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径蜿蜒，通向西边。贾羽走的是与入山时完全不同的一条路，路上他们与苏璘聊了起来。他问两只狐妖：“结缘，你们认识苏璘姑娘吗？”
“嗯……”小结手扶着下巴想了想，摇头道：“不记得了。”
苏璘说：“我见过你们。”
小缘点头肯定道：“对，见过。苏师姐是武师叔的弟子。”
“原来是武师姪啊，难怪我不曾见过你们。”贾羽恍然。山上女弟子不少都在武朝霞座下，他没去过武师姪所住的积霞峰，一来那里全都是女人，有许多不方便。二来，武朝霞眼高于顶，对他这个小师叔虽然有礼，但也只在辈份上，除此之外甚少交谈。因此贾羽便没去过积霞峰，只是偶尔路过。
小结小缘论岁数要比苏璘略大一些，但修行者只论拜师学艺的时间论长幼。至于像方诚海那样带艺投师的，则另作计较。
细一闲聊，苏璘不止是武朝霞的徒弟这么简单，她的父亲是执掌执法堂的苏峤。古来有规矩，子女不拜父母为师，得另寻师长学艺。
胖大海本来还想着，路上有个女师姐做伴，说说笑笑也有趣一些。可一想到她是那‘黑面判官’苏峤苏师叔的女儿，就不敢跟她开玩笑了。
苏璘论外貌不似令狐子矜那么惊艳空灵，也不如叶初晴那么肤白可爱，不过倒还算是秀丽。头上金色发箍和蓝头绳扎了个长马尾，穿着无袖杉系着蓝色金花的披腰裙，持一把蓝皮鞘的宝剑。
一路静静的走着，大家也没什么话，苏璘先前挺有礼貌，但现在却很沉静，和她聊一句她才回一句，你不说话她便不说话。或许是不大熟的原因吧。小结小缘倒是欢快个不停，到底是狐狸心性，虽然修练千载，却是初成人心不久，在前边追来逐去，一会儿钻进树丛里，过了一会儿又叼了一只鸟出来。
走了一会儿，结缘突然停了下来，站在山坡上，两只竖起的耳朵聆听周围的动静。
“怎么不走了？”胖大海问。
小结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们。”
“嗯？”
苏璘敛起眉头向周围喊道：“茅雁儿是你吗？出来吧。”
只见山坡树丛里一阵动静，一个小丫头拿着一把不长的剑跳了出来落在路中间：“师姐。”她看到苏璘微怒的神情，低下头弄起了衣角。
苏璘道：“妳还真来了呀。师父不是不让你下山吗？”
“我……我悄悄跟着你来的。”茅雁儿抬起头悄悄看了苏璘一眼，又赶紧将脑袋低下。
“可真有妳的，师父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若知道你偷偷下山，来日妳回山还不得好好教训妳。”苏璘气得双手插起了腰，走过去劝道：“快点回去，别让师父发现了。”
茅雁儿摇了摇身子软声道：“不嘛，我要跟妳下山师姐。师姐，妳都下山去了，我一个人呆在山上多没意思啊。”
“什么叫妳一个人在山上啊？山上那么多师姐妹，妳可以和她们玩啊。快回去快回去。”苏璘说着要将她推上回上小路。
“不要啊师姐，我就跟妳好，别让我回去好不好？”茅雁儿拉着她的手哀求不已，眼睛看了看旁边围过来的小结小缘还有胖大海贾羽他们，最后目光又落在了苏璘身上。
苏璘还是苦心劝道：“哎哟，这又不是闹着玩的。妳要下山得求掌门师伯，师伯同意妳才能下山，私自下山责罚可不轻，我爹爹不会饶了妳的。”
茅雁儿摇头硬是不肯回去，说道：“等我求到掌门师伯，就不是跟师姐妳一路了。我要跟着妳走，妳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苏璘叹了一声，拿这个师妹没办法。
贾羽见她们僵持不下，看着日头已经偏西，说道：“这位师姪孙是叫茅雁儿吧？”
“是我，你是……你就是小太师叔？”茅雁儿懵懂的看着贾羽，又看向苏璘。
苏璘点头道：“他就是太师叔。”
茅雁儿赶紧行礼道：“弟子见过太师叔。太师叔福禄安康，身尊体泰。”
贾羽本来想帮着劝她走的，听她这么会说话，登时乐呵呵的改了主意，问说：“妳修行多久了？”
茅雁儿掰着指头数了数，又想了想，说道：“好像有好几百年了吧。”
胖大海哈哈笑道：“这不说了跟没说一样吗？”
