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曼春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还可以这样安静的坐在明楼的身侧,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或真心,或别有深意的笑,看着他因不悦而深锁的眉头,竟让汪曼春生出了一种“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错觉来。|
发觉自己有了这样的想法,汪曼春冷笑了一声,趴在桌上,无聊地看着餐厅里的众人。
明镜率先举起了高脚杯,高兴的说道:“来来来,大家新年快乐!”
师哥,阿诚,明台,阿香也都相继举杯:“新年快乐,干杯!”
“干杯!”
如何阖家团圆的热闹情景,自己有多久没见到了呢?
心头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来,想喝酒,却发现自己面前并没有酒杯,只好伸头吸了吸明楼手中的高脚杯里的红酒。觉得不过瘾,又将酒瓶中的红酒吸净,顺便连酒柜中的珍藏也挨个品了一遍。白得近乎透明的面庞上也染上了淡淡的红晕。
“奇怪,今日的酒怎得如此……无味?”
“是呀,越喝,味道越淡,不若之前的酒味醇厚。”
“阿香,这瓶酒是什么时候打开的?”
“就是今个儿才开的呀……”
众人皆是苦恼的放下了高脚杯。不过如此喜庆的日子里,自然不会因这些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坏了心情。不多一会儿,大家便又有说有笑的聊起了家常。
唔……上一次和叔父这样一起吃年夜饭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那时师哥还没离开上海吧?
人在时,不懂得珍惜。如今叔父也走了,自己便是想像年少时那样,依偎在叔父怀中,讨要压岁钱也是不能了。
不过,就算叔父现在真出现了自己面前,自己怕也是无脸见他吧?毕竟,至今都还未找到杀害他的凶手。
将头倚靠在师哥的肩上,汪曼春晕乎乎的想,当初知道叔父遇害时,师哥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是关心?还是担忧?亦或是……快意?
扭头看向主位上的女人,呵呵的笑了。
瞧她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的,还真是让人心里不痛快。
这个女人,一次又一次的毁了自己的幸福,她有什么资格得到幸福呢?
不过明镜的笑容渐渐变得有些尴尬,因为明家的小霸王,明小少爷突然闹着要听戏。明楼眸色微沉,心知这个小家伙怕是要给他找不痛快。
“怎么了?当了大官,给我们唱戏掉身价呀?”
瞧瞧明台这话说的,偏那明镜竟就纵着他说话不敬兄长,只劝着师哥唱一段。
有时候真的很好奇,明台和明楼,谁才是明家真正的血脉?
汪曼春跟着众人一起到了客厅,明楼正要唱《梅龙镇》,不想明小少爷又不愿意了,非要听什么《苏武牧羊》,师哥脸色变了变,最后还是只能妥协,唱了一段《卫兄把话讲差了》。
“卫兄把话讲差了,男儿志气当自豪。
忠肝义胆天日照,平生不怕这杀人的刀!”
“苏兄,你呀,不要如此倔强,你若归降北国,岂不是荣华富贵?诺诺诺,你来看,还身穿紫袍!”
曼春,你知道对付一个人的最佳手段是什么吗?就是夺走他的权力。
“荣华富贵全不要,我受贫穷也清高。
要想苏武归顺了,红日西起害枯槁。”
我明楼绝不是一个贪图荣华富贵,出卖国家的人,我只是想让这个行将崩溃的社会回到稳定的秩序中,稳固国民安全,稳定国家残存的一点经济力量,为此我度掉了我的前程和名誉,也赌掉了我的亲情,可是谁知道真相呢?
当时的自己在想什么呢?
在等。
等他说完了权利,说完了国家,说完了家人,却一直未从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那时,自己是有害怕的吧?
怕师哥设想的未来里没有她;
怕师哥说会一并失去她;
可是,她最怕的还是师哥的内心世界里从来都没有自己。
靠着柔软的沙发,汪曼春只能闭上眼睛装睡,谨慎如明楼,都不曾发现,大衣掩盖下的那双手早已因太过用力而失了血色。
“真相往往迷失在其中。然而,这还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我将无法不接受一个事实,我会失去我的亲人,而你,”
是会让自己陪在他身边,永远得陪着他吗?
