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母碟又在同步轨道上等候了10天,不见有失踪的子碟前来报到,也没有无线电信号前来联系,2549年2月1日0时,指挥长孟院士准时下达了加速令,母碟带着子碟开始加速,从同步轨道出发,逐渐远离地球而去,在大自然和阴谋者双重危机的笼罩下,像一条在长着500条触须的大章鱼在漆黑的深海中潜游一样,孤军开始了茫茫太空中险阻重重的星际远航。
航行是智能电脑按照编定的程序自动驾驶的,导航仪聚变桶发动机核子喷射器等等都是在电脑控制下自动运作,母碟的宇航员只需要一个人在控制室值班,观察观察操作台上的仪表和指示灯,提防万一发生的异常。剩余的人都闲着,子碟由母碟带着飞行,子碟的宇航员更是无所事事。然而整个飞碟编队没有喧闹没有娱乐,听不到一丝音乐声。在设计航天飞碟时,考虑到在寂静无声景色单一的太空中,少有人忍耐得了漫长的10年寂寞,所以在人呆的房间内,空气的密度成分压强与地面上一模一样,用不着戴上航天帽从无线电耳机里传递声音,人们依然可以同在地面时一样地交谈和欣赏音乐,甚至可以在母碟的大广场内举办舞会,用各种各样娱乐活动来排遣寂寞。不过尽管绝大多数人都闲着,仍旧没有一个人有心思娱乐,一个个心情沉重面色呆滞,挤在窗前一动不动默默地注视着同一个方向,那就是地球所在的位置。反正在完全失重的环境里,站着睡觉和躺着睡觉没什么两样,困了就眯着眼睛打个盹,醒了就张开眼睛去搜寻地球,然后又一直盯着。
随着速度增加,母碟绕地球转圈的轨道半径越来越大,离地球越来越远,人们眼中的地球越来越小,反射过来的光也越来越弱,影子越来越淡。由大大的纸灯笼变成了淡淡的月亮,真正的月亮倒像一个小皮球一样紧随在她身边,宛如围着母亲转的小孩。人们失去了时间观念,不知道过了多久,几天还是几个月,逐渐地分不出地球和月亮,看起来只是一个淡淡的亮点,所有人更一眼不眨地紧紧盯着,仿佛只要眨一下眼睛,她就会从视线中消失。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亮点还是不遂人愿地变小变淡变模糊,突然一下子不见了,移民大军各处不约而同地响起了一遍抽泣声,人人泪流满面个个泣不成声,其中不乏男人痛哭失声,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在这与地球永别的时刻,找不到一个能控制住自己不心酸落泪的人。
上帝既然赋于人类有碍于身心健康的伤心的感情,就不会让人总是沉浸在悲伤中不能自拔,自然有治疗伤心的良方,时间就是医治心灵创伤的灵丹妙药,人总是能够随着时间的流逝淡忘痛苦,要不然任何一个人一生遭受的痛苦足可以压死他好几回。过了几天虽然想起来还抑制不住心酸,但省悟到自己肩负的责任,大家总算慢慢恢复了平静。在茫茫太空中没有白天黑夜之分,太阳光一刻不停地射进碟内,碟内有与地面一样的空气,碟内总是亮亮堂堂,一切物件都看得清清楚楚,碟外除了繁星点点外一遍漆黑,新鲜感一旦消褪就毫无观赏性。根据人的生活习惯,碟窗的智能玻璃自动循环调节透明度,‘制造’着白天和黑夜,人们才能按时作息,才能数着日子过日子,慢慢地也就适应了下来。
轨道小组和指挥部每天都收到更新的数据,母碟的速度不断增加,绕地半径不断增大,终于在某一天速度超过了逃逸速度11.2千米每秒,母碟脱离了地球,在地日轨道上绕太阳转,升级成了人造行星。要在地日轨道上绕太阳转圈子,速度必须是30千米每秒,用中国人习惯的说法,就是每一秒钟要飞行三万公里。刚脱离地球的母碟,速度只有十几个千米每秒,远小于30千米每秒,就像转得慢的苹果会被线拉到手里一样,母碟无法抗拒地被太阳的引力吸向太阳,离太阳越来越近。这段时间最最关键,母碟必须在短时间内把速度由十几千米每秒加速到超过30千米每秒,向外甩出去,重新回到地日轨道,不然就会被太阳的引力吸过去灰飞烟灭,重蹈黑龙会的覆辙。大伙儿全都紧张起来,驾驶也由自动改成了人工控制,观察人员一小时一班轮流死死盯住速度表,动力组成员飞快地敲击键盘,控制喷射器的工作状态,调整推力的大小和方向,让母碟获得必要的加速度,轨道组成员紧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全神贯注地观察屏幕上模拟轨道的微小变化,同时一边计算一边给动力组提供调整数据,指挥部人员特别是指挥长孟院士,更是日夜无眠地听取各组的报告,间或下达新的指令。
经过有关各小组昼夜不停的努力,母碟奋力挣扎,速度越来越大,终于轨道半径减小的趋势得以遏制,照此下去,估计再有几天就会达到拐点,轨道半径减到最小,然后缓慢增加,当母碟速度超过30千米每秒时,逐步重返地日轨道。大家一个个累得精疲力竭,刚想松一口气,美美地睡个好觉。突然,雷达成像观察组值班员发现母碟后面显现出大量不明物体,尤如近地轨道上的太空垃圾密密麻麻地追了过来,漫无边际一时统计不出数目,起码好几百万个。孟院士不待听完汇报,顾不上几天几夜没有合过眼,从刚躺下的床上一跃而起,差不多累瘫了的他躺下时忘记系安全带,身体猛然飘浮起来撞上了屋顶,赶紧手撑屋顶飘落下来,匆匆套上电磁鞋冲到雷达室。万万没有想到夺命危险这么快就来临了,从显示屏电脑摸拟的图像上直观看到,母碟后面出现了一群原本没估计到的陨石,像一群蝗虫追赶前面一只飞蛾似的,气势汹汹地向母碟扑来。显示屏图像旁显示的数据表明,这批陨石大的直径达数百上千米,像一座座的小山,小的有兰球那么大。这群陨石由于体积太小,在地球上观察不到,它们总体质量相对几大行星而言极其微小,影响不到天体的运行,没能事先分析推算出来,太空相遇也要距离接近到一定程度后雷达才能发现,它却是星际航行的最大敌人,被它撞上,轻则改变飞碟的运行轨道,撞损操作系统,让飞碟迷失在无边无际的星空中,重则当场粉身碎骨片甲不存。这群陨石数目多得让人无法估量,密得令人胆战心惊,数据显示相临最近的陨石间的距离不超过10千米,而移民大军母碟和子碟组合的直径就有3千多米,从陨石群的间隙中穿过,一着不谨被碰上后果是毁灭性的。电脑预警提示,再有不到一天陨石流就会追上来。看到电脑摸拟画出的陨石流,孟院士陡然觉得有一只钢爪伸进胸腔,紧紧地揪住自己的心脏狠命往外拽,顿时感到气结脑昏,显示屏上的图像逐渐在眼中模糊,像国画家打翻了洗笔水溅上去的斑点。