小结小缘也在旁边偷笑，弄影茅雁儿很不好意思，脸都羞红了。
贾羽道：“你都修了几百年了，多半是比我厉害的，那就一起走吧。”
苏璘忙道：“可是太师叔，这样不好吧，师父师伯会怪罪的。”
贾羽让她打住，拍了拍胸脯道：“我是太师叔，掌门师侄和你师父武师侄还不得听我的。有什么后果我担着，走吧。”
“谢谢太师叔，谢谢太师叔。”茅雁儿欢喜得不行，圈着苏璘的手臂不肯放开。
苏璘无奈，只好同意。
同行多了个茅雁儿之后，果然热闹了许多。茅雁儿不是个活泛的人，略显文静，但比起苏璘的沉闷要好上许多，至少时不时的会主动说话。贾羽有意无意说两句笑话，她就乐得前俯后仰，笑个不停，笑了一阵才会发现自己不该这么失态，赶紧用手掩着嘴笑。倒是苏璘和她父亲一样，很少见她笑，她不是冷，是闷。
胖大海也挺喜欢这个小丫头，茅雁儿明明比他和贾羽大了好几百岁，反而把自己当个小姑娘，把他当成兄长大哥一般。问她什么，她就老老实实说什么。
贾羽看她和苏璘穿的衣服颜色款式都很相似，看上去像两姐妹，只是茅雁儿是个包子脸，高额头，便问道：“妳怎么跟你苏师姐穿的衣服一样啊？”
茅雁儿看了一眼师姐，才对他说：“师姐她穿衣服好看，她穿什么我就穿什么。”
苏璘终于主动说话了，她说：“师妹从小就喜欢学我，我做什么她就也跟着学做什么，整天粘着我。”
小结跑过来说：“看得出妳们师姐妹的关系很好。就像我和小缘师弟一样，是不是小缘？”
“嗯。”小缘肯定的点头，眼睛月牙儿般眯起来笑了。
“她啊，她就像我妹妹。”苏璘抚了抚她的头发，说道：“茅雁儿自幼父母双亡，她父母和我爹爹是师侄兄弟，只是不在一个师父座下，但是与我爹爹感情甚好。雁儿的爹娘在数百年前出山办事途中，不幸遭到魔道余孽偷袭丧命，从此她便成了一个孤儿。我爹便将雁儿收养，从小与我一块长大，后来一同拜在师父座下，是以为我的感情特别好。”
贾羽听了，颇为她伤感，想着万千年来正魔罗量，死了这么多人。听闻如今江湖太平，几乎再无魔道为祸，也是先烈们用无数牺牲和鲜血换来的的成果。心里也更想了解正道与魔道之间的故事，只是当着茅雁儿一时不好详问，苏璘和茅雁儿估计知道的也不多，便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聊下去。
快走了几天出了燕云山系，这比贾羽入山时预估的时间要快了不少。没走到久，就到了一座小城之中，胖大海和茅雁儿看见街上的人兴奋不已，举着手又蹦又跳不停的欢呼，别人只把他俩当怪物一样看，暗道有病。
苏璘也开心的笑了，上前拉着茅雁儿说：“雁儿你看前面，有人踩高跷，耍杂耍呢。我们过去看看。”
“嗯。”茅雁儿高兴的跟着苏璘走了。
结缘两狐紧随其后跟着，他们两对这人世间的热闹的是新奇，看哪儿都是不一样的，见有人从自己身边走过，连忙避开三步，看到小摊上的脸谱面具又十分好奇，想解下来戴戴，被摊主一喝，吓得躲到了胖大海和贾羽身边。
贾羽走在街上，看着不算多的人流，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这种陌生又熟悉之感恍如隔世，又好像就在不久之前。
“哎哎，若虚，前面有馒头档，咱们去吃几个包子吧。”胖大海闻着蒸笼香，最先想到的就是吃。
贾羽说：“包子有什么好吃的，膳食房早上经常做包子。”
“那不一样嘛。”胖大海咽着口水道：“膳食房的包子都是素馅的，都吃腻了。我想吃几个五花大肉包。”
贾羽一拍手想起来了，开心道：“是啊，我也好久没吃我喜欢的五丁小笼包和蟹黄珍珠烧麦了，快去看看。”
两个人欢欢喜喜地跑到馒头档前，一问之下失望了，蒸笼里只剩下酸菜包咸菜包和白面馒头，连花卷都没有了。胖大海十分懊恼：“哎呀可惜，我们来的不是时候没赶上，早点来才有肉包子。”
贾羽拍了一下自己脑门，说：“吃什么包子呀。咱们都下山来了，吃馆子吧。”
胖大海笑了：“是啊，我们可以吃大餐啊。可是现在还不是饭点啊。”
