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龙老爷子说出那句自己时日不多的话之后,身体状况便日益变差,咳嗽不断,时不时的还会吐出两口血痰,尽管如此,却依旧是每天都要喝一大葫芦青梅酒,美名其曰临死前最后浪荡放纵一把。每天除了和简玉寒说那些奇奇怪怪的故事外,就是教简玉寒一些他听不懂的东西,每当说道痛快之处,心情大好,老人便更是要喝酒,一葫芦不够就要两葫芦,不喝到酩酊大醉不肯罢休。
简玉寒见老人这样嗜酒,想劝,可惜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最后只是冷冷的讥讽道,“非要醉生梦死到无力拿起酒壶才肯舍弃杯中物?老不死的你是想学谪仙人李青莲一般大醉之后坐化么,可惜你没有他的本事。不然我一定会兴高采烈的为你拍手称赞。”
老人却破天荒的没回答,似乎丧失了往日和简玉寒斗嘴的兴趣,只是罢了罢了手,示意简玉寒不用管他,一拐一拐的走到居住的破烂小屋,倒头就睡的呼噜声震天响。简玉寒见此眼神不自觉的黯淡了几分,一向跳脱的老人不再言语,这可不是一个好征兆。他悄悄替老人盖上一条从家中偷出来的锦缎丝绸被,想让这个一生嗜酒的老人睡上一个香甜的好觉。
老人却一把拉住他的手,如梦呓一般说道;“我要酒。酒。玉寒啊,记得我的叮嘱,不能忘啊。”
说完,便别过头去,睡的如死猪一般。手中的空酒壶也就这样摔落在了地上,简玉寒笑骂道:“你这老不死的,做梦都不忘喝酒。也不知道你要醉倒什么地步才会放下这杯中之物,不过醉了也好,不用那么痛苦。”说完捡起酒壶,就朝自家走去,打算这次要给老人打上一葫芦老爹窖藏的好酒,那可是有些年头的青梅了,不是谁都可以喝到的。
平常简玉寒给老人打酒也只敢偷偷打上一葫芦酒馆中卖的那种不掺水的青梅酒。这种酒谈不上好,但却很受欢迎。每逢遇着生意兴隆的时候,店中小二就要不得不往其中参些水,让本就不太浓烈的酒更是有些寡淡。好在简大炮作为一个爱酒之人,又家大业大的,不像镇上其他小酒馆,一壶酒有一半的水,让秀江一绝的“青梅”成了“清没”。
作为简家的独苗,秀江镇上唯一的大少爷简玉寒自然清楚自家老爹将那些有年头的好酒都藏在哪里,偷偷溜回家,打开老爹书房中的密室,替老人灌了满满一大壶酒。达成目地的简玉寒开心的笑了,处理好现场自己来过的痕迹,正准备离开。
一道咳嗽声如平地惊雷地将简玉寒吓得不轻。
“好小子,平常偷店里的酒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居然偷到家里来了,还偷的是老子我珍藏年份最久的那坛子酒。有本事啊”
简玉寒一听,原来是老爹简大炮的声音,有些害怕和不知所措,一直以来,对于自己这个精明的老爹,简玉寒是持着一种避之不及的态度的。他害怕老爹,尤其是那双一眼就可以看穿他的眼睛,无论他再怎么装傻也骗不了简大炮,而更加害怕的是老爹眼里时隐时现的那道被龙傲天老爷子称之为野心的东西。
但马上,他反应了过来,第一次直视老爹简大炮,出乎意料的毫无畏惧,哪怕他因为有些紧张,手下意识地紧了紧自己的酒葫芦,神色中露出浓浓的坚定。
简大炮见到简玉寒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有些哭笑不得,只得虎着一张脸道:“滚你的蛋,老子今天心情好,就当我没见到过你。”
简玉寒一听愣愣的呆在那里,好似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暴躁的简大炮会放他走,更好奇老爹的变脸功夫是怎么炼成的。
“你走不走,你不走就把酒留下,自己跪那受罚去。别在我面前瞎晃。”简大炮见简玉寒愣在那,不满的说道。
“走,我走,”简玉寒这次反应过来了,脚下生风的离开这个让他有些胆战心惊的地方,正当他身影消失在厢房之时,听见简大炮淡淡的说了句,“拿酒给老人家的时候带点吃的,去酒馆切点猪头肉,光喝酒对身体不好。”
“谢谢爹。”简玉寒第一次对着老爹笑的如此开心,也是懂事来第一次对着简大炮喊出了这声爹。
这一喊反而让简大炮愣住了,直到简玉寒消失在了眼前才回过神来,骂了句:“偷老子酒的时候就知道喊爹了,真是白养了”,脸上却流露出了一道掩饰不住的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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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不死的,起来喝酒了,这一葫芦酒是我从我爹那珍藏多年的坛子里倒过来的,不喝就没有机会了。最主要的是还带了你最喜欢的猪头肉。”简玉寒喜笑颜开的对着躺着的龙老爷子喊道。
很安静,老人没有和平常那样笑呵呵地回应简玉寒。简玉寒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得说道:“睡的还真死啊。这样都不醒”
简玉寒快步走向了破旧的小房子,上前推了推安详的睡在锦缎丝绸被的老人,却发现老人依旧是没有任何动静。简玉寒有些慌了,狠狠的推了老人几把。
但老人却好像依旧没有察觉,霎时间,想到了什么似得的简玉寒整张小脸变得惨白,手有些颤抖的掀开了盖在老人身上的被子。
就像掀开了老人一生。
前半生,锦缎丝绸,美食好酒。繁花似锦,烈火烹油。
后半生,乞衣破布,冷食劣酒。寒酸落魄,伶仃孤苦。
老人安静的睡在被子里,嘴上带着笑,好似在想着他刚喝的美酒。安详满足。
