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皇上叫你去,可有何要事?”
饭桌之上,林府也不见布衣人家的随意,张口闭口之间,也少不了要谈谈朝堂正事,即便这在他们看来,已算是家常便饭了。
“近日倒是不太平,先前的疫病随着天凉,倒也是给压了下来,不过病患似乎还是未清,待到明年开春的时候,不知是否又会再起。几处又在闹荒,皇上烦心的很。”听到林夫人的问话,林念岭搁下自己的筷子,恭敬地对林夫人应道。
“你吃你的,答话归答话,礼数是要时刻记着的,可也不必过分隆重,你该跟那位好好做折中一下。”林老夫人把自己手里的筷子搁置在一旁,手里扔不忘扣着那串佛珠子。
张木正悄声无息地猫着身子,往自己的嘴里塞进去一大块五花肉,听得林老夫人这么一说,微微一怔,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该把这刚到嘴里的肉,给吐出来,还是直接囫囵吞下去。
来的日子久了,张木倒也比初来乍到之时适应了许多,只是还是不可与在现代生活里那样自如。怕自己说错了话,惹的别人不高兴,又给自己招来祸患,他们谈论的时候,张木鲜少插话,更何况是这样的大事,张木连听得懂都很费劲,更别提去掺和一脚了。张木只自己窝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做一枚吃货女就好了。
岂料即便是这样,林老夫人似乎也不愿轻易“绕过”张木。
“二弟深谋远虑,又博学广识,映雪只是个粗鄙之人,哪里敢和二弟相比。映雪若是又有哪里教奶奶瞧不上了,映雪先给奶奶赔不是,奶奶愿意呢,便指点映雪一二,映雪定然改正,若是奶奶不乐意,那映雪只得自行参透了。只奈何映雪生性愚笨,怕是一时半会儿地也是想不清楚,还请奶奶多担待映雪几日呢。”
张木也赶忙搁下筷子,坐直了身子对林老夫人言道。
“呵,映雪前些日子忙着二妹的事情,也是功劳苦劳加身,我见她精神萎靡,便暂时停了之前不叫她吃这些荤菜的话,想教她好好补补。再说了,峰儿不在,映雪这心里也是苦的,既然吃点肉食能叫她欢愉些,儿媳以为,也不必太过计较。”
林夫人照例替张木为林老夫人说情。
“别人的相公离家,只怕那媳妇要日渐消瘦,忙里忙外,咱们家的这位,怕是要愈发珠圆玉润了。”林老夫人微微抬起眼皮,瞥了一眼张木,没好气地言道。
“奶奶常说,能吃是福,也经常对大哥,我和三妹这样说,嫂嫂的胃口好,也是咱们的福气啊。”林念岭轻笑着对林老夫人接道。
“你们倒是一心,但凡我要说出个什么,定然是要一气儿帮衬着别人,来数落我的。到底是年纪大了,唉。”林老夫人微闭着眼睛叹气。
“奶奶,您看您又耍小孩子脾气了不是?”林念岭知道林老夫人是故作此态,并未真的生气,继续笑着对林老夫人言道。
“你是要多吃一些的,你大哥在外为朝廷效力,你精通文学,便在内照应着,也算是能够报得皇恩。家里面,你也多帮着你大娘照应,咱们林家五福,子嗣稀薄,你大哥在外尚且力不从心,家里你要多照顾着了。”林老夫人对林念岭叮嘱道。
“是,岭儿明白。”林念岭知礼地应着,拿起筷子夹起稍大的菜量放入自己的口中,示意自己乖乖听林老夫人的话。
“娘,您也要多吃点儿,峰儿不在,映雪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的,才好呀。”林夫人笑着帮林老夫人夹了些清淡的菜色。
林老夫人听出林夫人话中有话,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吃轻哼了一声。
对于张木,林夫人到底算是惯着的。平日里想要吃什么便吃什么,想要做什么便做什么,张木不想做的,也未曾强迫过,算得上是百里挑一的好婆婆。即便张木有时做事不合规矩,也不曾过分苛待与她,而张木到底也未曾做过何许过分的事情。其他的,在林夫人看来,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不愿计较。