指挥长紧攥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强令自己镇静,绝对不能慌乱,倘若因为自己的慌乱引发大伙绝望,那可真的就完了。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压制住狂跳的心,沉吟了一会,决心启动代号为银河的应急指令,命令指挥部全体人员,各小组的正副组长5分钟内全部到会议室参加紧急会议,睡着了的马上从床上拖起来,不得缺席一人。银河令是联合国总部授与孟华耕指挥长的特权,在生死攸关的情况下唯有指挥长本人才有权启用。银河令一旦发出,整个移民先遣军立即进入了军事化管理,违抗命令者无需申报联合国总部,无须审判即可当场军法从事。
詹姆特尼先生年事已高,精力自不如青壮年,前几天累得够呛,躺下刚入梦乡便被拖起来,揉着猩松的睡眼嘟嘟囔囔地踏进会议室,发现三十多个人面色凝重,端端正正地静坐在位子上,没有人交头接耳更看不到人嘻笑,全场静得落针可闻,立刻敏感地意识到遇到麻烦了,而且是不小的麻烦,见到大家都在等他一个人,不由得不好意思地耸耸肩,两手一摊做个对不起的动作,规规矩矩地坐进自己的坐位。
孟院士见人已到齐,直截了当奔赴主题:“好,现在紧急会议开始,本来这几天大家没日没夜地奋战,已经累趴下了,急需休整一段时间,然而老天爷偏偏不开眼,一场大的劫难马上就要降临。尽管上碟时大家已经有应对凶险的心理准备,可是灾难来得这么快这么猛仍然超出了我们的想像,情势危急万分,我们不得不再力拼一场。大家都是内行,我就实情实说,情况是这样的,雷达已经确认,有一群陨石流正从后面向我们追过来,数目多得难以统计,密度密到距离最近的两两相距不及10千米,而且内中许多直径超过100米的大陨石,还夹杂着少量直径达1000米以上的超大陨石,来势凶猛避无可避。电脑已经测算出,陨石流的速度是31.5千米每秒,我们按照现在的加速度运行,陨石流追上我们时,母碟的速度是26.7千米每秒,陨石流相对母碟的速度是4.8千米每秒,同空中飞行的炮弹速度差不多,一颗直径100米的陨石撞上来,我们的母碟就难以保全。据推算,再过17小时,陨石流就会追上来把我们淹没,那时我们就像一辆陷入高速公路滚滚车流中的自行车,生死存亡悬于一线。现在请大家来各抒己见共谋良策,制定出切实有效的应对方案,力争平安度过此劫。”
培根博士从自己的手提电脑上移开目光,抬起头来:“我刚才看了陨石流的模拟画面,初步演算了一回,发现这个陨石流阵容确实非常庞大,以我们母碟的机动能力,采取措施躲开它已经没法办到,避其锋芒从它的边缘穿过还有希望,但仍然要冒极大的风险。我说一点我的不成熟的想法,供大家参考。”他停了一下,见人人都注视着他没有插话的意思,迅速理顺思路继续说道:“如果我们还是像现在一样加速,陨石流追上我们时,我们正好处在陨石流的中心位置,那里陨石的密度最大,而且集中了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体积大质量大的陨石,撞上一个我们就禁受不起。如果我们冒险停止加速,让绕日的轨道半径减小,陨石流追上我们时母碟在它的靠太阳一侧的内边沿,那里的陨石密度要小一些,大块头的陨石要少一些,穿过去相对会容易些。但那时我们离太阳更近了,以后挣离太阳重返地日轨道的困难会大大增加。能不能回到地日轨道决定我们星际移民的成败,这样的做风险实在太大,还得请轨道组动力组联机推演,如果行不通,我前面的设想只得作废,我们只有从陨石流中心硬闯这条路了。”
观察组的荷兰人巴芮姆先生建议:“按培根博士的提议,我们能不能够现在干脆让母碟减速,那样到陨石流追上来时,母碟离太阳更近,可以避开陨石流脱离危险。”
“万万不可。”培根博士忙说:“现在停止加速,我们已经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冲出陨石流后能不能重返地日轨道尚且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若是现在减速,虽然可以避开陨石流,但以后重返地日轨道的希望相当渺茫。”
见一时没有人接着发言,詹姆特尼先生见缝插针:“我是外行,对什么轨道加速度一窍不通,但我有驾驶航天飞行器的经验,年轻时的最大爱好就是驾驶飞船在太空中逛游,飞行时间比普通宇航员还多,在太空中常常遇到太空垃圾,对如何躲避太空垃圾颇有心得,就是没有同陨石交过手。我认为陨石跟太空垃圾应该差不多,有时候当局者迷傍观者清,内行的话可以启发外行的灵感。刚才孟指挥长说陨石间的距离最小是10千米,我们的碟组直径是3千米,容易撞上,但我们的子碟的直径不到100米,是陨石间最小距离的百分之一左右,况且体积小就机动灵活,像小小的遥控玩具汽车,只要操纵者技术过硬,控制它穿过密集的车流应该不难,这样就不会冒轨道半径减小,被太阳拉过去烧成烤鸭的风险了。”
加慧子博士表示赞同:“詹姆特尼先生的意思是让子碟脱离母碟,各自独立行动,就好像是几千个人铐在一起,不管合力多么强大,总不如一个人单独行动灵活。我对自然科学一知半解,也知道我们的母碟加上子碟重逾百万吨,母碟设计的是靠发射架发射,喷射器的推力不是很大,好比火车上装的是汽车马达,这些天看她重返地日轨道那么艰难,可知她的加速度实在太小,灵活性自然很差。分开后母碟的负担大大减轻,会灵活不少,不用说子碟就更灵活了,那时即便是某个子碟被碰,损坏的也只是一个子碟,不会相互牵连,如果还是对接在一起一个被碰上,可能会牵连损坏一串子碟。拆开以后母碟直径大概是1千米,被撞上的几率减小了很多,我认为这个办法值得考虑。”
