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也拜拜。”
“你拜?”二娃问:“你让他保佑你啥?”
“给你不说。”曲佳欣朝二娃诡谲地一笑。
“你拜也是白拜,人家这神只保佑他们本村的人,才不管外来人的事儿呢。”二娃笑着说。
“才不是呢!神灵都是相通的,在哪里拜都一样。”曲佳欣说着,两手合十放在胸前,闭着眼睛,样子十分虔诚。
“你想祈求什么,我给这神转达一下就行了。”二娃凑到曲佳欣脊背后面神秘地说。
“以后告诉你。”曲佳欣回过头来悄悄地说。然后又双手合十,继续闭上眼睛默默地祷告起来。
其实,二娃心里很清楚曲佳欣在祈求什么。他知道曲佳欣是深爱自己的,他也知道她对自己的爱是纯洁的真诚的,而自己对她的爱又何尝不是这样!然而,他更清楚,他们的爱情是绝对不会有结果的。想到这里,一种莫名的惆怅袭上了二娃的心头。他轻声叹了口气,默默地看着曲佳欣美丽而虔诚的面容。
为了不伤害曲佳欣此时的心情,二娃做出依然很高兴的样子说:“行了行了,别再出洋相了。我给神转达你的祈求了,神说保佑你如愿以偿!”
曲佳欣放下手,转过身来笑着说:“那你可要保证!”
“保证?保证啥?”二娃故作傻态。
“你心里知道!”曲佳欣说着把旅行包拿过来,从里面拿出了一堆好吃的。有饼干桃酥猪肉罐头鱼肉罐头什么的。然后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中午饭!”
“嗬!这么多好吃的!我过年都没吃过这些东西。”二娃高兴地说着就动了手。曲佳欣亲昵地把一块饼干塞进二娃的嘴里。
下午,在红堡公社通往文江县城的公路边儿上,曲佳欣和二娃并肩慢慢地走着,他们在等返回县城的班车。
二娃这会儿的心情十分沉重,低着头老半天没说话。曲佳欣深情地看着二娃说:“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你以后别再来了。”二娃依然低着头说。
“为什么?”曲佳欣瞪大了眼睛大声问道。
二娃抬起头,茫然地望着天上的几朵云彩。过了一会儿,他停住脚步,目光凝视着曲佳欣说:“我今天非常高兴,真的,这些日子还没像今天这么高兴过。可是以后我不想再有这样高兴的时候了。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到底为什么呀?你说清楚!”曲佳欣倔强地问。
二娃的眼睛里充满着忧伤,他用低沉的口吻说:“佳欣,你应该明白,我们的生活轨迹不同,我们俩是两颗永远不能接近的恒星。咱俩的爱情树上是不会结出果实的。”
曲佳欣的眼泪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
二娃无奈地仰望着天空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由红堡公社返回县城的班车缓缓地开了过来,二娃招了一下手,班车戛然停下。曲佳欣擦了一把眼泪,不情愿地上了车。
班车开走了,曲佳欣从车窗里探出头,向二娃使劲地摆着手,大声喊着:“我一定还要来!”
张家峪村座落在不知多少年以前泥石流冲积而成的一块不足三平方公里的扇型斜坡地上。村子坐北朝南,北面紧靠石崖陡立的五风山,南面隔着一道河沟是高低不一的五道梁,西面是谁也说不上名字的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当地人都把叫它西山。翻过西山那边就是另一个县管辖的地界了。从五风乡去张家峪村只能走东面三十里地的一条峡谷。一条只能走牛拉车的坑坑洼洼的土路到张家峪村西头就消失了,再往前就是去刘家沟村的一条只能走一个人的曲曲弯弯的羊肠小道了。
张家峪所处的这片山坳因与临县交界,解放前曾是个“三不管”的地方。这里山大沟深,交通十分不便。层峦叠嶂的大山里,历朝历代都是那些杀人越货者和土匪草寇们落脚的风水宝地。当地的老人们说,别看张家峪村前的这条烂河沟现在是个不毛之地,当年这里可是个小有名气的木材集散市场。五六十年代的时候,国家对林业没现在管的这么严。那时候,每逢集日,河沟里就热闹起来了,河滩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粗细不一的优质木材。木材贩子们以十分便宜的价格从山民手里把木料买下来,用骡子驮到山外面就能赚好几倍的钱。
河沟两面山里的几个村的村民们,每逢集日就在河沟里用石头垒个简单的灶眼,用家里拿来的简单的几样炊具做些熟食,有炸麻花的,有烙锅盔烧饼的,有煮鸡蛋的,还有煮洋芋包谷的,都是些农家人常吃的饮食。他们变着法儿从那些木材贩子们手里弄几个油盐钱。家境稍好一点儿的农户,则背上半口袋汗烟叶儿或其他山货,从山里的几条小道上来到河沟集市上交易。后来,国家在五风乡设立了林业管理部门,对山林和木材管理控制的严了,来张家峪村前的这条河沟里赶集贩木料的人渐渐的少了,河沟里的集日也就自然取消了。再往后就很少有人到张家峪这山沟里来了。
张家峪人的日子极为贫困,他们不知道自己贫困到什么程度。村民们的思想意识极为落后,他们不知道落后到了啥地步。他们只知道生活很艰辛,只知道在山林里在庄稼地里与野猪和狗熊等各种野物争夺生命所需要的东西。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世代生息的人们,并没有觉得他们几乎是生存在被现代生活遗忘了的角落里。他们的生活中不断地产生着各种各样的困惑和渴望,那些困惑和渴望又不断地在很短的时间里从他们的脑子里消失。