可这忌掉荤腥的一条,还是上次张木负伤,叫大夫来看过,大夫的提醒,为的也是想要让张木能够早日为林煜峰,为林家诞下长孙,林夫人才扮起了这恶婆婆。林煜峰不可能终日留在家里,随时是要离开的,能够争取在林煜峰待在林府,为数不多的时日里,为林家开枝散叶,才是头等大事。
明明知道张木是类似于不吃肉便活不下去的物种,还是狠下心来给禁了。林煜峰虽然偷偷纵容张木,林夫人有时知道,有时不知道,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她也不愿意太苦了张木。只是明面上禁了,教林煜峰与她偷偷送去,也总比肆无忌惮地教她随意,要好得多,更何况还能教张木顾及着林煜峰对她的一份好。能增进这夫妻二人感情的事情,还会牵扯到林家子嗣,林夫人自然不会阻止。
而林老夫人素来规矩甚严,张木可谓是举手投足之间处处触着她的眉头,从大婚之日,吐了林煜峰一身开始,林老夫人可就恨不得派人时时刻刻都盯着张木,她这一辈子调|教过的女子,非富即贵,哪里有过这样的举止。
张木那般的胡吃海塞,像是个饿死鬼投胎来,这辈子都不曾见过饭一样,教林老夫人好生瞧不上,本来就想要加以约束,不过是碍于林夫人和林煜峰的面子,不好隔辈插手。而后又加上大夫的那一席话,牵扯到林家子嗣的事情,林老夫人可是比任何人都要上心,自然是更瞧不上张木对肉食的偏爱了。
不过林夫人方才也提醒了林老夫人,张木这心情好了,方能身子好,身子好了,方能容易受孕。反正林煜峰现在不在,便由得她先去,把身子养熟了再说,等林煜峰回来,二人有了受孕的契机,再一并约束管教便是。
白白胖胖,素来是形容孩童的,尤其是大孙子,林夫人方才那样形容张木,张木不懂,林老夫人却懂了。
懵懵懂懂之间,张木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摸不清楚状况,只是偷摸地东看看,西看看,似乎一切又不关自己的事情了。
那自己这是继续吃呢……还是继续吃呢,还是……继续吃呢……
思考犹豫挣扎之间,张木便又夹了一筷子鸡肉放到了自己的口中。
这不吃饱,可哪能有力气思考呢。
“可有边境的消息?”林夫人对林念岭问道。
“辽兵此次怕是要在年关兴风作浪一番,此次出兵是做了十二分的打算的,杨家与大哥都还在前线与之僵持,怕是还要过些日子。”林念岭知道林夫人在担心什么,对林夫人言道。
“唉,不知道这过年,峰儿还能不能赶回来。”林夫人轻轻地叹气,像是在问林念岭,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娘,您别太担心了,大哥心地良善,自有良人庇佑,更何况我大宋国威,亦有天佑,又有天波府的几位哥哥相助,不会有事。大哥也会顾及娘的心意,早日凯旋的。”林念岭懂事地帮林夫人夹菜,叫林夫人宽心。
林夫人对林念岭笑笑,继续言道:“我也是在等老爷从战场上回来的日子里走过来的,道理我也都懂得,只是难免要担心。这人一上了岁数,便会多了许多顾虑,也爱热闹。即便知道峰儿平安无事,若是过年,他不得回来与咱们团圆,到底是遗憾。”
“大哥是娘亲生,又是亲自教养,自然是心头肉,不舍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娘要放宽心,大哥在编外,也才能够安心。”林念岭对林夫人劝慰道。
“你大哥是你娘亲生,你却也是她从小带大的,她也不曾苛待于你,你自然也是不会差的。若是今日在边外的人是你,你娘亦是会如此忧心。莫要再说这样耽搁情谊的话了。”林老夫人虽然疼爱自己的孙儿,但若真的想要教训起来,却也是不留半分情面的。
“奶奶教训的是,是岭儿说错话了。”林念岭微微点头朝林老夫人认错。
“你与丝莹,同峰儿一样,都是林家的子孙,都是我的好孙儿,自然都不会差的,切不可妄自菲薄,亦不可无端比较,心胸狭隘,徒增事端。”林老夫人继续言道。
“是。”林念岭低头应道。
林念岭的话在张木听来,是半分问题也没有的,张木不知是不是自己太神经大条,还是这里的人都习惯了机关算计,哪怕是一句话,也是要半个字半个字地扣出对方的想法,防微杜渐。
在张木看来,林老夫人未免太过敏感,不过也兴许是被林家婶婶和林老爷之间的恩怨给刺激到了,但凡一丁点儿的风吹草动,便草木皆兵了。