培根博士双眉紧蹙:“二位这个主意固然不错,然而你们忽略了我们的宇航方案是母碟带着子碟完成全部航程,此过程中子碟不需要启动喷射器,子碟带的核燃料设计为起飞和降落时供喷射器用和10年航程中生态循环系统消耗,如果子碟脱离了母碟加速,还要闪避陨石,必然要启动耗能极巨的喷射器,核燃料很快就会耗光。尽管碟上还有太阳能电池补充,但它不是主要能源,也难保不出故障,碟外的电池板很可能首当其冲被撞掉。如果失去动力,子碟上的所有设备都会停止工作,要知道,生态循环系统一旦停止工作不再供氧,是没有人挺得过一天的。那样,就算子碟安全地穿出陨石流,也无法坚持到新地球,这次太空移民依然会泡汤。”
接下来又有几个人发言提出一些方案,经论证没有一个是万全之策,孟院士见大家越来越焦急,越来越莫衷一是,生怕思路钻入死胡同,空耗宝贵的时间,宣布暂时休会。请大家下去休息休息,静一静心再想办法,同时把会议精神和大家提出的种种方案传达到全体人员,征求意见集思广益,两个小时后再复会。
在休会的两个小时内,孟院士独自留在会议室,身体陷在椅子里像一尊石像般塌坐不动,大脑调动起所有能够调动的脑细胞高速运转,不断地冒出不同的设想却又因为成功率太低被一个个否决。在复会前依然没有找到合适的对策。直到与会人员按时到齐后,才下决心选定一个方案:“各位,根据前面大家的提议,我有这样一个设想,既然没有万全之策,我们何不兵分两路,让一半的子碟从母碟上分离出去单飞,一半子碟依然对接在母碟上与母碟一起行动。随母碟行动的子碟上的宇航员只留下一个,以备将来驾驶子碟降落新地球,另一个充实到单飞的子碟上面去,这样单飞子碟上的宇航员增加到3个人,增强实力轮换上岗,闪避陨石奋力突围。单飞的子碟脱离母碟后立即以最大的加速度运行,单个子碟质量小加速容易,速度增大得快,速度增大的同时绕日半径也会相应增大,这样就避开了陨石流中心的陨石密集区域,从陨石流中心偏外的准边缘区穿出陨石流,由于速度增大,与陨石的相对速度就减小了,即使发生碰撞也可以减弱碰撞力,速度增大了还利于尽快重返地日轨道,脱险后的子碟就在地日轨道上等候母碟。待一半子碟离开后母碟停止加速,缩小绕日半径,陨石流追上我们时我们会在它的密度较小的内边沿区域,被撞上的几率小多了。应急的导弹组进入实战状态,调试设备,随时准备发射质子炸弹,轰碎撞上来的大陨石。安全脱出陨石流后母碟马上尽最大功率加速,去掉一半负担后的母碟的加速度几乎可以达到设计值的1.7倍,应该能够抗衡太阳的引力,增大速度重返地日轨道与等候在那里的子碟会师。当然科学绝不容许应该可能,必须是精密准确,请轨道组动力组立即按此设想计算,10分钟内通告结果。”
其实,孟院士还有一个不愿意说出来的耽忧,这两条路的成功率都不高,作为资深的物理学家,孟院士比别人更清楚,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人类的力量是何等的渺不可言。他仿佛看到死神凶残戏谑狞笑的面孔在眼前晃动,明白这是一场实力一边倒的,没有胜算的搏弈,支撑他的稻草是肩负的责任和不甘心不战而屈的信念。之所以兵分两路,就是不想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即便有一路覆亡,如果另一路能够如愿保留下部分飞碟,有种子就有希望。
其他人挠破头皮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得默默地等待计算结果,等待中雷达观察组组长德国的普特朗博士问道:“应对危机我们要从最好处着手,最坏处着想。我提一个人人不乐意人人会诅咒的设想,如果我们的母碟被撞毁了,冲出去的子碟在地日轨道上等不来母碟,他们的核燃料绝对坚持不到到达新地球,不还是会全部灭亡么?”
“普特朗博士的耽心不无道理,在这九死一生的关头,确实应该从好处着手坏处着想。这个问题我已经考虑过,不是每个子碟上带有10个核燃料罐么,起飞时用去两罐还剩8罐,如果会议通过了我的提案,散会后马上调整。子碟的能源消耗主要是这几方面,星航过程中生态循环系统和日常生活仪器仪表计算机用电,这些设备用电的功率一般,维系冬眠人冷库的低温系统用电,在外太空中,太阳光射不到或射不进的地方,都是超低温,制造子碟时冷冻库用的就是不透光并且绝热的新材料,所以冷冻库耗电极少,进入预定轨道后靠惯性飞行,喷射器是关着的,在那种理想状态中,太阳能电池足够满足需要,不必消耗核燃料。综上所述,单飞的子碟除起飞和降落喷射器满功率工作需要大量耗能外,平时耗能不是很多。这个问题在大家分头作单飞的没有多少宇航知识的新宇航员的动员工作时,一定要强调清楚,打消他们的顾虑,唯有扔掉思想负担才能够全身心地驾碟脱险。我们再把随母碟一起行动的子碟调整一下,把它的生态循环系统和日常生活调整为只提供一个人最基本的需求量,其它的设备全部关掉,这样在航程中就用不了多少核燃料,每个子碟只须留下5罐燃料,两罐将来降落新地球时用,3罐在10年航程中完全能够应付,余下的3罐一对一地搬到独立飞行的子碟上去,这样独立飞行的子碟就可以维持更长的时间了。”
“独立飞行的子碟上面人员多,生态循环系统和日常生活耗能自然多,脱离母碟后就要开动喷射器加速,以后航行中还须不时地开动喷射器微调轨道,极有可能还会遇到预测不到的变数,时时处处都要耗能,特别是考虑到太阳能电池板极易被撞坏,那时太阳能电池不再提供能量,就算增加3罐燃料,总共才11罐燃料仍然没有把握安全到达新地球。”
动力组的挪威专家黛丽埃博士也表示担忧:“11罐从理论上勉强够用,不过我们现在刚离开地球,可以说还在家门口,麻烦就找来了,如果上帝保佑这次单飞的子碟平安脱困,往后10年漫漫星航途中,天晓得会遭遇到多少麻烦?遭遇到多大的麻烦?那时候子碟必须开启喷射器闪避,燃料就远远不够了。”
这个问题指挥长已有预案:“如果母碟真的毁了,冲出去的子碟在轨道上久候不至,半个月后还是联系不上母碟,就只好二碟合一,具体的做法是,相同国藉的子碟,留一个弃一个,把放弃的子碟上的燃料罐全部搬到保留的子碟上,宇航员也全部转移过去,在设计子碟的生态循环系统时,保险系数是1.5,原考虑的是满足4名宇航员,最大可以提供6名宇航员生存,二碟合一后,每个子碟上刚好是6个人,生存不成问题。同时拆除冷冻室的抽屉腾出空间,把弃碟上的冬眠人和胚胎搬过来,冬眠人直接码在地上,在完全失重的太空中,不管码多少层都是压不坏的。这样下来每个子碟上就有了22个燃料罐,飞到新地球应该绰绰有余了。”