“你个笨蛋，什么饭不饭点，咱们吃饭还管饭点吗？想吃就吃呗，走上馆子去。”二人叫上小结小缘，又叫上正在看捏糖人的苏璘茅雁儿，找了一空汇丰酒楼就进去了。
到了二楼，捡了张桌子坐下，一会儿就有小二来招呼了：“几位要吃点什么？”他在坐得笔直，竖着两只狐狸耳朵的小结小缘身上多看了两眼，然后望着大家。
胖大海立刻说道：“上肉上肉，有没有肉？”
小二哥笑道：“当然有肉啦，开馆子的能没有肉吗？不知您想吃什么肉？怎么做？”
“五花肉，要肥滋滋，油淋淋的五花肉。红烧肉酸菜扣肉粉蒸肉我都要。呵呵，我好久没痛痛快快的吃肉了。”胖大海裂着嘴说话，口水溅了小二哥一脸。害得小二哥频频拿手遮住脸，躲远了些。
贾羽白了他一眼：“你还没吃肉，平时就属你吃肉吃得最多。每次小缘给我炖了锅鸡汤，你闻着味儿就来了，害得我只喝汤，看着你吃鸡。”
苏璘茅雁儿两位姑娘听了掩着嘴窃笑不已。胖大海臊着猪脸，不好意思的挠着头说：“那是你不吃嘛，所以我就吃罗。”
贾羽没好气道：“谁说我不吃了，我是每次看见你那副馋样，我怎么吃得下去？”贾羽对小二哥说：“就照他说的红烧肉粉蒸肉上吧。我要一个红烧鱼头豆腐，一个素三鲜，再来个百合粥。这些菜你们这里都有吧？”
小二哥记下了菜名，笑着道：“有，都是家常菜。就是百合粥得等上一小会儿。”
“无妨，我们有的是时间。”贾羽问桌上两位女性：“苏姑娘，茅姑娘，妳们呢，要吃点什么？”他不惯于按辈份称号，平时见到弟子辈的都喜欢叫名字，又和苏璘茅雁儿还不是很熟，便叫她们姑娘。
“嗯，我们……”苏璘看着贾羽道：“你来帮我们点吧，荤素皆可，只要不太油腻就行。”她们以前都下过山，只是好久没再下来了，都不习惯，忘了该怎么点菜了。
贾羽随意点了两个荤素搭配的菜，着意点了一些山上很难吃到，山下却很容易吃的点心。再问小结小缘时，他二人双手各拿一支筷子，异口同声说道：“我要吃烧鸡。”
胖大海拿着筷子在他们俩头上敲了一下：“你们在山上抓了那么多野鸡烧着吃，下来了怎么还要吃。换点新鲜的。”
“哦。”小结涉缘揉了揉脑袋，不知道要吃什么了。他们就爱吃个老鼠蚯蚓兔子鸟蛋，可要说他们没吃过的新鲜菜式，这一时半会儿两只狐狸哪里想得出来。
贾羽想了想，对小二哥微微笑道：“来一多份鸡肉虾仁的糯米丸子。你店里有蜜饯没有？”
“没有，对过的黑子货铺里有。”小二哥说。
贾羽取了碎银子放在桌上：“可不可以帮我们买一些来，梅子糕点尽可来一些。”
“没问题呀，您请好呗。”小二哥手在桌面一划拉，碎银子就被‘吸’到了他袖子里。
不多时，吃的东西慢慢上齐。小结小缘一吃拿来的蜜枣，顿时赞道：“哇，真好吃！”说着一颗一颗猛往口里塞，嘴里还含糊不清的说：“好好吃哦，这是什么啊，好甜啊。”
山上也做些干果，可修行之地做起来那有专门的干果货铺子里做的那么讲究好吃。何况山上的干果本就少，二狐平时只有吃个烧鸡烤雀儿什么的，也没说要吃蜜饯干果，别人也不会给他们拿。贾羽和他们相处这么些年，当然知道他们什么东西没吃过。
大家开开心心的吃着东西，苏璘茅雁儿不时的往街上看，久违的城镇，让她们忍不住想多看几眼。这时候酒楼忽然上来了一伙人，虽然穿得粗朴，也没拿着什么明晃晃的家伙事，可身上透着一股江湖的匪气，不是一般人。
其实这事明眼人很容易看得出来。一般惯匪身上的气息和普通的平民百姓，乡间冢民完全不同，哪怕穿着一样的衣服也是有区别的。那些江湖枭匪走路都带着风，一个举止一个动作与平民百姓完全是不同的。平民百姓怎么走路，惯匪们怎么走路，打眼一瞧就能分辩，这种习惯流露于自然的动作，即便刻意收敛也很难掩饰。
贾羽觉出了这些人的不同，仔细留意了两眼，发现有几个人袖子里，衣服下都藏着兵刃，暗道：“这帮人该不会是匪徒，要来劫村吧？”与苏璘他们对视了一眼，都有警觉之意。
胖大海压低了声说：“我看这帮人不是良善之辈。”
茅雁儿道：“大海，你也看出来了？”
胖大海点头，说：“我以前参加义军的时候，见过像这样的，都是落草的匪徒。”
茅雁儿对贾羽和苏璘问道：“那我们要不要……？”
苏璘止住了她的话：“先看看再说。”