上次“高人”的事件过后,林家婶婶也算是自己想的清楚,自己被有心人利用了,成了报复林家的工具,只是她也不知道幕后是谁,也没有那个能力去查出是谁,即便她也是把对方恨的牙根痒痒。
张木相信,如若被林家婶婶知道了这幕后主使,林家婶婶可当真能冲上去挠死对方。
她虽然记恨林夫人,不满林老夫人对林老爷与她看似不公正,却也不想让别人害了林家。她想要的是把林家拿回自己的手里,可不是教别人坐收渔翁之利。
张木不晓得林家婶婶等了多久,才盼来了她自以为是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张木知道,林家婶婶可是下了十成十的功夫来的,本以为可以一举拿下,却不想是被奸人钻了空子。
林家婶婶可是个自尊心强于一切的人,否则也不会如此争强好胜,偏要和林老爷挣个高下。此番不成倒是够她气上一阵子的,可是这反被别人利用,倒更是叫人好生恶恼。
不等林老夫人和林夫人说些什么,林家婶婶便早早地自行离开了,怕也是觉得再呆下去,明面上过不去。
林家婶婶的事情也算是就此告一段落了,而就因为林家婶婶这一来闹腾,平日里鲜少与众人一起吃饭的林老夫人,却是时不时地会和大家坐在一起。
自己的儿辈出了这等不和谐的事情,想来已经叫林老夫人十分头疼了,若是在自己的孙子辈再来一遭,怕是林老夫人也要心塞至极了。更何况连张木都看得出来,林家那位婶婶,是个自己不成器的,而林念岭却不是。
无论是相貌品性还是学识,林念岭都是上乘,如若这样的人和同样上乘的林煜峰争执起来,难免会叫本对他们寄予厚望的老人家,更加寒心。
不过若是林念岭当真有这心里不平的想法,怕是林老夫人说这么几句,也扭转不了,越是厉害的人,学识渊博的人,对于自己根深蒂固的想法与世界观,便越是执拗,岂是别人三言两语可以劝的动的。
而且张木更愿意相信,林念岭他不会。
“娘尽可宽心,即便官人他年关不得回,他的心也是与咱们林府诸人在一起的啊。”张木见气氛有些尴尬,自己似乎光吃也不是个办法,便梨涡浅笑地对林夫人言道,“官人如若当真不能回来,今年年关,娘若不嫌弃,映雪便替官人好好陪着娘。”
“也是,今年有你进门,峰儿若是不得回来,也有你陪在身边,这人数上,倒是也不少了。”林夫人笑着对张木言道。
张木眯着眼睛对林夫人甜甜地笑着。
“你来了,不过也是凑个人头而已,别把自己看的太高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自信,还要痴心妄想着来取代我的位置。”
忽然听到这熟悉又缥缈的欠揍声音,好似就在自己的跟前,又好像离自己很远,张木本能地把头看向寻常林煜峰坐的位置。
“娘是善良,不忍心告诉你实情,怕伤着你,你莫要太当真了。”
张木努努嘴,看着某人不屑一顾的样子,不由得胸膛里一股子闷气。
刚想要对某人争辩些什么,张木便发现那个身影渐渐变得模糊,随即在空气中消散了。
张木习惯性的闷气还没有发泄出来,便有气无力地化回了心底,沉甸甸地,拉着张木的心一起往下坠。
突然而来的失望,教张木猝不及防,原来没有人可以吵架,也是一件寂寞的事情。
张木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了,只觉得自己好像有那么一点……贱贱的。
“少夫人这是怎么了,方才吃着吃着饭,好像就不开心了。”酒足饭饱之后,众人也都各自回到各自的处所,香儿跟着张木的脚步,对张木轻声问道。
今日里大鱼大肉的,张木也算是吃的香甜,自从林煜峰走后,张木连睡了好几日的懒觉,林夫人都不曾叫人吵醒她,还特意准备好食物送到张木的房里,张木的小日子过的还算是滋润,想来容易满足的张木,如今却面露难色,不免叫香儿费解
这又是出了何事,叫他们家体不胖但心极宽的少夫人怀了心事呢。
“没有啊。”张木摇了摇头,连忙否认。
叫她承认自己是想林煜峰了,还不如直接叫她抹了脖子算了。她可不仅仅是不想要对香儿承认,更加是不想对自己承认。
“香儿觉得最近少夫人的日子,过的可是舒坦,这唯一美中不足嘛,便是这大少爷……”