这时候计算结果出来了,一半子碟离开后质量减小的母碟,在一天内穿过陨石流,穿过后满功率加速,回到地日轨道的几率是百分之一百八十,二天内穿过,几率是百分之一百三十,三天内穿过,几率是百分之七十。准确地说,58小时内穿过陨石流,母碟重返地日轨道不存在问题,超过58小时就难说了。
培根博士又在自己的电脑上敲击几秒钟说:“如果我们现在马上按指挥长的方案行动,开始转移燃料罐,转移完毕后一半子碟立即开始分离,可以在2小时内全部完成。一半子碟飞走后母碟停止加速,到陨石流追过来时,母碟的速度是26.5千米每秒,与陨石流的相对速度是5千米每秒,位于陨石流边缘靠近太阳一侧的内侧面,一小时穿过的陨石流的厚度是18000千米,58小时穿过1044000千米,约是地球直径的80倍。我们现在探测到的最新数据表明,陨石流的厚度远小于此值,所以我们穿过陨石流脱险是大有希望的,我赞成指挥长的提案。”
看到指挥长和科学家们部分采纳了自己这个外行的提议,詹姆特尼先生心中暗自泛起一丝得意,痛快地投了赞成票,三个人已经在指挥部五个成员中超过半数,无需再表决。时间越来越紧迫,离陨石流追上来只有11个小时了,提前一秒钟行动就多一分希望,大家顾不得疲劳,立即传达命令,按小组按国藉火速行动起来。
在紧张忙碌中,孟院士请加慧子博士专门去征求板田的意见,愿意参加哪一路,板田回答誓与母碟共存亡,加慧子博士在取得指挥长同意后,把板田带来的5个飞碟编入了日本国留下来的100个子碟中。
待到一切就序,用去了差不多3个小时,离陨石流追上来还有8个小时,一半子碟已经各自飞走,母碟停止了加速,余下来只能是听天由命了。孟院士命令,各小组留两个人轮换值班,剩下的人通通踏踏实实地睡觉,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再过6个小时,在陨石来袭前的两小时,指挥部会拉响警报,全体人员一定要有充沛的精力和体力上岗,全力投入即将来临的生死搏斗。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平平静静地度过,人们被一阵悦耳的音乐声唤醒,精神饱满地陆续走向各自的岗位。指挥长一家与培根博士一家门对着门,孟院士压根就没有回家休息,吴教授一开门就看见培根博士夫妇开门出来,培根夫人苔丝博士是个金发碧眼的高个美女,观察组的副组长。
吴教授望见苔丝博士的眼睛止不住地向自己屋内瞟,会意一笑说:“大妹子放心,姐弟俩正玩得开心,有玲玲姐姐照看,小保罗会高高兴兴地度过这段时间的。”
吴教授嘴里提到的小保罗是培根夫妇的宝贝儿子,前天刚满两岁半,培根夫妇不忍心把他丢在地球上,也不忍心让他冬眠,带着他上了母碟呆在自己身边,母碟上仅有的两个小孩子就是小玲和保罗。
苔丝博士不好意思地说:“大姐说到哪儿去了,他们两个娃娃又不是第一次在一起玩,玲玲那么懂事,由她照看我们有什么不放心的。”既而疑惑地问吴教授:“大姐,这是警报声吗?我怎么听着像是你们中国的乐曲,蛮动听的。”
“这是我向你华耕大哥建议的,大家已经够紧张的了,再拉那种凄厉刺耳的警报,会搅得人心更加恐慌,弦绷得过紧容易断,心理压力太大的人可能崩溃,不利于马上就要投入的险恶战斗。这是中国著名的民族乐曲金蛇狂舞,你听它是多么地欢快激昂振奋人心,既悦耳动听又激励人们的斗志,不是比单调烦人的警报声适宜么?”
培根博士翘起大姆指:“还是你们女人心细,在这节骨眼上还能够想到平缓情绪,激励斗志。”音乐声渐渐小下去,几乎是时隐时现,却到了最后的**,培根博士若有所悟:“果然,这天籁之音抚平了我杂乱的心绪,其欢快的节奏激跃的音符又催生了我的激情,激发了战斗的渴望和取胜的信心,确确实实太神奇了。”
在轻松欢快的音乐背景声中,每个人到岗的第一件事,就是再次检查自己的设备。观察组把激光全息雷达分工设置,1号雷达负责宏观,用以监视整个陨石流的动态,2号雷达负责监视距离母碟1000千米以内的陨石,剩下的345号雷达专门用来搜寻并且锁定对着母碟撞上来的直径大于100米的破坏性大的陨石。导弹组的3个导弹发射器全部装填了专门对付大陨石的鼹鼠导弹,导弹组的计算机与观察组的345号计算机联机调试完毕,破坏性大的陨石撞过来时导弹自动发射,鼹鼠导弹会智能钻进大陨石的中心将它炸成对母碟构不成威胁的碎块。
驾驶组人员各就各位,不同的是坐在主驾驶位置上的不是驾驶组的组长阿根廷人达鲁奇先生,而是詹姆特尼总统,刚才别人都在休息时,总统先生只打了一个盹,提前来到控制室的主控台,要值班的宇航员教他开母碟,反正那时没有险情,母碟由电脑自动驾驶着,宇航员被纠缠不过,转换成人工驾驶教了他几招。想不到詹姆特尼先生与生俱来就是个驾驶飞碟的天才,本来他在太空中驾驶飞船的经验就相当丰富,像技术娴熟的轿车驾驶员学开大货车,不一会儿就操纵得得心应手,庞大的母碟在他手中像飙车高手座下的爱车一般,上下左右升降飘弋随心所欲,直看得宇航员们目瞪口呆,人人佩服不已个个自愧不如,纷纷向总指挥推荐,在陨石流中驾驶母碟闪避陨石非詹姆特尼先生莫属。指挥部成员们现场目睹詹姆特尼先生高超的驾技以后,一个个以手加额连呼侥幸,看来上帝还是站在人类这边的,早已伏下了消灾渡难的救星,总统先生确实是驾碟渡险的最佳人选,平安脱困的机会由此增加了好几分,欣喜不已一致赞同。詹姆特尼先生更是高兴非常,中国民间有一种说法叫‘老还小’,意思是说年龄特别大的老年人的某些行为中,往往带有童真的成分,今天总统先生确实像一个小孩子得到了自己心仪已久的玩具,被准许玩一个紧张刺激极其好玩的游戏似的兴奋得手舞脚蹈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悄悄溜走,观察组向指挥部报告,陨石流开始逼近,全体人员全神贯注进入了实战状态。不一会,观察组报告,第一颗陨石从距母碟300千米处掠过,又过了几分钟,陨石接二连三地到来,从母碟周边几十千米到几百千米处飞走,没有构成任何威胁。孟院士告诫各组,这只是陨石流的先头部队,严格说来我们还没有陷入陨石流,请大家继续集聚精神全神戒备,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就这样零零星星的陨石急急忙忙地超过母碟往前赶,最近的离母碟也在30千米以上,好像是急匆匆去前面某个地方赴宴的散客,赶路心切无暇顾及这个身边新加入的慢吞吞的同伴似的,这样的情形差不多延续了5个钟头。
