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ttle用一个备用邮箱给唐冬至发了一封email,里面是《溪春倦意》的扫描件。唐冬至收到email后,马上给她回了邮件。
Bottle对唐冬至约她在教研室见面并不意外,当她时隔多年后再次踏进历史系的办公楼,她感觉到了一种冥冥之中的力量。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命运。她一直是如此定义所谓的命运----命运是有无数个偶然中的必然通过人性中的某种天然逻辑,刻画出的人生轨迹。
她当年因为一架亮格柜,发现了族谱和画轴,然后她进入了历史系,继而辍学,如今她又不可避免的与历史系的唐冬至联系到了一起,这就是她的命运。
她读历史系时,从未见过唐冬至,她没有耐心等到大四唐冬至的《考古学》课程。当她进入唐冬至的办公室,如同进入了时光博物馆。时间仿佛在此地一一留下足迹。
唐冬至穿着一条泛白的直筒牛仔裤,上面是一件藏蓝色毛线衣,一条暗红色的围脖随意搭配在脖子上。他鬓角有丝丝泛白,头发根根简短而笔直,尤其是他的眼神里透着极具穿透性的精光,亮的让人无法直视。如果当年他曾教授过自己任何课程,bottle或许就不会草率的辍学。
唐冬至示意bottle坐在小会客间的沙发上。他冲了咖啡递给bottle,无声的笑了一下,“时间从不会遗忘任何人。”
Bottle接过咖啡,“时光是一把雕刻刀,有的坯子被它雕刻的面目全非,而有的则从无废刀,每一刀都那么精准,纷飞落下的无一粒废料。”
这是历史系的语境。
唐冬至对这样的开场感到无比的快意。
“时光隐藏了真相,而这正是它令人着迷的地方。我想,徐渭的《溪春倦意》你一定带来了。”
Bottle点点头,从一个圆形的纸筒里取出画轴,铺展在茶几上。
唐冬至看了几分钟,“没错,这是徐文长的真迹。除了这幅画,我想应该还有其他印证肖氏家族与徐渭关系的东西吧?”
Bottle摇摇头,“只有这幅画。”
唐冬至盯着茶几上的画,“我听说肖氏的家训和族谱很特别,一直没机会看到。”
Bottle嘴角一撇,“唐教授会看到的。”
唐冬至点点头,“好。我们先讨论这幅画。《溪春倦意》与克瑞斯黛春拍会上的那幅《寒山问路》如出一辙,这两幅画可以印证徐文长确实曾经与云海发生过关联。不知《寒山问路》是否同样出自肖家?”
Bottle摇头,“您的文章我看过,对这两幅画的出处推测很有意思。《寒山问路》的来历我不清楚,是否同源还需要考证。”
唐冬至点点头,小口啜了一口咖啡,“毫无疑问这两幅画的笔锋出自徐文长中晚年的风格,作画时间相隔不远。不论是否同源,中国的瑰宝流失海外终归是令人痛心的事。文物保护工作还有巨量的工作要做。”
Bottle取出族谱,唐冬至急匆匆的接过来,仔细的浏览。看完后,说道,“推算下来,肖氏在云海续宗,大概是明万历前后,这与徐文长的生卒年代大致吻合。如果肖氏是从那时才定居云海,那么肖氏子嗣是从哪里迁居过来的呢?肖氏的迁居跟徐文长又有什么关系呢?祖训说,长子传家,不可经商入仕,一定有缘由。您祖父是家族长子,您父亲又是长子长孙,他们没留下什么?”
“祖父死于文*革***,父亲死于83年严打,他们都是蒙面自决,这点很让人疑惑。”bottle提到了自己的祖父和父亲。
唐冬至点点头,“我听闻过这件事。令祖在*文*革**中饱受批斗,尚可苟活,可是当年红卫兵捣毁了供奉于祠堂中的祖像,这才是导致令祖蒙羞自杀的直接原因吧?”
是的,红卫兵冲进祠堂,把祖像捣毁,当天祖父就蒙面吊死在自家的鹅耳枥树上。Bottle对祖像一说持有异议,她取出一张旧照片,给唐冬至看。照片是祖父携家族男性子嗣在一次祭祖之后的留影,一排十几个人端坐在祠堂前,身后便是祠堂正堂,堂门开着,里面正中是一尊像,髯须飘然,衣带宽大,颇有仙风道骨。堂门两侧是一副绿漆楹联:
无米无粟也要抱义
有诗有书方能守仁
唐冬至看了,颔首道,“尊祖上供奉的并不是祖像,而是阳明像。”
Bottle听说吃了一惊,“阳明像?”
“正是。多年前,我在山西下乡时,当地曾有一座供奉王阳明的庙堂,左右回廊分别题了‘守仁’和‘抱义’二小款。以王阳明为师,在古代颇多,倒不足为奇。但是,供奉在祠堂里的,却不多见。”
Bottle旋即释然,阳明是王守仁的号,楹联中出现守仁,正是双关。
唐冬至思忖良久,时而摇头,时而颔首,“王阳明卒于1529年,而徐渭出生于1521年,难道他们曾有什么渊源?但是,在《徐渭文集》中并不曾有自言片语,这似乎讲不通。王阳明和徐渭都是浙江绍兴府人,徐渭是山阴县人,而王阳明正是葬于山阴,哈!”
Bottle纳闷的问道,“可是这跟我们家族有什么关系呢?祖祠供奉的人是该与家族有某种血缘吧?”
唐冬至一时也想不通,“这倒未必。不论如何,肖氏家族跟徐文长和王阳明必然有莫大的渊源。现在缺少的是佐证。”
Bottle心想,这也不算白来一趟。
她向唐冬至提出了自己的问题,“我们家族的辈分我一直觉得隐藏了些什么,唐教授您觉得呢?”
唐冬至嗯了一声,“三十代辈分,看起来杂乱无章,毫无规律。但越是如此,越是有玄机。先辈不可能随意排定三十代辈分。就像我们唐家,所有子嗣的名字都跟日期有关,这就是规律。有时候,有规律的事反而没秘密。”
Bottle对唐冬至的思考深感佩服,往往一语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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