就像初生的婴儿。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就像老人常念叨的那位曹雪芹先生所说的那样。
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离开的真干净。
简玉寒依旧不想放弃,手拼命的摇晃着老人,似乎认为这样就可以让老人从睡梦中醒来。
老人没有醒,神色依然安详的如同婴儿。嘴角带着笑。
简玉寒狠狠的咬住自己的手,不让自己的哭咽声传出,整个头埋入膝盖,就这样无力的坐在老人的身旁。肩膀不断耸动,哽咽声无比压抑,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也没有泪流满面的悲恸,他只是把脸庞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更不愿意让老人看到。
也许是入冬了,有些冷,简玉寒将有些颤抖的身体蜷缩,卷成一团,手掌上已经被牙咬的血流不止。他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躺在了老人旁边。
落魄,无力,可怜。
就像一条狗。
也不知道就这样躺着哭了多久,简玉寒嘴巴里依然是重复的念叨着相同的话。
老不死的我草你妈,你不是说了不会死在我面前吗,你不是说了你死之前会告诉我一声让我可以离你远远的不用见到你这寒酸样吗,你不是说还没喝到我老爹偷藏的青梅你是不会舍得死吗,现在我酒给你拿来了,你一口没喝,就这样一声不响的离开了你好意思吗?你不是说你会教我修行,等着我驰骋天下,成为萧炎林动王林苏铭那样的角色吗,你还没送我一本一学就无敌的功法,你还没有还清我的酒钱,你怎么可以就这样的离开?
你怎么可以这样就离开。
简玉寒小声的念叨着,似乎只为说给躺在地上的那个老人听。
可听的对象却是再也听不见了。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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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是简玉寒亲手埋下的。
按照老人的嘱咐,坟堆很小,小的令人觉得这里根本就没有葬下过一个人。
但这小小的坟墓却是年仅七岁的简玉寒用手挖了两天两夜,挖到手上鲜血淋漓也没有停下,才将老人葬下去的。镇上有乡亲们见状心生怜悯,想前去帮忙,却是被简玉寒一一拒绝了。
他说老人生前有交代,要自己亲手埋下去。
他说老人生前有交代,自己的坟不要墓碑。
他说老人生前交代,只需要把老人的姓和自己的名字刻在那颗古树上就行了。
古树上面被年幼的简玉寒用小刀削去树皮,歪歪斜斜的刻上了一个大大的龙字。后面写了一行小字。
不肖徒弟简玉寒立
一切都是按照老人的吩咐。丝毫不差。
简大炮一直站在简玉寒的背后静静的看着,简玉寒挖了两天两夜。简大炮也看了两天两夜。
当一切都完成了的时候,简大炮对着老人的坟墓鞠了一躬,拍了拍简玉寒的肩,道:“玉寒,你师傅走的很安详。你不要难过了,我们不知道这样一个老人背后有什么辉煌,也不知道这个老人是为何会流落到我们这个小镇最后孤苦伶仃。但是我知道他临死之时是没有遗憾的。人在做,天在看,这就是命,这就是天地之间的规矩。”
简玉寒没有回答简大炮的话,神色平静的点了点头。
简大炮见儿子如此,心中担忧更甚。
“我不知道老爷子是不是教了你一些本事,亦或者还是什么都没有教你,我希望是后者。当初你娘生你不容易,生完就离开了。我们简家就你一独苗,都盼着你平和安稳的过着你的一生,以后顺着普通人应该有的生活轨迹一直安稳下去,娶妻生子,继承我的家业。”
简大炮的语气充满着感概,“可老天却并不是事事都如人愿,比如你,老天爷安排你遇见你师傅这种隐士高人,让他教会了你很多东西,那这就是你的命,符合生死轮回因果缘分的规矩,我们没法改变,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简玉寒听闻简大炮的话神色有些震动,又见一向强势的父亲第一次用一种平等的语气和自己说话,甚至还有一丝恳求在里面,疑惑的看着简大炮。
“我一日不死,你便一日不可修行。”
简玉寒从没想过,老爹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想了想,他开口道:“我师父说我的命理奇特,注定不是一个循规守矩的人,也注定这辈子天煞孤星,会很苦,所以他要求我答应他十年内不得踏出秀江镇一步,也不能学习其他的东西,看以此能否压制一下自身天煞之命,每天只能按照他的嘱咐每日打坐。十年后我必有一劫,却是一切都由不得我。”
简大炮听后一怔,道,“你师傅他老人家是高人。既然他都安排好算好了,我也就不多说。我还是希望你能听从我的那句话,我一日不死,你就一日不得拜师修行。”
简玉寒默默地点了点头,却不知就是这一点头,就是十年。
十年,可以改变很多。
一个天才经过十年的沉淀最后也许会在这沉默中自我毁灭,最后泯然众人,平淡一生。
一个天才经过十年的沉淀最后也许会在这沉默中厚积薄发,最后平步青云,海阔天空。
一切都是未知。
正因为这份未知,所以未来更让我们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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