就在大伙试图松一口气,詹姆特尼先生觉得百无聊赖眯眼打盹的时候,观察组报告,大批的密集的陨石群冲过来了,离我们已经不到5000千米,用不了20分钟就会迫近面前。詹姆特尼先生把母碟掉了个头,把透明的窗子对准了陨石流袭来的方向,虽然母碟与陨石运动方向相同,但陨石的速度比母碟的速度大许多,陨石相对母碟好似出镗的炮弹一样射了过来,大家齐齐向外望去,依然只见到几颗疏落的星星和一遍漆黑的宇空,仿佛只眨了几下眼睛,忽然间片片鳞光一下子从黑暗中闪闪冒出。这批陨石在太空中飞行时,每一颗陨石都是一面绕着太阳公转,一面翻滚着自转,转到它的某个面反射的太阳光射入母碟,人们就会看到鳞光一闪,其余时候不管它多有大都是看不到的。望着眼前一遍填满全部窗户的无边无际的闪闪鳞光,像暗夜星光下汹涌的海潮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尽管提前有了心理准备,陨石流的声势还是嚇得众人心惊胆寒,呼吸窒塞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詹姆特尼先生迅急戴上了主动式红外线眼镜,其他人也纷纷取出座位扶手盒子里的主动式红外线眼镜戴上,窗外的情形清楚地映入眼帘,迅速迫近的陨石的个头,形状在眼里暴露无遗,看到那些嶙峋万状角尖棱利的小如兰球大如山岳的怪石风驰电击密密麻麻地射来。除了在岗位上各司其职的人员专心致意自己的工作无暇他顾,还不十分害怕外,其余暂时没有任务的旁观者,胆小的人顿时心跳气喘,惊恐万状地闭上眼睛在胸前画着十字急急祷告,祈求上帝保佑,少数胆大的也禁不住心惊肉跳,攥紧双拳两眼直勾勾地盯住迎面撞来的灾星,脑中逐渐空白。詹姆特尼先生恰似一个习艺多载,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出道以来打遍天下未逢敌手,今天遇着强劲对手,终于可以露一手放手一搏,非但没有一丝惊惧,反而一下子振奋起来。嘴里大呼小叫地喊道:“好家伙,老子正等得不耐烦,你们总算来了,老子今天就跟你们痛痛快快地玩上一玩,看看究竟鹿死谁手。”詹姆特尼总统与孟院士是一对私交甚好的忘年交,闲暇时两人常奕两局中国象棋,日积月累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甚至还带着些四川味。他嘴里喊着话手上也没闲着,虽然全身每一根神经都高度紧张,依然气定神闲手脚麻利,驾驶着母碟投入到陨石的洪流中。(其实是陨石流撵上来包围了母碟。)
母碟像被捅翻的蚂蜂窝中逃出来的狂怒的蜂群包围着的一只小蝴蝶,在詹姆特尼先生的驾驭下,在蜂群中穿插扑腾,不时从似乎没有空隙的空隙中穿出,实在避不开的可能对母碟造成伤害的大陨石,又及时地被自动导弹发射器发射的导弹击碎,有惊无险地搏斗了半天,除了发生几次有一定破坏力的撞击,损失了7个子碟外,其余小石块的撞击等于是给母碟挠痒,照此下去母碟平安脱困已经没有悬念,只须熬到陨石全部过完就万事大吉了,大伙一直悬吊着的心这才安然落地,感激詹姆特尼先生的同时,暗呼上帝保佑,纷纷松了一口气。
正当大家略为松懈之际,观察组发现一轮更密集,块头更大的陨石在5000千米外汹涌地扑过来,看来死神铁了心,不肯放过这些糟蹋了地球又不负责任的叛逃者,发起了新的一轮更猛烈的进攻。这批陨石直径大部分在100米以上,最为可怕的是它们大多数的间距都在30千米以下,有的甚至小于10千米,几乎是携手并列齐头并进,像一大群巨兽恶魔般气势汹汹蜂拥而至。望着这在劫难逃的情景,大伙明白这场精心准备多年的本来就谈不上成功率的闹剧该收场了,也明白了玷污了地球还想溜之大吉只是人类天真的幻想,在大自然无情的报复下,渺小的人类比一只垂死挣扎的蚂蚁还要渺小亿万倍,妄图与大自然抗衡,是真正的不自量力。一个个倒抽着冷气摘下主动红外眼镜,神情麻木地弹了弹衣服上本来没有的灰尘,对着没有镜子的墙整了整衣冠,登碟之初人人已存赴死之心,死亡既已不可避免,那就让自己死得体面些吧。没有惊慌没有呼呺,大部分人纷纷默然离开岗位,去找寻各自的亲人,会合在一起迎接死神,没有亲人同来的人也缓缓合上眼睛,平静地等侯最后时刻的降临。
孟院士伧然让红外眼镜从手中滑落,以极快的速度整理好一段话,用意念输入自己的手提电脑,疾点发送键发射了出去,然后拍了拍身旁妻子的肩膀,两人心意相通,轻轻地站起来,像当年在婚礼上一样挽着臂贴着身,面色苍白神不守舍地向‘家’里走去。往事像过眼烟云在脑海里幻灯片般地滚动,结婚几十年来,虽然为家庭琐事子女教育甚至学术上的不同见解发生过多次争执,然而甜蜜温馨的时间还是占多数,在这以秒为单位的生命倒计时的时刻,心里一阵苦笑,自己夫妇二人倒是真正做到了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甚至是同分同秒死,彼此心中浮现的都是对方这辈子对自己的付出,自己这辈子对对方的亏欠,刹那间悲伧的温馨充塞全身,如同初恋那阵相互偎依着同时打开了‘家’门,他们要去找小玲,与小女儿团聚,把小女儿抱在怀里共赴天国。两人一下子同时想了起来,今天是玲玲10岁的生日,自己二人虽然历经沧桑,却也享受了半个人生,现在赴死已没有太多的遗憾,可怜的玲儿还是一颗含苞待放的蓓蕾,今天就要糊糊涂涂地夭折在远离家乡的漆黑冰冷的太空,忍不住一阵又一阵的心酸。
