,看来天气是真的冷了!
也就是从那时起,啸天敏感起来,他突然发现自己能够深悟人生的悲哀。那一年的语文课学到《一颗小桃树》,作为自读课文老师只是简单的点拨一下,就留给同学们自己品味了。那一天,啸天第一次读出了一种透人心脾的哀伤,不禁戚戚然泪下,终而呜咽悲鸣了。俯在课桌上,啸天听到身后窃窃的低语,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同学们多不知所以瞠目结舌,却又不敢前来询问。同桌轻声地呼唤却没有得到啸天的回应,也就不知所措了。那一刻啸天不再为自己的脆弱难为情,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与畅快。抽噎渐去,气息平缓下来,啸天擦干了眼泪,翻阅着课本,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从此以后,对啸天来说,阅读,作文,不再是一种负担,而是一种心灵的交流和慰藉,一种情感的表达与宣泻。
“啸天,你家有秫秸么?给我带一些吧?!我给宿舍做个界栅。”第二年入冬的时候,班主任喊住啸天问询道。
“有,要多少呢?!”
“有这么一扎就行!”班主任比划着说。
这是一种和解的姿态,啸天心里明白。在经历了最初的疏离之后,啸天和班主任都在寻求和解。尽管班主任没有宣布恢复啸天班长的职务,有重要事情的时候,班主任还是先征询雨田和啸天两个人的意见。
“那天我遇见一个年轻的老师,说是你初中的班主任,提到你,他说,‘哎呀,啸天呀?!那是我们班班长,咳,整个初中他也就好好学习了一年,但凡他努力一些,也就不会以几分之差跟县一中失之交臂回来复读啦!’”两年之后啸天的爸爸到初中新校区打工,回来向啸天复述他的见闻。
爸爸兴高采烈意犹未尽,啸天却五味杂陈无言以对,初中时期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在暗恋和思念中荒废的一年级,期末349分的考试分数;跃跃欲试毛遂自荐而来的班长身份与领导者的威严;对抗乱收费的挫折,课堂上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呜咽和悲鸣……
他想起毕业前夕班主任带队去县城参加中考回来时的情景,公共汽车上人多座位少,好多同学坐在车主准备的马札上。
“老师,你坐这儿吧!”看班主任上车后没有了座位,啸天起身相让。
“不用不用,你坐着吧!”班主任拒绝着,脸上却笑开了花。
啸天明白,从那时起,他们师生间的隔阂已近完全消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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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退学了,我赶到的时候他正在收拾东西。“你真的要走么?”“嗯!”他没有抬头。“难道你真的不能原谅我的无心之过?”我问他。“不,跟你没关系,当兵是我多年以来的夙愿!”他说。我突然觉得很委屈很无助,双膝一软跪在他的面前,哭着对他说,原谅我好么?不要退学!我求你好么……
啸天微微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为了屁大的事屈膝下跪,你不觉得太矫情么?对生你养你的父母你何曾跪过?你一直是据理力争坚决反击的!可你卑贱的双膝却跪向了你的同学!难道是琼瑶剧看多了?沉浸在幻觉中混淆了虚构与现实么?
