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龙湖烟波浩渺,袅袅寒烟把这一池秋水锁住,波澜不惊。此时一名蓑衣老者正坐在一块大石上垂钓,一动不动,如同入定,身后渐渐响起脚步声,却依旧没有把视线从湖面的鱼浮上挪走。一阵风吹来,卷起老人座下大石上的枯藤,露出三个斑驳的暗红大字:“神龙渡”。
“上兮姐姐,前面便是渡口,你们先行回去吧。”
月上兮冲着明越点了点头,便与岑杨岑柳兄妹先行离去,剩下明越与颜净。
自明越清醒后,颜净就没主动跟自己说过一句话,一路上两人默不作声,明越几次三番想要打破僵局,但一想到长惋亭中一幕,又不觉地脸上滚烫,试了几次,终究说不出口。
临近离别,明越终于鼓起勇气,尴尬地挠了挠头,说道:“颜。。颜净兄弟,你。。真的不去九龙山玩玩儿吗?”
夜已不早,正是华灯初掌之时,月光狡黠通透,淡淡地洒在颜净身上,把他笼在一片梦幻之中,明越差点看得痴了,使劲摇了摇头,心道:明越啊明越,你在想什么,人家可是男孩儿,即便。。。即便。。
虽然明越心里不停地提醒自己,可依旧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颜净,却发现颜净也在看着自己,四目相对之间,明越心中咯噔一下,脸上泛红,别过脸去。
颜净见他这副忸怩模样,折扇一打,笑道:“越哥怎么得如此娇羞,哪像个男儿郎,倒像是个女娇娥。”
明越听了,赶紧说道:“我看你才是女娇娥吧!”
颜净眼神一滞,旋即默默走到湖边,此时漫天繁星莹莹点点地落在江水中,如同浩瀚星河,触手可及。却在这时,那老头儿嘿嘿一笑,手中鱼竿一扬,倏忽从水中迸出一只肥大的青鱼,鱼儿不断摇摆,溅起湖水潋滟如星。只听老头笑道:“好一条青花大鱼!”
颜净被这鱼吓了一跳,“啊”地一声,倒退了数步。明越赶紧上前搀扶,刚一触碰到颜净,就觉他身体柔软带香,一时怔住。但听颜净清咳了两声:“越哥,你能松手了吗?”
明越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收回手去,讷讷不语,只道自己是不是魔障了。
颜净笑道:“越哥,我还有事,阿德阿朗还在等我,我这便走了,你多保重,后会有期!”
明越见他谈吐爽朗,心下也慢慢平静,笑道:“恩,颜兄弟一路保重,后会有期!”
目送颜净远去,明越这才收拾心情,刚要上船,却见那老头儿垂下鱼钩,竟然没有鱼饵,心中疑惑,问道:“老先生,你钓鱼不用鱼饵怎么钓,难不成学那姜太公,指望愿者上钩吗?”
老头儿嘿嘿一笑,说道:“不然,姜太公钓鱼,得满足两个条件,其一他想钓鱼;其二,鱼想被他钓,是以他钓上了文王。而我与他不同,首先这鱼儿并不想被我钓,然后,我本也不想钓鱼。”
明越不解,问道:“你不想钓鱼却在这儿钓鱼,鱼儿不想被你钓,却又上钩,此般为何?”
老人一甩钩,咕咚一声,鱼钩入水,泛起涟漪,淡淡道:“我只是把鱼钩甩进水里,仅此而已。对鱼来说,它也只是张嘴咬钩,仅此而已。”
明越听了,只觉这老头稀奇古怪,说话自相矛盾却又隐隐有一丝道理,驻足良久,看着东流江水,突然想到这江水东流不也正如老头所说,自向东流,就像呼吸吐纳一般自然,没有目的,毫不刻意。
想到这里,明越突然心中清明,只觉世间一切便如东流之水一般在自己眼前流过,既有必然,也有偶然,可所有的一切都离不开自然礼法,离不开一个‘道’字。明越心下振奋,捡起路边树枝,落尘剑招随意而舞,脑中没有任何所想,放空一切,只觉天地自然,万法自在,竟然不知不觉间舞出一套新的剑法出来。此剑法随欲而发,逍遥自在,如漫天光影,若白驹过隙。只觉舞到此处如水到渠成,自然而发,轻轻向前一递,竟然轰隆隆地炸起半壁江水,漫天雨水纷纷而下,好不壮观。
老头眼中精光一闪,暗暗喝彩,只道:好厉害的小子!以后必有大成!钓勾一提,趁着雨幕一闪不见。
明越此刻全然忘我,眼中哪里还有老头,只觉精神充沛,口舌生津,惊叹自己竟然从这东流之水中领悟出剑招,可这他年纪尚浅,此中道理尚未领悟透彻,是以剑招也并不完整,可这一剑却也颇具威力。明越想了又想,决定给它起名为“东流去”。
又舞了一会儿,明越心情大好,荡过碧龙湖,朝着宪章峰而去。
回到峰顶,夜已入深,明越困意来袭,便倒头睡下。直至深夜,忽闻一股淡淡清香,耳边似有人语,睁眼一看,差点叫出声来。
“上兮师姐。。你怎么在这儿?”
月上兮笑盈盈道:“越儿,你跟师姐说实话,真人是不是偷偷教你武功了?”
明越心惊,头摇如鼓:“不不不,真人从未教过我武功。”月上兮伸出手指,在明越头上轻轻一点,说道:“你小子,还想骗姐姐,在容剑山庄里,你那一招‘紫陌红尘’精妙绝伦,若非真人嫡传,断不能有如此高的水准。”
明越眼看纸已包不住火,只得默认,点了点头,道:“师姐,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啊,真人。。”
月上兮嘟起嘴来,故作生气道:“你这小笨蛋,姐姐怎么可能对外说呢,别说你确实是真人收的徒弟,便是以前,姐姐也待你如师弟一般,你放心,姐姐一定帮你保守秘密!”