只有詹姆特尼先生,像是瘾深的电玩玩家,正在聚精会神地玩着一个绝对紧张刺激,必须技艺高超反应敏捷才能通关的电子游戏,全身心的投入使他后来硬是穿越进了游戏的虚拟世界,忘却了一着不慎就会丢命的凶险,饶有兴味地当成是在虚拟世界里与重重障碍和无数凶险斗智斗勇,越玩越投入越玩越兴奋。两个世纪之前人类饱受核大战的涂毒,幸存下来的人们对战争深恶痛绝,通通摒弃了涉及战争的电玩游戏,涌现出许多与自然灾难拼搏的游戏,当然少不了在太空中躲避陨石流的游戏,几个特别难玩的深受太空迷詹姆特尼先生钟爱,闲暇时经常沉愐其中,没日没夜地玩,其中一个他玩了十几年施尽浑身解数就是过不了第九关,进入不了最后一关,心里一直不服气。看见又一波更大更密的陨石逼近前来,满以为是到了第九关的最后关头,凝神望着扑面而来的陨石,满腔亢奋地驾驶母碟迎了上去。(其实还是速度比母碟大的陨石流裹了上来。)
孟院士夫妇并肩挤进‘家’门,就看见小玲和保罗正高高兴兴地在动画片中跟漫画大熊猫互动。见到喜笑颜开活蹦乱跳的小女儿,两人相顾凄然一笑,按捺下欲绝的悲伤,换上了常挂在脸上的笑容。小玲平日在父母面前刁钻任性,有时甚至撒娇放赖,随着年岁的增加她自己也意识到这是在搏取父母的爱,争取父母多抽时间陪自己玩,在父母忙正事时,会自觉地收敛很多。最近几天看见大人们忙得不可开交,不但不再胡闹,居然懂事地当起了保姆,形影不离地照看起两岁多的小弟弟保罗来。小保罗一头金丝般的卷发,两颗兰宝石般的眼珠,胖乎乎的圆脸,白里透红吹弹欲破的肌肤活脱脱就是橱窗里的洋娃娃,培根博士夫妇对这个独子爱逾性命,一直带在身边。母碟里只有两个小孩子,对门住着,自然而然地就混熟了,常常在一起玩。小玲非常疼爱这个小弟弟,在一起时全由着他的性子,看弟弟爱看的动画片,玩弟弟爱玩的游戏,用世界语给弟弟讲童话故事。
两个孩子正玩在兴头上,没有发现大人们进屋,冷不防屋内的景像一下子变了,变成了一个群山环抱的小盆地。原来进屋后,孟院士就迫不及待地用意念输入密码,调出了一个尘封已久的视频包,让多维射影机放了出来。兴头突然被打断,小玲满肚子的不高兴,正要发作放赖,抬头看见父母双双破天荒地挨肩搭背一同进屋,脸上贴着怪怪的僵笑,随即又看见培根夫妇挤进屋来,四个大人像是一起约定又像是互不知晓接踵而至,进来也不相互客套,只是目不转睛地各自盯着自己的孩子。聪慧敏感的小玲顿觉不妙,赶紧吞下涌到嘴边的埋怨,怔怔地站着不动。两个母亲分别抱起自己的孩子,塌坐在就近的椅子上,孟院士坐下后故作轻松地对小玲说:“玲玲,爸爸好多天没有陪你好好玩过了,今天爸爸带你回故乡看看好吗?”
小玲满七周岁以后,妈妈就没有这样紧紧地搂抱过自己,今天妈妈的慈爱和爸爸的亲切非但没有令小玲高兴,反而吓得她不知所措浑身发抖。就在这时候一声闷响,屋子剧烈颠簸起来,小玲更加惊怖,嘴唇颤栗语不成声:“爸爸,我们的飞碟撞上山一样大的石头了么?我们的飞碟会撞坏么?我们就要死了么?”
孟院士急切间无言以对,小保罗突然兴奋地喊叫起来:“碰碰车,碰碰车,玲玲姐姐快来,我们玩大的碰碰车,这么大的碰碰车比公园里的小碰碰车好玩多了。”没有听见玲玲姐姐一贯的响应,扭头向姐姐望去,看见姐姐一脸悲苦,眼角还挂上了泪珠,大是不解:“姐姐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哭?什么是死了?”
“宝贝,死了,就是睡着了不再醒来。”培根夫人为了减轻儿子对死亡的恐惧,让儿子死得轻松一点,忍着悲痛在儿子耳边轻轻说道。
“啊,妈妈,我知道了,死了就是像叔叔阿姨他们那样在冰里睡觉,睡很长很长的时间,到了新地球后才会醒过来。玛丽表姐也睡在冰里,妈妈说过,等她醒过来时,就变成玛丽表妹了,妈妈,是那样的吗?”
“对,就是那样,就是那样,宝贝,我的心肝小宝贝,现在你就在妈妈的怀里快快睡着吧,睡着了妈妈带你去见玛丽表姐。”培根夫人强忍着泪花,轻轻地拍着爱子,试图哄他睡着。
这时晃动渐止,保罗瘾没有过足不肯睡觉:“不,保罗不睡觉,保罗现在不睡觉,保罗还要玩大碰碰车,它们干吗偷懒不碰了,碰呀,碰呀,快点加油碰呀。”
晃动渐止后,几个大人惊喜地发现,碟内没有发生任何异常,没有引发爆炸,没有空气外泄,总之一切正常,不由得对母碟的抗撞能力信心大增。孟院士暗自庆幸,在航天飞碟的生产中,他力排众议把子碟的壳厚增加到安全厚度的3倍即1.5米,母碟的壳厚更是做到了5米,大大增强了抗撞击的性能。不过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次较大的碰撞,不是最大强度的碰撞,接下来不知道还会发生多少次碰撞,不知道碰撞的强度究竟会达到多大,母碟是否能够熬过去希望依然渺茫,然而有一线希望总比完全没有希望的好。
孟院士把小玲的小手合在自己的双掌之中,安慰小玲说:“玲玲不要怕,你的哥哥他们研究出的壳体新材料,大石头别想撞坏它。我们闲着没事,去游游我们孟家的故乡,你今天10周岁了,按孟家的规矩,到应该回故乡拜祖宗的年龄了。”
电视画面渐渐拉近,几个人这才发现,这是一个钟灵毓秀风光无限的小盆地,录像是600多年前的一个清明节拍的,清明时节正是当地春意最浓春光最明媚的时光,入目的全是青山绿水翠树繁花。一座百十米高的小山包下,山脚处背山面水住有一户人家,正中几间木架瓦房呈一子排开,两头耳房稻草盖成,围着一个七八十平米的院坝。左侧耳房内传出肥猪进食的哼哼声,右侧耳房内一头大水牛躺卧在地上悠闲地反刍,几只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叽叽喳喳地在院坝里觅食,一只大公鸡不时拍拍翅膀,努力伸长脖子昂头高唱一声,一条小黄狗顽皮地在鸡群中扑腾,上演着一幕幕的鸡飞狗跳,这是中国四川川西平原边缘一个普通地方的一户普通农户。
小保罗从来没有见过这些动物,好奇心使他忘掉了碰碰车,一边看一边不停地发问,吴教授见这是一个分散注意力,借以使大家逃避心灵煎熬的机会,便不厌其烦地详尽回答。
“这些都是几百年前在地里种庄稼的农民喂养的家禽家畜,小狗用来看家,母鸡用来下蛋,公鸡会在早上叫人起床,牛的力气很大,用来拉犁耕田,肥猪的肉特别香,那时候人人都爱吃。”
小保罗听得似懂非懂:“吴阿姨,那时候的人不是喝的养生液么?他们是吃这些动物的肉吗?”
