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榭内燃了香炉,摆了琴案。
听到脚步声,叶秋荻站起身来,施礼道:“劳烦柳大家亲自将琴谱送来舍下,实在罪过。”
柳如眉见了叶秋荻的模样,脸上闪过一缕惊艳,拘谨道:“柳如眉见过叶姑娘。”
又从身后奴婢手上取过琴谱,道:“秦淮河西楼之上终究是烟花柳巷,叶姑娘身份不便,还是由我送来的好,顺便也可见识下王府花园这般幽静美丽之地。”
叶秋荻微微一笑,接过琴谱,先请柳如是坐下,命侍女奉茶,自己则端坐在琴案旁,将琴谱摊开来。
原想先睹一眼,孰料一看之下竟入了神,忍不住伸手在琴上拨弄一声,尔后摇摇头,轻道一声“不对”,又抚弄几声还道不对,抬头思虑时方才醒悟过来,对柳如眉歉意一笑,道:“某忘乎所以了。”
柳如眉道:“喜琴之人见了琴谱,心神免不得被牵住,家父亦如此,叶姑娘不必见外。”
“柳司乐大才。”叶秋荻盯着琴谱,道:“竟能作出这般惊天地泣鬼神的曲子来,也难怪旁人会以为是鬼神所授了。吾不及柳司乐十分之一,便是这起始按音吾也奏不出来。”
“《止息》琴曲发自天地生意,起初按音多变,似人世百态,本就是愈随意愈好,视心情而发,直抒胸臆,便是家父每次奏时亦不同。”柳如眉道:“叶姑娘想必是听过家父《止息》琴音了?”
“不错。”
“这便是了,想来是家父琴音给谷主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现在谷主模仿之心太重了。”柳如眉道。
“原来如此。”叶秋荻若有所思。
她忽的想到,此处琴理正通剑道,天地人万物变幻无穷,四时气候场景各不同,若拘泥于招式或前人琴音,便落了下乘。《止息》琴曲合于天地,自当应四时变化,正如剑道一途。
对此,叶秋荻顾不得多想。
因《止息》为文字谱,对指法有注,心境随琴音变化之理却需自己揣摩。
应和天地之心并非易事,叶秋荻虽向柳如眉请教了诸多不明之处,但将一缕琴音揣摩透依旧费了很大一番力气。
“《止息》琴曲对心境要求严苛,家父在世的最后几年曾将林中初奏《止息》时的心境又做一曲,以清心静心,对揣摩《止息》亦有启发,此曲简单,不如吾奏与你听。”柳如眉站起身道。
“诺。”叶秋荻让开琴案。
柳如眉见了叶秋荻的古琴一怔,道:“此琴……”
“苏幕遮请人新斫的琴,欲以掌力秒达百年之光阴,将漆面震出剑纹。”叶秋荻道,语气中有些小小得意。
柳如眉自然听出来了,笑道:“王爷对叶姑娘当真有心。”
叶秋荻脸上泛着笑意,道:“算他还……“说着叶秋荻目光穿过纱幔,望向桂花树下苏幕遮练刀的身影。只见塘岸上此时空无一人,叶秋荻顿时止住了话头,笑容也落了下去,
“苏小子人呢?”叶秋荻问身旁徽音,听称呼显然叶大小姐很恼怒。
“唉,先前还在的。”
徽音诧异道,她在叶秋荻身旁侍候抚琴,对音律精通,因此刚才听柳如眉指点《止息》琴曲时也入了神。
“我去看看。”徽音告罪一声,疑惑的寻苏幕遮去了。
“真是转眼就不知跑哪儿偷懒去了。”叶秋荻苦笑一声,对柳如眉道:“莫理他,柳姑娘,请。”
柳如眉点点头,洗手,接过毛巾擦干后,端坐在琴案前屏气凝神,徐徐抬臂,缓缓伸指,在琴弦上轻轻地一拨,霎时间一股暖暖清爽之意从指尖流出,如春水初生,缓缓溶解碎冰,慢慢浸润泥土中;又如十里春风,遥遥而至。之后便觉柳如眉指尖幻化出了春草萌芽,燕子离檐的景象,一派春光融融,天地随之涣然而明。
一曲奏吧,满室清音,心也似被春水洗过一般,神清和煦,心底清澈,再无尘埃。
静默良久,末了叶秋荻才轻吐一口气,道:“此曲让人清心静心自不必多言,便是在武学一途上也能让人心神合一,进入空明澄澈之境,对练功悟道内功修炼多有裨益。”
叶秋荻对柳如眉施礼道:“谢过柳师父,谢过柳姑娘。”
“叶姑娘客气。”
“我二人姑娘来姑娘去,实在见外。况且柳师父也曾为吾师,不如吾便称柳大家阿姊吧。”叶秋荻豪爽一笑,道。
能与江湖四大派药王谷谷主,未来朔北王王妃姐妹相称,无疑让柳如眉多了许多凭仗。庙堂之上,江湖之远诸多人都将不敢小觑她。柳如眉自然不会推辞,笑着应了。
俩人又聊了些音律之事,相谈正欢时,徽音一人脸上泛着笑意,穿过廊桥进了亭子。
“说吧。”叶秋荻问她:“他又到何处偷闲去了?”
徽音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看了柳如眉一眼,不知当说不当说。
“但说无妨。“叶秋荻道。
“王爷,王爷,咯咯。”徽音说着自己先笑了,稳了稳方道:“王爷言在桂花树下劈刀时,不知为何闻到了桂花香气,方想起他在秋日微风起处,花落无声时,收集了些金黄色桂花,洗净蒸透晒干腌上了。因此先到庖厨去做桂花醪糟去了。”
“王爷说少顷便着人为小姐呈上来。”徽音末了多了一句嘴:“奴闻着挺香哩。”
叶秋荻扶额,对旁边的柳如眉道:“让阿姊见笑了。”
“君子不近庖厨,是怕闻哀嚎之声,生恻隐之心。”柳如眉摇摇头,道:“王爷能亲自下厨为妹妹做桂花醪糟,这份情意吾等羡慕还来不及呢。”
“是么?”叶秋荻戏谑道:“吾怎听说铸剑大师秦夫人后人,有个叫榆次的渔夫为阿姊下厨不止百次了?”
被拆穿的柳如眉略羞,又听叶秋荻道:“听闻榆次烧一手好鱼,尤以吴郡松江鲈烧的金齑玉脍为最,绿珠那妮子整天念念不忘,前日都借着王爷的名头跑到西楼上去了,阿姊日后一定要让某一饱口福啊。”
“好啦,好啦。他现在为王爷做事,你若想吃鱼,让王爷请他来就是了。”柳如眉道:“不过你提起榆次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来。”
“何事?”
“前日你与陆公子他们先后离开西楼后,来了一眉清目秀,极为俊美,甚至要比西楼最美女子还要漂亮几分的男子,他穿了一身红衣,腰间配了把长剑,先前言谈时温文尔雅,打听了不少王爷的事,然后便坐着只饮酒听琴不说话,但有时不知为何,他会突然浑身充满戾气,看人眼神充满杀意。”
柳如眉道:“昨日晚些他又来了,依旧时而温文尔雅,时而杀意凛然,榆次让我警醒此人,能不招待便不招待为好。先前说起榆次,吾方想起此人也曾打听过王爷,莫不是要对王爷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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