来的那伙人占了三个桌子，张口便要新鲜的牛肉，还要好酒。这话一出，楼上的食客们已然猜到这伙人是什么人了。他们只是面上隐藏着，实际上还是稍稍表达了一下自己的身份不好惹。
贾羽松了一口的，说：“这帮人不是要在这里洗劫闹事的。”
苏璘动了一下手中的剑，冷哼道：“他们也敢。这里就在我雾空天海山门口，他们有几个胆子敢在这里闹事。不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贾羽低着声说：“很简单，他们要吃牛肉。这吃牛肉是有讲究的。牛是农耕之畜，官府有令轻易不能宰杀，一般只能杀年迈的老牛或是病牛，要是杀健牛是要受刑的，重则是死罪。这帮人开口便要吃新鲜的牛肉，那意思是说我是不怕官府不怕死的人，等于是间接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还有这么一说啊。”茅雁儿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说法。
苏璘对这个入山没多少年的小太师叔有些另眼相看了，说道：“想不到太师叔你还有挺有江湖经验的。”
贾羽说：“出门在外，不必称我太师叔，叫我若虚就可以了。我说的也不是什么江湖经验，我是个秀才颇通律法，又生在乡农民间，自然知道这些。还有，那些说书的不总说这样的段子么？”
胖大海拍着大腿道：“我说呢。茶馆里说书的一说江湖好汉吃东西，就吼着说吃牛肉吃烈酒，原来是这个原因。”
贾羽又说：“这些人既然表明了自己的身份，那就等于说他们不会在这里做什么事，只是提醒酒楼里的人不要多管闲事招惹他们。”他正说着，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个人，回过头来，只见一个大汉就站在背后。
那大汉平抬着下巴，低着眼睛看着贾羽，脸上笑了一笑：“小伙子挺聪明啊。你们……”他看了一眼桌上的几个人，说道：“你们是雾空天海的弟子吧？”
苏璘手里扶着剑，沉声嗓门也抬头没去看这个人，盯着桌面说道：“正是，有什么见教吗？”
大汉沉默了一小会儿，再次展颜笑道：“没事。这位兄弟，可否请你喝一碗？”他抬起一只手，很快就有两人送来两碗白酒，一碗放到了这大汉手中，一碗端到了贾羽面前。
这纯酿的白酒可不是普通的米酒，一碗下去就要上头，普通人喝了得醉得不省人世。贾羽站起身来看着眼前这人，只见他一身粗野打扮，看不出什么来，但眉宇间带着一股桀骜之气，非是一般。
大汉说：“怎么，兄弟不肯给面子？我只是想和你干碗酒，并没有恶意。”
贾羽接过酒碗，举了起来：“干。”
大汉一饮而尽。贾羽也只好捧起酒碗，将碗中酒喝干。大汉笑了，碗扔给弟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贾羽六人吃了东西出了酒楼，又在城中逗留了一会儿。胖大海问道：“他们什么意思啊？”
“不知道。”贾羽扶着额头有些发晕。
“喂，你没事吧。”苏璘忙道：“小结小缘快带着他。”
贾羽被结缘二狐搀了一下，觉得好了些，体内暗暗调息运气散除酒意，逐渐恢复清醒。
茅雁儿说：“不管他们什么意思，我们走吧。反正太师叔不是说他们没有恶意吗？”
“嗯，量他们也不敢胡作非为。我们去买几匹马这就走。”苏璘带他们来到牲畜市场买了五匹马，自己则骑上成精的角羊六人向北而去。
就在他们走后没多久，酒楼上又来了几个人。大汉子见酒楼上的人已经走光了，安排了人去楼道上守着，上前说道：“军师你可来了，事情已经安排好了吗？”
“‘家内’的事已经全都安排好了，此去北方行事必然无虞。”
大汉冷声道：“哼，我倒要看看他张光弘有多大的本事！军师，走吧。”
军师微微一笑，摇起了羽扇随众人下了楼去。这位军师不是别人，正是曾在五山寨出现过的傅江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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