“那时候人类还没有发明养生液,吃的是植物的果实和动物的肉。”
“就像野生动物园里的狮子那样吼叫着扑上去,把它们撕碎以后连毛带血一齐吞下吗?”小保罗上母碟前进过半年幼儿园,看过老师放的几百年前非洲野生动物园的录像。
“不是的,是把动物的肉切成小块,加上各式各样的调料,放进锅里烹饪熟了才吃,据历史文献记载,那味道好吃极了。”
说话间镜头继续推进,屋子里走出来几个人,男女老少都有,各自拿着香蜡纸钱,刀头肉和酒瓶等祭拜用品,鱼贯而出绕到屋后,沿一条林荫小径到租坟去祭祖。孟院士庄肃地对小玲讲,要小玲记清楚这些人,因为它们就是我们孟家的祖先,去的地方就是我们孟家的祖坟,等会儿我们都要同他们一样跪拜祭祖,这是中国人保持了几千年的习俗,不管去到哪里也丢不得的。电视中的一行人绕过一个山坳,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溪向山里走去,山路蜿蜒时升时降,路两侧青草绕脚繁花拂身,溪水时叠时潭清澈通透,潭中游鱼慢弋历历可数,小溪两旁的缓坡尤如铺满彩锦,葱绿的背景上百卉争奇百花斗艳,数不清的小鸟在灌木丛中叽叽喳喳地扑腾追戏,一对对的彩蝶在花丛上优哉游哉地飘飞漫舞,人群中的小孩在山坡上追逐嘻闹采摘野花,小黄狗跟前撵后地甩着尾巴在行列里撒欢,这生机勃勃的画面比锦缎生动多了,直看得几个人眼花缭乱神魂颠倒。
勾魂摄魄的美景令屋中人全着了迷,小保罗小嘴几张几合,搜遍自己稚嫩的词库,苦于吐不出恰当的赞美字眼,索性蹦出妈妈的怀抱跑过去参与,顽皮地满屋子乱窜,一会儿去拉哥哥姐姐,一会儿去摘野花,一会儿去抱小狗,追蝴蝶捉小鸟玩得不亦乐乎。看到他次次扑空的滑稽模样,小玲忘记了恐惧,开心地笑着跑过去拉住他,掏出手绢擦擦他的额头:“我的傻弟弟,这些是投射机放出来的多维影像,都是虚幻的咋个抓得住,看你跑出这么多汗,就不累么?乖乖坐着看就行了。”
一阵哗哗水声从环绕扬声器中发出,镜头转过一道山嘴,面前突然显现出一片小瀑布,白花花的水流从头顶三四米高的山崖泼撒而下,跌进下面一个小水潭,砸起的水珠在朝阳的映射下晶莹闪亮,像缤纷的珍珠欢蹦乱跳,激起的雾气中横卧着几道若隐若现的彩虹,一对被人群惊飞的锦鸡拖着长长的五彩斑斓的尾羽腾飞而起,在蓝天白云的衬托下美得令观者心往神驰,培根夫人苔丝博士把手按在胸膛上抑制住呼吸,生怕气出粗了会吹散画面。小保罗着了魔似的眼睛瞪得滚圆,半张着的口合不拢来,一丝口水从口角浸出来,却不下垂,在口角上生成了一个慢慢长大的圆球。尽管这段时间内母碟又晃荡了几次,屋内的四大二小六个人沉浸在旖丽的美景中,一个个恍然未觉。
“哇,哇,妈妈你在看吗?你看见了吗?太好太好看啦,那些人为什么没有穿防护服就敢在野外走,这是哪里?是童话故事中神仙住的地方吗?人死了就会住在哪里吗?真要是那样的话,我现在好想好想马上死一回。”小保罗摇头晃脑心花怒放,一叠声地发问带许愿。
“才不是呢,这是几百年前地球上一个最普通的地方的一个最普通的小山沟。”小玲蹲下搂着弟弟,像个小大人似的对他说。
“小玲姐姐你骗人,在地球上的蜗碟家中时,我常常爬在窗台上往外看,天是浑的山是秃的水是黑的地是脏的,妈妈说外面到处都有毒,不穿防护服是不能出去玩的,妈妈你说是吗?”
“真的,姐姐不骗你,几百年前的地球非常干净,那时候到处都是这样的景象。”小玲已经比五年前懂事多了。
“是谁把那么那么美丽的地球弄脏的?”小保罗脸色由晴转阴不乐意了。
“是我们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那些人。”
“我们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们为什么要弄脏地球,害得我们不能自由自在地到处去玩?他们都是坏蛋么?”小保罗抱怨着,小嘴噘得能挂住一个油瓶。
“这个问题五年前我问过妈妈,他们大人回答不出来。我想,可能是我们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他们为了自己生活得痛快,就不注意地乱扔脏东西,本来自己的东西就吃不完用不尽,还要用脏炸弹打架,去抢别人的东西,还贪心不足地在地球上乱挖乱钻,结果就把地球弄脏了。”小玲对三次大污染的历史已经略有所知。
“不对不对,我上幼儿园的第一天,老师阿姨就告诉我,在幼儿园里不能只图自己玩得开心就去妨碍别的小朋友,更不可以抢别的小朋友的玩具,大家开心才是真正的开心,大家好才是真正的好,我们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他们的老师就没有教过他们么?”
