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久忠叩谢将军救命之恩!!!”窦县令看完密函,起身拜下。
多仁急忙扶住:“县令快快请起!此事本就因我而起,累及县令,与心不安。此番前往兰州,也了却我心头一件大事。还望县令依密函所示,速速将尸体焚化!十日后,另备两具死囚尸身,以便圆满了结此事。”
窦县令连连点头:“是是!我这就遣人……不!亲自去办!”
多仁将安齐康的密函折好,放入怀中:“未免安刺史因故反水,刁难县令,此密函暂不销毁,由我妥善收藏。如安刺史在我走后反水,县令不妨将此事告之于他,他知密函被我取走,定不敢轻举妄动。”
窦县令再度拜倒:“将军为久忠考虑的如此周到!此大恩终将还报!”
多仁再度扶起他:“县令只需勤政爱民,我也就没白费这一场心机。”
窦县令起身答道:“是,久忠谨记将军教诲。”
多仁嘱咐道:“另外,云仙家都知苏云仙,安刺史已另作安排。日后,他不会再和县令提起此人。因苏都知在西北一带声誉极佳,来访的高官贵客络绎不绝。如日后有人问起,请县令三缄其口,只道不知下落。”
窦县令一愣:“不知下落……不知安刺史对她作何安排?”
多仁脸色一沉:“窦县令,听我一句,有些事情不知为好。”
窦县令一惊:“是是!窦久忠无礼!望将军莫怪!”
多仁神色稍善:“不妨。公主可好?”
窦县令忙答道:“公主自接入下走府中,一直安好。墨将军昼夜守在内堂外陪同,将军属下的护卫们也不曾有半点懈怠。”
多仁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左骁卫大将军杨举达病重,还需留在贵县将养时日。为免贻误日程,明日一早,我先与墨将军护送公主启程。”
窦县令拱手道:“将军劳顿。此时天色昏暗,我已命人在府中设备酒宴,替公主践行,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多仁想了想:“也好,不过我需先请示公主。如公主答允,方才能赴宴。”
窦县令笑道:“公主平易近人,这几日在府中多有走动,想必不会不允。”
多仁起身笑道:“如此甚好,我这就去请示公主。”
窦县令叫住他:“将军,钦差杨将军几日来身体一直不见好转,依我看来,他就不必参宴了吧?”
多仁一笑:“哈哈,也好。生病之人最是体寒,劳烦贵县不吝柴烛,让他多温暖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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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咬牙切齿也好,浑噩昏蒙也罢,我们终将面对着无限流逝的时光,走完属于自己的路程。在这段恒古通今却稍纵即逝的路途上,人们慌乱而明辨,自私而博爱,无可奈何而咎由自取。
有的人打着天下一统的旗号大兴战火,有的人抱着仁义礼智的教条周游列国。
有的人终生为权利勾心斗角,有的人半世为信仰鞠躬尽瘁。
有的人面对真理捧腹大笑,有的人眼观谬误放声痛哭。
有的人自以为清醒明辨而孤高,有的人徒守着知识渊博而苍老。
有的人为了教化甘受冷眼,有的人享受浮夸众星捧月。
有的人谨小慎微躲避着终将到来的灾厄,有的人纸醉金迷虚度着片光零羽的时间。
有的人呕心沥血哺育着后代,有的人轻而易举毁坏着未来。
有的人呐喊着正义制造尸体,有的人悲怜着过去俾昼作夕。
不论人们以为自己在做什么,或冠以何种名义,他们所制造的善行或恶意都在与同类们所制造的部分相互抵消。看似前进的科技和社会体制,也正和自己赖以生存之星球的生命进行着等价交换。而绝大部分人,在夺得快乐的同时将悲愁塞进了别人的口袋。然后筋疲力尽的追逐着所谓积极和进取,把争名逐利冠冕堂皇的视为最高信条。拒绝着一切自己不愿不敢不懂接受的情感,冠以消极和灰暗之名。
无法正视,也不懂得如何正视。混同在茫茫人流中,寻找着一切能够被接受和认可的理由,将之转变为自己生存的根本原因。
无论那是美妙的理想还是宏伟的蓝图,无论那将带给人类无限的希望还是付予家庭完美的未来。人们只是在不知不觉的为自己树立一个个肤浅的理由,以让苍白大同的生命染上看似意义非凡的色彩。
似乎从人类存在开始,就将争夺和攀比作为了生存的前提。作为一个人类,恐怕极少有谁能够站到自己的族群以外去审视这一种生物。如果有人能够做到,那么他还能被称之为人类吗?