“丝莹倒是几日都不见了,可是身子不适?”香儿实在太过机敏,看着她一脸坏笑着试探自己的样子,张木便赶忙把话题岔开了。
以前都是张木林丝莹与林夫人一起吃饭的,林念岭与林煜峰虽然住在府上,却不似妇道人家般清闲,在的时候便一起,不在也就不在了。
如今林老夫人倒是出山了,而林丝莹却是不知道躲起来在做着些什么。
“香儿也不知,听说是前阵子,与几个小姐比做绣活儿,三小姐输的有些难看。你也知道三小姐是个好强的性子,技不如人,却不愿服输,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几日几日地都不出来,连吃饭饮水都是叫人直接送到房里的。我还听说,本来三小姐是连饭也不愿意吃的,说是要抓紧苦练手艺,还是身边人好说歹说地劝和着,才吃下去几口。”
香儿把自己听到的事情说与张木听。
“三妹倒是刚强。”张木轻笑着应了一句。
“可不,这林府的人呐,怕是就林夫人柔顺着些。”香儿言道。
“那也是个外柔内刚的,否则老夫人怎么会放心把这林府上上下下,交于林夫人打点。”张木一边往前走,一边与香儿随意地聊着。
林夫人倒是个好说话的,可是该强硬的时候,也丝毫不会手软,看她对林家婶婶便知道了,毕竟太软太柔的人,也是当不起这“夫人”二字的。
人,难免会受到恶念使然,一味忍让,不得服众,迟早会养虎为患,酿出大祸,刚柔并济,才是治家之本。
张木虽然不曾打理过家事,却……也是看过电视剧的。
“所以林家人说到底,倒都是一个脾气,少夫人也是。这就或许便叫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扇门。”香儿歪着脑袋,伶俐地眼珠子转了一圈儿,意味悠长地对张木言道。
张木停下自己的脚步,转过身对香儿嗔怪道:“好啊,你这胆子倒是愈发大了,素日里还唯唯诺诺的,如今倒是敢打趣儿起我来了。还是娘说的对,对你们啊,倒是不能惯着。”
“可是少夫人舍不得不惯着香儿啊。”香儿知道张木的性子,她断然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跟自己生气,更何况……还是这似是而非的“真相”呢。
看着香儿继续跟自己耍无赖,张木也不管她。关于香儿调|笑她和林煜峰的事情,张木莫名地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没那么理直气壮了。
“不过叫我在意的,倒不是三妹的性子……”张木抬步继续往前走。
林家小三妹的性子,张木当然知道,只是这三妹的秀活儿似乎一直都不好,张木记得之前林煜峰和林念岭都打趣过她的手艺,这三妹还趁机要拉自己下水,幸而有林煜峰帮自己给挡过去了,不然自己又要出一次丑。
既然她早已知道,为何又要与人去比,技不如人,又早了然于胸,即便是输了,即便是性子刚硬,也不至于此啊。
若是与人比试,能把自己气到这份儿上的,便是这塔罗牌输了。那是缘于自己对于这门手艺自信满满,因为□□高,而被重重摔下,才会盛怒不服气。但如若是叫自己与旁人与比毛笔字,那即便是倒数第一,自己不免也是尴尬一番,不会过分置气。毕竟谁也不是处处皆强的,处处争强斗圣,还不要活活地被人给气死。
三妹虽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却也不是个脑子一根筋的,怎会在这种事情上钻牛角尖了起来。
这三妹莫非是到了月信的日子,情绪不稳定了?
“少夫人担心什么。”香儿跟上张木的步子,认真地对张木问道。
“我也说不上来,你且帮我看着点,我总觉得,此事有古怪。”张木也不敢说自己的猜测是对的,毕竟人心难测,也保不齐这小三妹就是钻了这个牛角尖呢……
“是。”香儿虽然不知道张木此举意欲何为,但她知道张木不是个随意使唤她,打听旁人的人,许是有了自己的想法,还不便说明吧。作为主仆,她自然是要帮着张木的,何况张木现在这样处处留心,倒是越来越有大家之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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