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感觉是灵敏的，他察觉到了不对劲，更按捺不住心里那股说不出的感觉， 拔腿就要跟上前去。
两人踏出屋子，消失在屋外，女子看了一眼她的孩子，颤抖的手将门缓缓合上。这个时候那个叫卫儿的孩子忽然慌张地叫道：“娘，我也去。”
杨尚书愣了一会，但很快握紧妻子同样冰冷的手，坚定的回答：“好。”
说罢，她转身走向自己的丈夫，牵起丈夫冰冷的右手，淡淡笑语：“相公，我与你一起。”
这时院中忽然闪过细微的刀光，风汐舞注意到了，而那名女子也注意到了，但她还是一副什么也不会发生的模样，低头抚摸了一下孩子的头，“卫儿，与姐姐在这等一会，娘很快就回来。”
原来开始毒发了，杨尚书看了一眼这个精瘦的男子，想到待会他还不知道自己也会那般死去，眼中闪出几分不忍，但他很快整理好情绪，站起身来：“本官与你去前院看看。”
“大人不好了。”有人急匆匆而来，满头大汗，“府中好多人嘴唇发黑，突然就倒在地上了。”
风汐舞没有伸手，只是低头看了那个孩子一眼。孩子比同龄人似乎要矮一点，因为穿的有些多，显得整个人胖乎乎的，他不认生地打量着风汐舞，葡萄般眼睛忽然弯成了弯弯的月牙，“姐姐，你真好看。”
她牵着孩子的手在风汐舞面前站立，低头想对孩子嘱咐几句，但最后只是将孩子推在风汐舞面前，沙哑地开口：“姑娘，谢谢你。”
不长的距离，却仿佛走了很久，杨尚书已经换了一个杯子，不知又饮了几杯苦酒。
见孩子点了点头，她将那张丝绢塞入自己的怀里，牵起他的手慢慢走向风汐舞。
“卫儿，你可吃饱了？”声音依旧轻柔，但脸色却无形中更苍白几许。
她只是微微看了一眼风汐舞，然后再去看她年幼的孩子，就像不知道一切一般，从怀中掏出丝绢，细致地为他擦去嘴角的残沫。
点燃的许久的蜡烛，散发出的烛光已不似先前那般明亮，摇曳着穿透大厅照向女子所在暗处，微弱得只能微微显示出女子曼妙的身影，可那双明亮如星辰的眼睛，仿佛一下子照进了人们心底，让她恍惚觉得仿佛这名女子的身后才是月光。
暗处中的女子，静静站在那里，没有一丝声响，轻微得仿佛根本不存在，但是那般坚毅的轮廓就算隐藏在面纱之后，也令人不由生出几分敬畏。
女子抬头顺着杨尚书的目光也看见了站在暗处的风汐舞。
一旁的杨尚书在一杯杯地喝着闷酒，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稍暖和一下身体，才能暂时忘却将要发生的事情。不经意间的抬头，他看见了站在暗处的风汐舞，面色一惊，手中的杯子便落在了地上。杯子碎裂的声音惊扰了旁边的女子，也惊扰了一直低头的孩子。
精心烹饪的排骨似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晶莹，在细腻白瓷碗壁的衬托下越发诱人。孩子其实已经有些饱了，他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一直在给他夹菜，也不懂为什么母亲今日亲自下厨做了他所有爱吃的菜，但在母亲温柔的目光里，他仍然将那块排骨放进了嘴里，脸上欢快的情绪表明了心底是那般的心满意足。
将那份排骨放在孩子的碗里，说话的语气带着江南女子那份特有的柔情，“卫儿，来多吃一点，这是娘特地为你做的。”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子，梳着妇人发髻，以一把插梳固定，里面穿着一件白梅蝉纱抹胸裙，外面披着一件稍厚的玉色锦长衣，精致的五官被疲倦与苍白所侵染，但此刻她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杨尚书的团圆饭还未结束，从门口望去，各种珍馐摆满了整张圆桌，但可以看出桌上的山珍海味几乎没人去碰，而唯一一双伸出的筷子，夹起的却是一份很普通的清蒸排骨。
风汐舞再次前往尚书府的时候，整个府中很热闹，今日一直忙碌身份卑微的下人也好好饱餐了一顿，不仅得到了许多赏赐，还被恩准可以好好休息。风汐舞默默听着那些人对主人的感谢，来到了大厅。
风汐舞站了一会，伸手将肩上的落叶取下，看它孤单飘飞落地，默默离去。
那样的场面，这个孩子经历一次就够了。
人心有时候很可怕，不知为什么，她不想让娜春了解这么残酷的事情，也不想让娜春继续跟着自己，然后看见那些血腥悲伤的场面。
今夜就算没有杀手前来，明日也会传出尚书全府中毒身亡的消息，因为今夜便是毒发之时，
看到杨尚书以及府中那些人脸色的那刻，风汐舞就知道来不及了，如果她没猜错，杨尚书为表忠心，秘密绝不泄露，早在对所有的人下了毒，连自己的妻子儿子也不例外，后来大概心疼年幼的儿子，为他解了毒。
有些事她不想说。
风汐舞站在原地，不知何处飘来的落叶静静落在她的肩头，秋风中她的面纱在飞舞，似乎想挣扎而去，让刚刚的少女看一眼面纱下那张与身影一样孤寂的脸庞。
娜春哭着质问：“姐姐，你为什么那么无情？”然后抹着眼泪跑开了。
风汐舞不语，将衣袖从娜春的手中抽出，面纱后的脸还是未有一丝波动。
“为什么？”娜春紧紧抓住风汐舞的衣袖，不肯放开，大大的双眼充满了悲伤，“你明明那么厉害？”
面对娜春一双蒙上水汽如小鹿般哀求的双眼，风汐舞稍稍撇开了目光：语气终于有了一些波动，“来不及了。”
尚书府中同样有欺男霸女百姓厌恶的人，杀手中也有为了妻儿不得不听命的人，中间的善恶如何能辨，谁又是那个完全无辜的那方？
无辜？
听到这，娜春突然加快步伐，跑到了风汐舞的面前，拦住了她，语气哀求：“那姐姐，你救救那些无辜的人，好不好？”
“他用全府这么多人的性命来表达他的愚忠；她的妻子不劝阻他，却抛下七岁的幼儿，舍弃全府的性命来陪他做这个愚蠢的决定，在我看来他们毫无可怜之处。”风汐舞冰冷的话语一如既往，不带任何波动，“可怜的是他年龄尚幼的儿子，是全府无辜的性命。”
娜春一下子惊讶地不知道说什么，只见风汐舞已经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风汐舞肯定地点点头，然后补充道：“他跪的不是我，而是这尚书府上上下下几百来人。我只是想再给这些人一个机会。”
风汐舞突然的问题让娜春一怔，但娜春思索了一下，试探地回答：“是想让他再仔细考虑考虑？”
听见这句，风汐舞突然停下脚步，回身去看娜春，漆黑的瞳孔里看不清任何东西：“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他跪那么久吗？”
出了尚书府，娜春忍不住在身后哀叹：“那个尚书好傻，不过也好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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