村里人谁也说不上自己的祖先是啥时候来到了这个他们确认是世外桃源的地方。他们的先人祖祖辈辈都心安理得地在这里种地,打猎,娶媳妇,生孩子。后人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着与他们的上辈人上上辈完全相同的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没有太多的**,也没有太多的追求。他们的生活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怎么想办法填饱肚子。挨到冬天大雪封山的时候,男人们只要填饱了肚子,不是串门儿谝闲传,就是靠在墙根儿上晒太阳,打盹,发呆。女人们倒总是有干不完的活儿,背水,劈柴,煮饭,带孩子。早上从炕上爬起来一直忙乎到天黑上炕。
张家峪村西头的那眼水泉是至今人们还能记得这个大山深处的小村庄的唯一标志。泉水是从五风山下的一块两间房子大的石头缝里流出来的。因年陈日久,水泉边的那块巨大的石头上被人们踩出了一道深深的印痕。
张家峪的这眼泉水是有来头的。它的两个明显特点给方圆几十里的人们留下了深刻的记忆,也给人们留下了两个至今都没解开的迷:一是冬天不结冰。十冬腊月,沟里其他有水的地方结的冰有半尺多厚,人们用锤头砸,镐头挖,冰面上连个窟窿也砸不出来。可这眼泉水不但不结冰,就是水泉周围也连一点儿冰渣儿都没有;二是能治病。有人说肚子疼了几天,吃啥药都不管用,到五风山下张家峪村头的那眼泉里舀瓢水喝了,肚子立马就不疼了。还有人说身上生了疥疮,用那泉里的水洗上三遍就啥也没了,连疤痕都不留。到底是不是真有这些事儿,谁也没见过,谁也没亲身经历过,谁也说不清楚。反正这眼泉水被人们传的神乎其神。村里上了年纪的人都说,当年来这里赶集的人们都少不了带两样东西,一样是干粮,另一样是水瓢。一过晌午,不管买卖成不成,人们都要到泉里舀上满满的一瓢水,在泉边找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一口干粮,一口泉水,美滋滋地吃喝起来。人们说这眼泉里的水和别的地方的泉水一点儿都不一样,喝到嘴里有一种甜滋滋香喷喷的感觉。如今,张家峪这个小山村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了,唯有那眼泉水的神奇,至今依然留在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聊中。人们对泉水的奇妙和它的神奇功能至今坚信不移。
张家峪村的女人们的生育能力和她们的生存能力一样顽强。虽然她们的生活质量在全乡全县全省乃至全国都是最低劣的,按说他们每天摄取的食物只能勉强维持生命,可村里女人们生娃的本事大的出奇,大的让人难以想象!也许是遗传,村里醒事儿的女人们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的理念:那就是嫁个主户,白天给男人做饭洗衣裳,操持家务,黑了就躺在炕上让男人弄那事儿,然后就生娃。她们认为,女人嫁汉就得生娃,就象自己家里喂的母鸡,吃了食就得下蛋一样,是天生的责任和义务。顺理成章,天经地义。至于生下的娃能不能活下来那就看娃的命了。夭折了的他们也并不觉得十分难过,等到天黑,男人找个竹篓子把夭折了那个货背到村子外面,找个僻静的地方刨个坑埋了,然后拍打拍打身上的土尘就到邻居家串门儿去了。外界讲的计划生育避孕措施等名堂,对张家峪人来说就象听天书一样难以理解。
张家峪人虽然穷的要命,可是依恋故土的意识却非常强烈。前些年,兴隆县政府为了让贫困乡的村民们日子过得稍好一点儿,组织了几个乡的部分村民迁移到海西的平坦地带去。张家峪村迁移了十几户,可是迁移的那十几户不到半年都陆续回来了。乡上派计划生育干部樊江到村里调查缘由,村民们对樊江说:“水有源,树有根,俺祖祖辈辈的根就在张家峪!”有的村民说:“金窝窝,银窝窝,不如俺张家峪这个穷窝窝,俺们在张家峪日子过得再苦,可心里面塌实。”还有几家人说:“俺们搬到海西,带去的狗儿不叫唤了,猫儿不逮老鼠了,公鸡不打鸣了,母鸡不下蛋了。可是一回来,狗儿叫的也欢了,公鸡天不亮就打鸣了,母鸡一天能下俩蛋。说啥俺们也再不离开张家峪这地儿了!”去村里了解情况的樊江听了这些话,只好回去如实禀报。在走出张家峪村口的时候,樊江朝着张家峪村的方向愤愤地说:“一窝天生的穷鬼,穷死活该!”
樊江回到乡上,把张家峪的情况如实地向乡长李双德作了汇报,李双德又把樊江了解到的情况当面向县委书记王恩泽作了汇报,同时补充了一些建议。李双德对王书记说:“老百姓故土难离的观念十分浓厚,如果他们实在不愿意迁移就算了”。
“五风乡往海西迁移了多少户?”县委书记王恩泽听了李双德的汇报后问。
“四十五户。”李双德回答。
“回来了多少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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