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后,隐逸之村。
“鸡,鸡,谁偷了我家的老母鸡呀!”
隔壁王妈在村里大哭大闹,家里的鸡被偷了,那可是历尽千辛,养了整整七年的母鸡,它功勋卓著,为这偏僻荒野的贫瘠之地上带来了数以千记的鸡蛋。
村人们敲锣打鼓四处寻找,为了一只母鸡,村里上百号人集体炸了锅。
而这只母鸡正懒洋洋地依偎在一个男孩怀里午睡,男孩躲在自家的矮墙根下,抚摸着它光秃秃的脑袋。
普生从屋里探出身子,使劲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瞬间一颗小脓包浮了出来。
“傻小子,你偷人家的鸡做什么?”
他不经意间听王妈说,这只母鸡老了,已经下不了蛋了,要把它杀了炖汤喝。情急之下,趁王妈磨刀的时候,他摸到鸡笼里,把老母鸡偷了出来。
“人家的鸡,干你屁事啊!”普生骂道。
“但是我九岁就看着它长大,现在它老了,怎么能说杀就杀呢,鸡也是生命啊。”男孩说着竟哭了起来。
大概是把母鸡弄疼了,它从怀里跳起来,很啄了他一下,追得他四处乱跑。
当年襁褓里的男婴长大了。
本以为他会如太武说的那般,玉树临风,英明神武,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所谓的救世主,不应都是如此吗?
可是,他除了个子长得高大以外,几乎一无是处。连一只病怏怏的母鸡都可以追得他满村跑,匆忙间打破王妈家的水缸,撞坏张大伯家的围栏,踢翻村长家的夜壶。村人拿这傻小子没办法,说不得说,骂不能骂,因为都不管用。然后普生出马,用木剑将他抽个底朝天,看着他泪眼汪汪地坐在地上直哭。每当这时,他总会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说:“我不是故意的。”
日复一日,挨罚几乎成了宇轩的必修之课。
“宇轩”其名无姓,年方十六,身长八尺有六,双手过膝,生着一头绿毛,如绿帽上头,细看其面貌,还有些俊俏。从小随义父上“仙雾山”游猎,最大的天赋是能与世间灵物对话。在隐逸村长大,未入尘世,天真无邪,不懂人情世故,但天性善良。他少时不谙事理,不懂人事,曾用四脚走路,凭手抓饭,拿筷舀汤。
王妈还是把母鸡炖了,宇轩连夜给鸡立了个墓碑,就安于王妈屋子门前。第二天一早,王妈刚开门,差点把七魂六魄吓得出了窍,尖叫惊醒全村人。于是他还没起床就挨了普生一顿罚。
今日非比寻常,宇轩急切回屋,老爹正赤足盘于榻上,白色秀发披散两侧,双目微闭,静心养气当中。
如今的普生,已不再如十六年前那般年轻,他白发白须,身高七尺有六,须长一尺,耳能听辨八方,眼能观透一切。因法力超强,几乎无所不能而被村人封为“神仙大人”。为人重情义,体恤众人,却不拘小节,口无遮拦,常把宇轩当做出气筒。
十六年前普生携宇轩隐居隐逸村,再未入尘世半步。
他以为未被发现,便蹑脚前行,想趁机来个反击,忽然贴耳大叫数声:“老爹,出大事了!”
“傻小子,皮又痒了,早上揍你的还不够?”
宇轩被揍得多了,一点儿也不怕,越是见义父额头青筋直冒,越是兴奋,他狂笑不止,恶趣味十足。普生本想下床来个更狠的,碰上了刚进屋的李村长。
李村长七旬有余,骨瘦如柴,佝偻驼背,仍不忘深鞠一躬。
“大人,隐逸村盼您救命。”
普生腰沉得比村长更低,连忙搀扶住他,村人给了他们一个栖身之所,可以说是他们这对父子的救命恩人,因而须格外敬重。十六年在这荒山僻野的修生养性,也使他逐渐磨平了昔日的狂性。
“没问题,又到好戏上演的时候了,叫大家去水井边集合吧!”普生笑得像个顽童一般,刚才根本就没有被宇轩气着。
十六年前,隐逸村青山绿水,鸟语花香,因得仙山环绕,钟灵毓秀,故被誉为人间仙境。但如今,一年到头烈日当空,炙热如火,干裂窒息。清水瀑布已干,花花草草已无,干瘪的沙尘取代往日的仙雾,大地随之开裂,生气全无。
干渴的村民成群结队,傍于水井。普生手握桃木长剑,剑长四尺,轻如棉絮,乍看之下如孩童玩物,平淡无奇。然而只是默念数语,剑指天空,霎时狂风骤起,乌云蔽日,黑白交错,宛若末世。只见空中金光一闪,一颗光球飞入井中,金星四溢,溅至肌肤,有清凉畅快之感。
风骤停,乌云消散,烈日复归,灼热之感依旧,但井中已是甘泉洋溢。
村民无不欢呼雀跃,争先恐后,人头攒动。
普生气竭,单剑点地,大汗淋漓,白色发梢断落百余根。
李村长命人帮扶,全村只有他知道,普生已逐渐开始力不从心。
初来乍到之时,普生因灵力护体,致使自己童颜鹤发,仿佛长生不老,羡煞旁人。不想才十几年光景,已是白发苍苍,满脸横沟。汲水之法虽能换来水源,但巨损灵力,非常人所能承受。十六年汲水,每汲一次,普生便苍老一轮。如今观其面容,不亚李村长之龄。
“你们只管安心取水,我只是累了,要傻小子搀回去便可。”他小声说道。
普生叫村长保守秘密,故而连宇轩也不知其异样,但觉他一次比一次疲惫不堪,莫非年岁已高?