答案,只是这个人自己才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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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何在来到记忆世界的第八年。
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个近乎神话般的情景。宽约五米的长厅里,分两列坐着八个人。自己的位置是东列第三席。他的左手是苗小小,右边则坐着旺姆。苗小小再往右数的东列首席坐着卢石。他对面的左席,依次跽坐着多仁丹巴,大唐护送将领忠武将军墨子端,吐蕃将官多吉降措,螭门镇县令窦久忠。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个食案,食案上堆叠着一些餐具。
长厅的南边正对院子,充沛的阳光从室外洒进厅内,斑斑驳驳的形成了各种形状的投影。北边则被一道珠帘隔开,帘后隐约有人正坐。此刻珠帘已经残破不全,仅剩的帘线上缠绕着绿色的藤蔓植物。植物生长的肆意而自然,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屋顶,几乎形成了一堵天然的帘壁。
何在放眼整个长厅。厅里的地面覆盖着近三十公分的青草,郁郁葱葱,密密匝匝。其间夹杂着粉色和黄色的野花,杏雨梨云,逞娇呈美。一束日光从屋顶上的破洞直射进来,在草丛里形成了一块明亮的光斑。长厅的柱子多半被植物覆盖,有些已经龟裂,并且从中间截断。如果不是长厅的用料扎实,恐怕早已坍塌。
何在眨了眨眼,他最后的记忆是受邀参加金城公主的践行宴。应多仁将军邀请,卢石决定携自己苗小小和旺姆一同赴宴。宴会刚刚开始,自己就失去了知觉。此刻醒来,眼前的宾客丝毫未改,为什么长厅中却已经草木葱茏?看上去,世界就像在一个无人的环境中度过了数年。
何在企图站起身,却发现自己被一根藤蔓缠住了。他抬起胳膊,似乎并无异常。三两下扯掉了身上的几根绿枝,起身环视。谁想到他刚刚站起,一阵微风从南院吹来,何在身着的衣服立时成粉。他低头查看,发现自己的衣服早就腐朽不堪,如今一经动弹,残败的衣服则纷纷破碎。
何在顾不得身无寸布,他迅速查看众人,发现除了自己以外均未苏醒。但所有人都端坐如常,甚至连眼睛都没有合上,举止动作仿佛凝固在了宴席开始时的那一瞬间。众人除了身体各处遍布灰尘落叶以外,均表象完好,栩栩如生。就彷如好端端的暂停了动作一般。卢石大张着嘴巴,表情奇特而兴奋,仿佛在静止之前正打算大声的说些什么。
何在举步出了长厅,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的眼前呈现出一个绝美的废墟,植物遍布着原本错落有致的庭院,一切文明的痕迹都被大自然巧妙的掩盖。草木们似乎占领了这个世界,它们肆无忌惮的附着上每一寸能见的土地。何在只能从形状上辨别出那些原本被称作房屋的东西。
低洼的地方,形成了一片水塘。浅绿色的塘底,布满了青苔。水草异乎寻常的完整而坚韧,但却看不见游鱼的踪影。水塘较浅的位置,站着一个县衙的家丁。他双手呈上下状空握,低首凝眉,看姿势似乎正在清扫庭院。手里的扫把和衣服早已烂光,赤身**的站在水中。
何在皱着眉凑近这个恪尽职守的奴仆。他上半身的枯叶及灰尘几乎覆盖了所有能见的皮肤,位于水里的双脚早就被塘泥深埋至膝盖以上。看其双腿边缘的绿苔,估计在水中站立了至少三年以上。何在试着触碰他位于水下的皮肤,居然丝毫没有肿胀腐烂的迹象。就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保护层,将他完整的包裹了起来。这一点,和长厅里的人们极为相似。
何在纵然达士拔俗,却也不由感到诡异难测。虽然这个世界是由自己设计创造的,但该种状况却在自己的意料之外。别说是这个记忆世界,纵然在黄金城三千年的时光中,何在也不曾遭遇如此荒谬的状况。但他向来措置裕如,如今身陷奇特境地,也并未慌乱。何在举头凝望着自己身处的丛林,他走到一株枣树旁,细细查看。片刻,又回到池塘,面对着静怡的水面思索了良久,然后他终于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何在向来不排斥意外的惊奇,越是荒诞绝伦的情况,越让他感到有趣。此时,他依稀分辨出了内堂的方向,拨开丛丛的茅草,深一脚浅一脚的步行前往了窦久忠的寝堂。
寝堂大门早就被绿藤封死了,何在回身,去大堂找了把尚未锈断的横刀,连劈带砍总算打开了寝堂正门。寝堂是窦久忠和其夫人的卧室,设宴时天色已晚,故寝堂大门紧闭,密封程度比他们所处的长厅要好很多。
何在对屋里的夫人婢女们视而不见,他径直走向了衣橱。衣橱里放置着窦久忠的一些便服和长靴。何在撬开橱门,取出几身内外衣袍。衣橱因封闭的较为完好,并未受到植被的大面积覆盖。只橱壁因潮湿而滋生了一些霉菌。何在挑拣了几套相对干净的袍衫,自己穿上一身,又在附近找到了几套女性服饰和一些随身兵刃。
理论上,放置八年的衣服就算密封完好,也可能被虫蛀鼠咬而破烂不堪。而何在找到的大部分衣服却都相对的完整,实在不可思议。但这些情况似乎已经在他的预料之中了。
何在回到长厅,看着定格的众人思索了片刻。然后他动手给苗小小和旺姆先换上了坚固的衫袍,未免她们醒来时因赤身露体而尴尬。然后他将两套男性服饰,给卢石和多仁丹巴换上。至于其他人,他就懒得顾及了。
当衣服袍靴都穿戴完毕之后,何在绕到了长厅的珠帘背后。这里正坐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小女孩,女孩两边分跪着两名婢女,看样子正在服侍女孩用饭。何在清楚,这个小女孩就是多仁丹巴一路护送的金城公主。据史料记载,她出嫁时刚满十二岁。何在低头观察了一会儿,转身回到了前厅。他在原本是院落的地方,清理出一块空地。万幸火石不会过期,何在找了几根粗壮的枯枝,搭建了简易的营地。
此时天色刚到正午,阳光无比灿烂。何在用横刀开路,离开了县衙。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他带回了几条鲤鱼。鲤鱼因发音通李,在大唐被视为国姓鱼,理论上是不允许食用的。但是在目前的情况下,也顾不得那么多规矩了。有意思的是,这几条鲤鱼看上去僵而未死。就算出水良久,也未见死亡的迹象。但是体态却又保持着游动时的姿势,连尾鳍都摆动出特有的弧线。
何在却似乎并未在意鲤鱼们奇特的体态,他用刀剖开鱼腹,生火烤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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