啸天上初中的时候正热播琼瑶剧,琼瑶剧的典型特点是主人公个个情绪失控歇斯底里,为爱情死去活来,动不动屈膝下跪寻死觅活。啸天也曾看过她的小说《青青河边草》,感受主人公纯洁美好的爱情。然而在看第二部的时候,啸天突然意识到她的小说的拙劣:现实中的人物虽不够理智,然而绝不至于如此无故寻愁觅恨歇斯底里充满乖戾之气。
读着她的小说啸天想起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爸爸妈妈。爸爸苛责暴躁,妈妈拧巴执拗,他们三天两头争吵,没完没了。“你以后娶媳妇绝不要娶你妈这样的人!”一次争吵过后爸爸厌恶地对啸天说。可你检讨过自己么?暴躁,虚伪,人前正直开明,回家两面三刀,本事不大脾气不小!啸天想,你绝不会是值得参考的榜样,只能算前车之鉴供自我反省与警告。
“我算看清楚了,你和爸爸谁都没有看上谁,当初就不应该结婚!”十几年以后啸天看到年过六十的爸妈仍在没完没了地争吵没有清净的时候。爸爸咬牙切齿,妈妈则诅咒自己当初瞎了眼睛。啸天对天复一天毫无成效的劝解也失去了耐心,在向妈妈申明自己的观点的时候,更加坚定了绝不轻易结婚的决心。
“我不想每天吵架!幻想一见钟情不切实际,但至少要一方看上另一方。或者你喜欢我,你包容我,或者我喜欢你,我迁就你。但我绝不会说,在没有看上她的时候去追她,给她我喜欢她的错觉。如果她接受了我而跟我结婚,而实际上我们谁都没看上谁,生活中谁都不愿包容谁迁就谁,那结婚后不得每天吵架吗?这样的生活我已经受够了!”在妈妈催逼着啸天将就着赶紧结婚的时候激烈地反驳说。
啸天讨厌这种失去理智歇斯底里却无力摆脱,再看到这样的小说就产生了说不出的厌恶。看来姐姐中毒不浅呀!啸天合拢了日记本放回原处。
她一直走不出幻想的世界!啸天想。几年前,还是在上小学的时候,随着黑白电视机进入农村,第一批歌星影星的名字也进入农村人的视野,毛阿敏,蔡国庆,刘晓庆,还有后来被网友尊为国母的彭妈妈。
“我是这样的爱你,虽然你已有自己的妻,可我不嫌弃,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离婚,那时候我们会幸福地在一起……”哦,她又做白日梦了!啸天想。啸天记得,就在前几天姐姐曾兴高采烈地向他介绍说,你知道蔡国庆的名字是怎么来的么?他出生的那一天正好是国庆节,于是取了这个名字以示纪念!
“蔡国庆,我追寻着你,可是你,却并不知道……”在姐姐回到家后,啸天喊住姐姐,借着当时正热播的《北京人在纽约》主题曲唱道。
“你又偷看我的日记!”姐姐生气地追打着啸天。
“……快与你的妻子离婚,与我结婚登记……”啸天边跑边唱。看着姐姐生气的表情,啸天心中清晰地浮现出一种鄙夷。
姐姐的想法不切实际,在父母还在为啸天弟兄几个几十元的学费愁容不展的时候,姐姐却吵着要去学音乐做歌唱家。“去唱歌?!唱歌能当饭吃吗?!你总不能喝西北风吧?!”爸爸训斥说。“老师和同学都说我唱得好,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歌唱家,为人民为艺术贡献我的一切!”姐姐执拗地争辩说。“学唱歌得多少钱?老鸹野鹊会给你叼来吗?没生到那个份里就不要幻想那没影的事!”妈妈也对姐姐没完没了地纠缠不耐烦了。
“我肯定地跟你说,除了年龄你比我大,其他哪一样你都赶不上我!”在一次争吵中,啸天狠狠地轻蔑地说。姐姐做事丢三落四毫无章法,她可能会把菜刀落在床上,把喂鸡的兽药混在人用的家庭小药箱里,把用过的一切放到你绝对想象不到的地方。每次劳动前啸天一家都要把家翻个底朝天,把更长时间浪费在寻找劳动工具上。几次三番地提醒丝毫不见成效,连啸天都不抱希望认为她无可救药了。
“这天早晨她被闹铃惊醒,‘呀!马上要迟到!”她按下闹铃翻身起床,眯着懵懂的睡眼冲向洗手间。冬天的太阳出升得很晚,洗手间里亮着昏黄的灯光。她急匆匆地洗脸刷牙,可牙刷塞进嘴里才几个来回便骤然停住了。她咧着嘴巴,紧紧皱起了眉头:今天的牙膏怎么味道有点儿怪?!她睁大眼睛,看到镜子里自己雪白的牙齿已经变成了漆黑色,大吃一惊,于是俯身查看刚刚用过的牙膏。在“牙膏”管壁上几个黑体字赫然在目:金鸡鞋油(黑色)。
十几年以后啸天在一家影视公司做策划和创意工作,“我要拍摄一部微电影,一部具有现实意义和教育意义有趣的微电影!”啸天想。这时候啸天想起了姐姐,想起了她东西乱扔乱放屡教不改的坏毛病,于是有了这样一个剧本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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