两个小家伙争论的时间内母碟又被撞了好几次,窗外还不时闪过闪电似的眩目强光,四个大人清楚,这是质子弹爆破大陨石时发出的闪光,在真空中无论多么猛烈的爆炸都形不成大范围的冲击波,也就不会发出声音,除非陨石直接撞击在碟壳上,才能听到由碟内的空气传播的声音,光的传播不需要介质,所以光能够射向远处透入碟中。每闪一次光就表明消耗了一颗质子弹,击碎了一个大陨石。由于碰撞比较轻微,录像又实在太迷人,没有引起小孩子们的注意。就在小保罗的话余音未落时,母碟突然又巨烈晃动起来,比上一次大碰撞还猛烈,小保罗的注意力一下子转到碰碰车,不再看录像也把刚才的问题忘了个干干净净,又兴高采烈地体验起碰碰车来。
接下来强烈的碰撞接踵而来,时间间隔越来越短,碰撞强度越来越大,刺目的闪光一个紧接着一个,像雷暴中密集的闪电。屋里的大人们明白,像这样的碰撞,无论母碟多么坚固,碰一次积累一次创伤,如此无休止地碰下去,最终的结局必然是碟毁人亡。最后的时刻即将来临了,个个心如死灰反倒不再害怕,出奇地平静下来,两个母亲各自拉过自己的儿女,紧紧地搂在怀里,心里默默祷告,不要让小孩子们走得太痛苦。屋内除了沉闷的撞击声和保罗兴奋的尖叫声,没有人发出一点声息。录像中祭拜仪式已经开始,屋内却没有一个人惦念到观看和参与,连关掉电视机的意念指令也忘记发出。小玲惊恐地瞪大着圆圆的眼睛一会儿侧着头看看爸爸,一会儿仰起头看看妈妈,见他们面无表情如同石像般地呆坐不动,懂事地紧闭着嘴一声不吱。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盖过了保罗惊喜的尖叫,母碟翻转起来,尽管在完全失重的环境中,没有倒着坐正着坐的区别,在翻转时人没有头重脚轻的感觉,但是翻来复去的转动仍旧转得人头昏眼花,小保罗由兴奋转为恐惧,脸深深地埋进妈妈怀里,两只小手紧紧地搂住妈妈的脖子,不管妈妈听得见还是听不见,一个劲地哭喊:“妈妈,我不玩了,保罗不玩碰碰车了,爸爸,爸爸,快叫他们停下来,赶快停下来呀。”
此时此刻母碟上唯一还坚持与陨石搏斗的人只有詹姆特尼先生,其实在发现陨石流那一刻,詹姆特尼先生就意识到凶多吉少了,顾不得自己已经是144岁高龄,自告奋勇地承担起主驾驶的任务,决心凭自己丰富的经验和高超的驾驶技术,迎接这万死一生的挑战,拯救上千万条生命,挽救这次移民行动,力争地球人种在宇宙中生生不息。陷进陨石流以后,他一边手脚并用熟练地操纵着母碟,一边像游戏狂似的嘴里狂呼乱叫着没有经过大脑不需要留下记忆的电玩游戏专用语。詹姆特尼先生深知忙中易错,人在精神慌张时容易手忙脚乱,相关操作人员中任何一个人一着不慎都可能导致无法挽回的灾难,如果让伙伴们进入电玩境界,把这次灾难当成是失败了还可以从头再来的游戏,释放出心中的压力,会干得自如一些。他突发奇想,设法把大家一起拖入虚拟的游戏世界,聚精会神全力以赴,忘却恐惧沉着应对,成功的希望说不定会大些。众人听他狂呼乱叫,将他看作游戏狂,难得有几个体谅到他的良苦用心。连他也没有料想到,自己本人不知不觉间真的陷进了游戏的虚拟世界。
詹姆特尼先生的驾碟技术的确炉火纯青,开初陨石不是太密集,闪避起来简直是举重若轻游刃有余,驾驶着重逾百万吨的母碟这个庞然大物,好似驾驶一个小飞船,在陨石流中穿进穿出,别人眼里看似通不过非撞上不可的关头,他往往在间不容发的瞬间,向旁一飘便从容绕过,直看得副驾驶座上的几个宇航员钦佩不已,有几次确实闪不过,他也能够将碰撞减到最轻,尽量避免外围的子碟受到损坏。开头的半天就这样有惊无险地冲了过来,就在大家刚想缓口气,活动活动僵硬的手脚的时候,陨石流的主力队伍扑了过来,目睹的每一个人都意识到万难幸免,纷纷离去寻找家人会合共赴天国,甚至负责本次星际移民行动的总指挥孟院士都临阵离了岗,联合国的第一次星际移民宣告覆亡只剩下时间问题了。
唯独沉愐于虚拟世界中的詹姆特尼先生浑然未觉,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的固执使他依然端坐在主驾座上,目不转睛地紧盯着气焰嚣张扑面射来的密密集集的狰狞陨石,抱着破釜沉舟拼死一决的心态,出奇冷静沉着地迎了上去,开初一阵子居然被他躲过了一批,自动导弹又击碎一批躲不过的,尽管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几次大碰撞,但是母碟出乎意料的坚固竟挺了过来,詹姆特尼先生心中又燃起了一线希望。突然一次强度特大的碰撞碰得母碟翻滚飘荡起来,最危险的时刻到了,如果不及稳住母碟,自动导弹可能无法准确击碎迎面撞来的避不开的大陨石,发生一次对心正碰就真的完了。詹姆特尼先生深吸一口气抖擞精神,本能地调动起全身百分之百的潜能,据生理学家分析,一个人在平时剧烈活动中,全身精力只用到百分之三四十,在生死攸关的紧急关头,可以自发地上升到百分之七八十,这就是人在危急时刻力气特别大的原因。詹姆特尼先生此时竟然发挥到了极限值百分之百,忘我而狂热地与冲过来的陨石展开生死拼博,一点没显出连续搏斗十几个小时的疲惫,精力特别充沛精神特别集中,经过长时间驾驶,詹姆特尼先生对母碟操纵越发烂熟,简直达到了如臂使指的境界,飞碟似乎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手拉脚蹬配合得天衣无缝。遗憾的是母碟质量太大动力太小,灵活性远远不够,尽管总统先生驾碟技法无懈可击,急需关头依然感觉到力不从心,忙活了好一阵母碟方才渐渐稳定,詹姆特尼先生还来不及换一口气,迎面又出现三个直径超过1000米的超大陨石,呈品字形并排飞撞而来,封死了前面的所有通道,间隙小得母碟万难钻过去,要命的是发现时它们离母碟已经不足100千米,不到20秒就会接触,以母碟的机动性,不管往哪个方向都闪避不开了。宛若有一个非制人类于死地不可的,法力无边又极具谋略的魔怪正在某个角落虐笑着,望着一只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上无效挣扎的蚂蚁,在暗中弹射沙粒,先发1个来乱你阵脚,然后再同时弹出3个在你必经之路上截杀,祭起了百发百中的杀手锏。詹姆特尼先生骤见这个阵势,如火的热情上像被劈头猛泼了一桶冰水,顿时凉澈心扉,从游戏的虚拟世界中惊醒过来,终于认识了在大自然的威力下,人类是何等的渺小,明白了任何挣扎都是徒劳的。手脚无力地从操作杆上滑开,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就在眼皮合上的瞬间,一道炫目的白光在智能玻璃来不及全部关暗时电闪而入,从眼皮的缝隙中射进詹姆特尼先生眼底,像两柄尖锥从眼底直插大脑,在痛感来临之前就丧失了知觉。
母子碟中人人同时看到这道比直视太阳还强烈百倍的白光,都像被尖锥直刺大脑一样,在弥留之际,没有人弄清这究竟是死神杀戮之光还是上帝的接引之光,余光未逝脑海便被无边无际的黑暗湮没,无一幸免地堕入了无底的黑暗深渊,没有一个人感觉到随之而来的骤雨般的连续撞击。
;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