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爱的人没离开你?为什么你爱她,你却不能轻易地离开她?”少年突然歇斯底里,扑在了一个男人身上,他拿着手里的尖刀拼命挥舞,男人眼里的神采渐渐逝去,他的血喷了少年一身,他身边的女子大声哭泣着。
少年沉浸在血液里,他突然笑了:“果然,就连生命也能这么轻易地离开,世上的一切,果然都能轻易地分离啊,哈哈,哈哈哈。”
可能是偶然路过,可能是一直盯着他和那些同样命运少年少女的中年人突然浑身颤抖,喃喃着:“这孩子……”
“杀了他,杀了他!”少年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这样的声音,他冲了上去,尖刀向着中年人扎了过去!
中年人双眉皱起,一把拎起了他,不知道低语了什么,接着就带着他离开了村子。
少年被关在一个黑屋子里,虽然每天有吃有喝,但压抑下,他的憎恨愈发浓烈,直到几日后,中年人突然又放出了他,但将他带到了他下来的那个山峰,见到了那个他当时并没有看清的老人。
诸离易甚至没看清眼前的剑,他的双手就被搅成了碎屑,白的,红的和白的!
而与此同时,诸天下的胸口也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但骨头没伤到,更罔论心脏,诸离易果然越来越不准,此刻已连撕也撕不准。
诸离易败了,他却笑了,开怀地笑了。
他从不需要那双手硬,他真正想要捏碎的,不是老人的手,而是自己的这双手。
这双手杀了无数生灵,看起来却那么圣洁,这双手,令他憎恶。
但他又不愿失去这双手,这双手跟他的名字一样重要,不,更加重要。
这双手,就代表离易,就代表世上的一切,都是轻易能够分离的,这是他信了一辈子的,从他的父母妹妹离开他之后,他就相信着的,他不能没有相信着的,否则他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呢?
但他无比憎恶这双手,所以他需要一个人将这双手毁去,将他相信的也一并毁去,因为他已知道自己相信的是错的,从他越来越不准的这双手,他就知道自己相信的甚至是自己憎恶的,所以他要毁去,但人往往不能毁去自己相信的,所以他只能靠别人,所以他才会在这里等着诸天下,因为依靠的别人就是诸天下!
诸天下与他不同,诸天下轻易地从一无所有到拥有诸知晓拥有潇湘,这岂不就是与他完全不同?
他要诸天下告诉他,分离容易,相遇更容易,他要诸天下毁掉这双手!
但如果诸天下毁不掉这双手,反而被这双手毁掉,那么诸离易所相信的就是对的,他就真的要捏碎那个老人的手,从此天高海阔,自由自在,世上的一切,经他的手都会分离,带着悲哀带着愤怒带着无力分离!
但这并不是诸离易所想要的,他本不喜欢分离,所以他的双手被他的灵魂钳制。
诸天下看到了,所以他领悟到,自己拥有的最强大的力量,并不是牵着手,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合而为一,而是分开手,你仍是你,我仍是我,但你记挂我,我记挂你,所以七剑合一剑并不是最强,一剑分万剑才是最强!
“哈啊,哈啊。”诸离易喘息着,笑着。
诸天下没有说话,怜悯地看着他。
“他的手,比看起来还要大无数倍。”诸离易笑若夏花,“你不该待在丰州……你叫天下,就应该往天下走,守着诸知晓,你救不了他。”
诸天下似没有听见他的话,发问道:“你双手已无,准备如何?”
诸离易笑了两声,忽然一声长笑,接着笑声戛然而止:“我要去找一段重逢了,等了很久了。”
诸天下双眉皱起,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只能看着诸离易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他已咬舌自尽。
诸天下幽幽长叹,却不敢再看诸离易一眼,自往峰上狂奔。
“何为大侠之道?”
“你以为呢?”
“侠之者,仁义无双!”
“何为仁何为义?”
“仁者扬善,义者除恶。”
“何为善何为恶?”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封天柳与祁晓青两人躺在地上,剑在他们手边,他们却没有一丝力气去捡起剑。
当时之景,迅雷不及掩耳。
两人几乎同时出剑。
祁晓青的剑很快,封天柳的剑也同样很快!
快!
一瞬间,两人不知道拼了多少剑,不是剑在拼,而是人在拼。
剑没有相交,只是刺在彼此的身上!
祁晓青身上十八个创口,封天柳也同样十八个。
而最后一个创口,就是在持剑的右手手腕上,这个创口,让他们的剑落了地!
剑是他们的生命,于是他们的生命似乎也到了尽头,两人一齐摔倒在了地上。
但两人都没有死,他们都不愿不明不白地死去。
侠究竟是什么?他们如果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们就不愿死。
但谁又能知道侠是什么呢?此刻到来的诸天下知道吗?
丰州两代大侠看着飞驰而来的诸天下,苦笑道:“侠究竟是什么?”
“侠是梦啊。”诸天下叹息道,“一场让人永远抱有着信仰的梦。”
江湖有多少人能看得清这连天下名侠王之齐都看不清的一场幻梦呢?
“我追求的,就只是一场幻梦吗?”祁晓青伸出他仅存的左手,看着手掌中握着的虚无,喃喃道。
封天柳缓缓摇头,他也不知道。
诸天下同样不知道,所以他沉默。
“世人熙熙攘攘,所追求的,尽皆是幻梦,但这幻梦,就是世人活着的意义。”悠悠不知何处,缓缓飘来了一句话。
“你我皆为人,人无能脱,何况你我?”一个道人忽地从诸天下身后缓缓走出,朝着三人笑了一笑。
“你是谁?”诸天下的剑已拔出来了,他竟一直不知道身后跟着这个道人!