普生重回床榻,聚气养神。
宇轩手握桃木剑,效仿普生,学得有模有样。
“老爹,不然教我汲水之法,我可替你汲水!”
普生心生感慨,莫非傻小子开窍了,变得明白了?
“就凭你三脚猫的修行?少笑死人了!”
“‘三脚猫’是何意?我明明记得你说过,猫是‘四脚’走路。”
普生本想拿言语激他,教他勤加修炼,怎奈这句话又把他打回原形,连基本的道理都不懂,谈何修行?普生快被气晕。
“滚回去修炼,你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宇轩不服,其实他已在暗地里偷练许久,只想给普生一个惊喜。
“前日我用老爹做的火玄符打败仙雾山脚的莳奎大哥,他说我功力大有精进!”
“小小树精,只需略懂简单法术即可降服,何况玄符。”他把桃木剑握于手中,剑尖一指,一枚火球射向地面,又轻轻一弹,火球便结了冰,“玄符本聚集灵气之物,倘若灵气足备,无须玄符,只要剑柄一挥,就算山崩地裂天闪雷鸣又有何难?”
宇轩抢过木剑,用尽浑身解数劈下,只令布帘摆动了几下。
半晌过后,宇轩已劈得满头大汗。普生半睁着眼珠,视线从未偏移。
普生看得直摇头,为什么他的姿势会如此之差呢?
“傻小子,我问你,若某天老爹我被人戕害,你将若何?”
“更加勤奋修行,待学有所成,为老爹报仇!”
普生隔空使剑,追着往宇轩脑门上敲,疼得他蜷起身子,双手护头,在墙角作投降状。
“老爹,莫不是嫌我报仇太晚,古人不是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
普生发现他跟自己很像,年轻的时候他也是敢爱敢恨,瑕疵必报,怎奈正因为如此,才收了奸人利用,酿成大祸。“放屁,你又不是我亲生的,报什么仇!”
“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我觉得你就是我老爹,比亲生的还亲呀,我知道我笨,总开不了窍,可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老爹是不是嫌我太笨,不喜欢我了?”他忽然泪眼汪汪的,像要哭出来了。
普生发现话说得太重了,连忙收起了怒容。不知不觉间,宇轩已经和他形成了强烈的纽带,这份不是亲情,胜似亲情的羁绊,仿佛一条无形的锁链,将他们牢牢联系在了一起。他不禁一笑:“真是个傻小子,若不喜欢你,怎会和你相处十六年。”
宇轩靠了过来,像个孩子一样满足而幸福地笑了。
“傻小子,你得记住,守护才是力量最终的归宿。守护亲人朋友,以及族群等对你来说十分重要的人,而并非复仇。倘若你此生被仇恨纠葛,无法自拔,纵然再强,也不过是你杀人,人杀你,最终成为受人唾弃的魔头罢了。”普生表情凝重,他觉得还是不要把一切都告诉他,否则不但解决不了问题,而且还会起反效果。他被仇恨牵了半生,最后该保护的人都离他而去,不希望自己养的儿子也步他的后尘。
“老爹……那‘十分重要的人’,是指我吗?”宇轩表情腼腆,饱含无尽期待。
普生又回归自然。
“你算哪根葱,给我去好好地修炼!”
宇轩气鼓鼓的,正要继续发难,李村长破门而入。他以少见的气喘吁吁和焦急无助,把他们从情景中拉了出来。
“井水,井水又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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