他们会结发为夫妻,会生儿育女,会携手共进,白头到老……
汪曼春仍住欣喜,想听到师哥亲口说出来,然后,自己再睁开眼,扑进他的话里,告诉他,自己有多么欢喜。
就像年少时那般。
然后,师哥会笑着拍拍她的脑袋,像宠物一样把她抱在怀中,耳鬓厮磨,自是一番良辰。
只可惜,天堂地狱,不过一步之遥。
“而你,恐怕是永远都不会懂得我的心思的。”
心尖上泛起一阵苦意,连空气都有些发苦。
原来,你的世界里果然从来都不曾有过我吗?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明台会死,明镜也会死,而你,明楼,注定是属于我的,不是吗?
你只有相信我,依赖我,才能洗去你身上的嫌疑,才能保证权力不从你的手中流逝,才能保证你能在鱼龙混杂的上海滩屹立不倒。
至于是否懂他的心思,有那么重要吗?
我只要你属于我,完完全全,完完整整,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的属于我。
那时,我与你之间,我就是你,你就是我,还需要理解二字吗?
看着身边已经睡着了的明楼,汪曼春笑了,笑自己傻,到了那般境地,竟都没有发现明楼的谎言,还愚蠢的相信万事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直到后来,明楼终于把枪口对准了自己……也是从高楼跌落的那一刻,汪曼春才忆起了过往的一切……
冰凉的唇贴在了温热的脸庞上。
你说我不懂你的心思,说我没有人性,说我是汉奸国贼,说我是杀人机器,可是,你看到我流泪了吗?你是否知道夜深人静时,我也曾怀念当初的那个汪曼春?
你是否知道,只有你,才是我此生全部的信仰?
你又何尝知道,为了能再见你一面,我受了多大的痛苦?
所以,明楼,你要相信,我是如此的爱你,我不会让你死,我怎么会舍得让你去死呢?
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
汪曼春永远都会保护明楼不受伤害。
因为我也是如此的恨你。
恨你抛弃了我,
恨你利用我,欺骗我,背叛我,
然而,我最恨的却是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死是那么容易,我怎么舍得让你就那么轻松的过了奈何桥,忘了这世间的一切?
我要让你活着,让你看着,让你永生永世都活在悔恨之中,我要让你每一分每一秒都活在痛苦中,煎熬,挣扎,不能解脱……
让你把我这些年来所受的痛苦一一尝遍,然后……
然后……
然后会如何呢?
汪曼春自己也不知道。
师哥,你看,外面又下雪了呢!
窗外下起了小雪,雪花朵朵,恍惚间看到青年和少女肩并肩,手牵手,没有目的的在雪天里乱走。
少女笑眼弯弯,指了指青年发上未融化的白雪:“哈哈,师哥,你的头发全白了,真像个小老头!”
青年看了看少女被冻得通红的鼻尖,心神一动,低下头,在上面轻轻的落下一个吻,而后又取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在少女的面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只余下一双亮亮的杏眸在外。
青年最爱的也是这双眼睛,纯净得让人一望到底,就连精纯度最高的宝石也无法比拟。
看到少女不满的抗议,青年的唇角微微上扬,忍不住又吻了吻少女的眼眸,孩子气的想着,能否摘下天上的星星看一看,是否有怀中人的眼睛明亮,好看。
不过,青年转念一想,星星也不过就是几块会发光的石头,哪里比得上他怀中的小家伙灵动,美好?
“不许乱动了。”青年将少女欲拔下围巾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口中却突然念到:“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围巾下的脸慢慢的红了。
师哥真是越来越不知羞了……好好地诗经却被他说得那么……羞人……
少女低着头,任由青年牵着自己一步一步的朝前走着,好似就这样走到天涯海角,一直走到地老天荒。
雪花染白了发丝,也不知这算不算是与师哥白头到老了呢?
人影渐渐飘散,拂晓将至,东方已露出了鱼肚白。
“奈何桥上道奈何,
是非不渡忘川河。
三生石前无对错,
望乡台边会孟婆。”
时间到了,又该回去了呢!
汪曼春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男人,唇角漾起一缕微笑。
我还爱你,但是我已不再是我;你还是你,但你却不再爱我。
明楼,我期待你与你再相见的日子……
...
...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