“昔日观剑,如今天地间一介散人。”道人微笑着处理了封天柳和祁晓青的伤口。
封天柳看了一眼这个道人,只觉道人高深莫测,也看不出他年纪,不觉恭谨道:“道长有何见教?”
道人微微摇首道:“我已多年不言道了,更不敢称言教,只是有所拙见,正可印证。”
封天柳点头道:“在下竖耳恭听。”
“两位小友以为如何?”道人颔首,又问祁诸两人。
“正求指教。”“悉听尊便。”
道人忽地取下背上的剑,接着就盘腿坐下,将长剑平放在眼前。
“昔年修道时,得号观剑,至得弃了道,始有所得。”
“剑者,兵也,虽称君子之兵,仍是兵。兵者,即是争斗之器。”
道人讲了两句,又把眼睛看向三人,笑道:“三位小友,可愿借剑与我一观?”
封天柳苦笑道:“自取便可。”祁晓青也点头,诸天下解下长剑,丢了过去。
道人信手接过诸天下的剑,手抚上剑锋,手腕一动,立时多了几处伤口,血珠从指间渗出。
“嗯,此剑……剑中有剑,无一不利。”道人抬首看着诸天下,“小友,为何天下尽是你的敌人?”
诸天下眼角一跳,没有说话。
道人不作任何表示,轻轻放下诸天下的佩剑,拾起身边封天柳的清风剑。
“嗯?这位小友,此剑可有名字?”道人倏忽惊疑,出口问道。
“清风剑。”封天柳也是一愣,之后苦笑。
“清风剑,好名字。”道人伸手弹了弹剑脊,传来沉闷的一声,“可这剑,分明与这名字不合,太过沉重了,莫非清风也有泣时?”
封天柳嘴角抽搐着,不知该作何表情。
道人又拿起祁晓青的剑,突然右手攥上,血顺着剑锋从他的掌心滑落,他面上悲悯:“真是一柄可悲的剑,犹疑,矛盾。”他又看向祁晓青:“小友,对错是非,对你就这么重要,非要分出来吗?”
祁晓青不说话,闭上了眼睛。
诸天下冷笑道:“神神叨叨的,那你自己的剑呢?”
道人微笑了起来,拿起自己平放在地上的剑,左手掌心重重按在剑锋上,却看不见鲜血流出,之后,他又移开左手,只用食指指尖轻触剑锋,立时一滴血珠就滚落,他这才说道:“我的剑,伤人即伤人,不伤即不伤。”
诸天下仍是冷笑道:“只是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道人不争辩,只是笑。
封天柳却出声了,对着诸天下道:“他所谓观剑,实非观剑,乃是观人。”
祁晓青也了然,恭谨道:“还请前辈赐教。”
“言何赐教?”道人摇首道,“只是剑终究当为剑,人终究当为人。人剑若合,即是好剑,人剑若是不合,即非好剑。所以这位小友的剑,倒是好剑。”他所指的,却是诸天下,“纵与天下人为敌,小友仍是小友,无人能将你改变,小友,我可是说对了?”
诸天下沉默,心里却是承认了。
“小友盼长剑若清风,又何必令那清风哭泣?”道人又指封天柳。
“此剑本待成名剑,又何以进退维谷,龟缩而滞?”祁晓青也逃不过。
“剑为争斗之器,便纵明了,它仍当为争斗。”道人站起,佩好自己的剑,扫视三人,面露笑容道:“人本求幻梦,便纵知幻梦难求,仍当前行不辍,行己之行,言己之言,又何苦拘于幻梦两字?”
“我一世观剑,剑即我之梦,忽觉此事,亦觉梦终为梦,弃观弃剑,又弃观剑,数年后方觉我已非我,是以重拾一剑,终明人活世间,我即是我。”道人无悲无喜,“是以明与不明,实际无别。”
沉默,众人都是沉默,直到封天柳倏忽间仰天长笑:“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听君一席话,无寸所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之真理,只源于我,他人之论,何必拘泥?”
“祝贺小友了。”道人拱手道。
“朝闻道,夕死可矣。”封天柳仍在大笑,“但我既不愿死,谁能使我死!”笑罢,他竟然一跃而起,顶天立地地站着!
祁晓青却没有动,他的脑海里正闪现无数幕场景。
他爬上高山,寻见封天柳去被他一次次推开。
他抱着惊艳他的云流风,最后却又松开。
他面对归一笑的武艺束手待毙。
他被一个青年救下。
他被告知自己的死讯。
他在睡梦中隐约听到青年说的奇怪计划。
他看着据说被封天柳重伤的青年咽下最后一口气。
最后,定格在了他拿起铁匠铺里买到的青锋剑,幻想青锋剑拥有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名字。
祁晓青终于动了,他匍匐着,终于狠狠用自己的左手,握住了道人身边,属于自己,尚未命名的剑,接着他用尽全力,高举起左手,声音从喉咙里一泻而出:“我祁晓青,立誓成为一代大侠,说到,做到!”
诸天下看着两人,眼里忽然有泪滑落,这泪不是为两人,不是为自己,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了谁,人岂不是总有不知为谁流泪的时候吗?
道人嘴角有一抹笑意,他正如来时一样突然,消失在了三人身边,只留下了一曲笑歌。
歌曰:
半世观剑索剑道,一日忽明缘幻梦。
剑哉道哉何其辜,幻乎梦乎我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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