明越听了一阵感动,只觉天下间除了父亲,便是上兮姐姐待自己最好,又听上兮说道:“其实上次见你与叶长清交手,我就已猜到,一直没有点破。今夜来就是想提醒一你一下,师傅身为九龙宗的执法长老,必须以身作则,一言九鼎,从不食言。正是因为他发过誓,所以其他宗主便也没有苛责他不收门徒,所以我希望你以后在宗内最好不能显露武功,尤其是剑宗的武功。”
明越狠狠点头,道:“越儿谨遵师姐教诲。其实师傅也只是教我武功,我与他其实并无师徒名分。”
“恩。”月上兮安慰地拍了拍明越的头,笑道:“越儿,九宗之内,习武之地,以后难免会露出破绽,姐姐现在教你一套‘天子剑法’,以备不时之需。”
明越一听可以学新武功,眼中大放异彩,问道:“多谢姐姐,可这武功不是咱们九龙宗的武学吗?”月上兮摇了摇头,细声细语道:“这套剑,是我以前在奶奶的书房里看见的,并不是咱们九龙宗的武功。我当时觉得这套剑法极为精妙,就偷偷学过一阵子,可惜只学了一半。”
“为何?”
月上兮无奈道:“那剑法前面几招比较舒缓,我尚且能够学习,可从第七招开始变得凌厉异常,我学了很久总是不得精髓,而且手腕力量不够,无法使出,便就作罢。后来我再去的时候,那本剑谱已经没了,所以这剑招我只学了一半,不过这也够你傍身之用了。”
明越听了稍稍有些遗憾,不过有总比没有强,他如今入宗也有将近一年了,青虬真人很少在宗内,是以一年之间明越只学了拿风手和落尘剑,内功也是九龙宗最基础的‘沐阳心法’。
“那我们何时学习?”明越问道。月上兮拉起明越,笑道:“便是现在。”
陆云飞与青虬皆不在宗内,偌大的宪章峰上,竟只有他们两人。月上兮拉着明越来到崖边的的树下,开始演示剑招。
此刻一轮圆月硕大如盘,悬在上兮身后,把她照得流光婉转,玲珑剔透。月上兮手执射月剑,一袭白衣随风而舞,如梦似幻。明越看得痴了,只觉自己竟是身在天界,月上兮便是那仙女下凡,不禁叹道:“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月上兮见明越呆傻模样,嗔怒道:“你小子,不好好学剑招,瞎想什么?”说完,月上兮自己脸上也浮出一抹红晕,径自跑开了。
而往后的半个月里,月上兮每晚都会来教明越学习天子剑,明越学得很用功,他天资聪颖,月上兮教一遍就会,可他偏偏故意舞不好,至于为什么,明越自己也不清楚。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明越每日依旧挑水砍柴,练功习武。陆云飞与青虬常年不在宗内,只有明越与月上兮两人,月上兮素有九宗第一才女称号,琴棋书画,算术占星都有学习,虽算不上登峰造极,却也是出类拔萃。而明越颇有功底,两人闲来无事,便互相探讨,一个爱教,一个爱学。这日,月上兮给明越讲到占星术中的‘子平术’,明越突然问道。
“师姐,你说这占星术有依据吗?”
月上兮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便道:“有没有依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信不信。”明越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我总觉得占星之术学至大成,能通历史,能晓未来,能知天命。可都说命由天定,即便知道了,又能改变吗?还是说人定胜天?”
月上兮一愣,道:“我从没有想过这些,不过诸葛卧龙曾经夜观天象,预言东风,于是才有了之后的草船借箭,他自己说过‘吾之性命系于周天,周公瑾岂能害我’,想必占星之术也必有其道理,我们后人只需取其精华,去其槽粕便可。”明越点了点头,继续听月上兮讲解。
没过几个月,明越竟然把九宗的基础知识学了个遍,又过了段时间,月上兮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教无可教,不禁赞叹这小子当真是天才。
囚牛峰上有一座文殊阁,里面有浩如烟海的书籍,琴棋书画天文地理,奇门遁甲应有尽有。平素只有每宗推荐来的弟子才可以入内学习深造,身为杂役的明越自然无法入内。可月上兮觉得这样浪费了明越的才能,便偷偷从母亲那偷了钥匙,让明越潜入学习。
明越抹黑溜入,一进阁中,书香扑鼻,书籍重重叠叠,如若星海。明越随意翻开一本黑皮古卷,写着《九章算术》,又抽开一本《周髀算经》,他翻翻找找,最终决定先从《轩辕本纪》看起。
明越从小不爱读书,可如今一读便停不下来,只觉世间知识学问无穷无尽,博大精深。从前自己站在门外,不愿进来,而如今跨过这个坎,却又欲求不满,学无止境,每晚挑灯夜读,只觉身在书中,便能上天入地,鸟瞰浮生。
就这样,岁月匆匆,光阴荏苒,一晃三年。
今日明越单肩挑起水桶,朝着山下大步流星,一炷香的功夫,便已来到山脚,他双手叉腰,嘴上叼着一根草叶,一身粗布麻衣衬托出结实修长的身材,他足尖挑起水桶,‘刷’地一下,盛了满满一桶水,看着湖中自己的倒影,竟已是堂堂七尺男儿。
一条鱼儿迸出水面,明越眼疾手快,一手抓住,不料那鱼忒滑,明越‘啊’了一声,鱼儿从手中溜走,这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已经粗了不少,再一抹嘴唇,细密的胡须已经有些扎手,不禁莞尔。
岁月如梭,垂髫稚子,已长成英俊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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