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的脸又轻轻贴了过来,这一次,是飞雪别过脸去。
“小倔马,你若不吃这草料,便别想再和我如此亲昵,就孤孤单单的绝食赴死罢。”伤心至极的飞雪哭着耍脾气。
雪龙马打了几声响鼻,如同长叹一阵。这混货竟然真听飞雪的话,抬起马首,静静立在风雪马棚里,再不吵闹。那气态,活脱脱的绝食等死的样子!
“你……你……好……你真有志气!本大小姐便……唔唔唔唔……”飞雪见雪龙马心性如此高傲,又是着急又是内疚又是委屈,从地上站起身子,指着雪龙马再不能说出狠话,却也气极。
就在这个时候,飞雪的身后,四人一马绝尘而来,径直冲进了军马场中,人喊马嘶的好大一阵动静。飞雪转头一望,乍一看来者的气态,不由的一阵阵心惊:好强大的杀意和压迫感。
这四个人,单单拉出一个就比自己强横不少。戒备森严的军营,什么人敢如此横冲直撞?
可当那四人一马近身之后,飞雪惊怒的表情却消失了。
“元让叔叔许大哥典大哥蠢蛋……”她唤这四人,声音娇嗔。
许褚和典韦老脸不由的一阵通红。这飞雪将军和夏侯元让差着辈份,但却与他们以兄妹相称,此时唤起来名讳称号,许典二人活生生生比元让差了一辈。
本是一件好笑之事,若是平日里元让定然是拿此乱开许典的玩笑。可是此时的元让,心海之中怒气冲天,哪里有功夫开这玩笑。随着他一声断喝,被他卷夹在马上的那个活宝被狠狠抛到地面。活宝坠地,被摔的哇哇痛叫。元让之手再入背后,把来时从许典二人营帐中顺便取了背在背后的文远宝刀扔出,斜斜插在雪龙马的面前。文远力道极强,宝刀刀身插地后来回晃动,那丝丝许许的锋芒四射。
雪龙马似乎感应到了一股极熟悉的气息,一阵长嘶!马蹄踢踏之下,因多日绝食而羸弱的气态也昂扬了起来。
“匹夫,有种的话,对着这把没了主人的宝刀,对着这匹少了半条命的盲马,你把你心中那些没出息的想法都说出来!”元让指着捂头跪坐在地上的大兵暴怒道。
宝刀锋芒四射,宝马嘶声长鸣。这一瞬间,这风雨之中仿佛时隐时现出一个人的身影——面如紫玉,目若朗星,黄金战甲,威马凛凛!大兵抬起了头,那身影异常高大,骑于雪龙马上。仿佛又要皮鞭挥下,狠狠抽打娘炮状态下的自己……这一幕,穿越回了他奉先军营中思乡悲泣而被张辽痛揍的场景
“大丈夫既入行伍,当建功立业,成就英名,悲悲泣泣成何体统!”那日那话,重重再在耳边响起。一遍又一遍,在这风雪中回荡着,把个大兵问到理屈。他再不会像那日理直气壮的回答什么想家之类的话,他心里明白的很——此时的自己,正是张文远最恨最叹的自己。他只能哭,流着血泪,哭到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张将军啊……我……我真的好想你……”大兵伤心到极点,双手抓向空中那虚无的幻影,却什么也抓不到。在旁人眼中,这痴人又开始进入自闭状态,想着虚幻中的某事某物。
飞雪捂住了嘴巴,看到夏候元让暴怒着收拾大兵和大兵双目溢血的惨相,她被吓到了。低下身子,不由自主的伸出了手,要扶大兵。可身子却是一滞,被身后的典韦给拉住了。典韦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
雪龙马继续嘶鸣着,躁动着,引动了元让座下的宝马也随之共鸣,紧接着,这军马场中的军中良驹也嘶鸣起来。远处,曹军军营里无衣战歌还在高唱。歌声马嘶,好不壮怀激烈!
“说啊!说啊!说啊!对着文远纵横杀场的战马和宝刀说!说你还想逃避!说你为守着你心中那狗屁假仁假义假慈假善而甘愿坐等抗命死罪!说你怕那些对你有恨有怨的军中残卒,怕面对他们!还有,怕女人!怕你眼前这如花似玉的飞雪将军!懦夫!说啊!你说啊!把你是如何一无是处的都说出来!”元让催动内力,压住座下宝马,继续喝骂。
大兵继续在哭,鼻涕和血泪混在一起,哭到狂呕起来。
“蠢蛋……你不要这样哭。你的眼睛……和这马儿当初一样……流血。会瞎的……你……”飞雪虽然这些时日来时不时的跑到虎贲营中去找大兵的麻烦,但并非什么深仇大恨,只不过是出于女孩心性,要讨回孟德寿宴上失掉的面子。看到这活宝如此可怜惨相,终究还是心中不忍,甩开了典韦的拉扯,上前扶住大兵的身子。
“让他哭,不过变成一个将死的瞎货。”这一次,是许褚的怒骂。
将死……瞎货……飞雪的心又一阵揪痛。她的俏脸一黑,转过头瞪了许褚一眼。
“许大哥,你在骂谁?”飞雪的语气转冷。
许褚被冷不丁的问了个大张口,飞雪突然生起他的气,让他有些莫名其妙。这飞雪将军可不是轻易招惹的,平日里大哥长妹子短的是情谊,生起气来他许褚就是孙子。
“我在骂他啊……飞雪,你不知道,我……”许褚指向大兵,解释道。
“这里,还有一个你口中等死的瞎货。你是要连它一起骂了吗?”飞雪美目寒光闪现,指着雪龙马说道。
“飞雪,你莫怪仲康,雪龙马之事他不知道。”夏侯元让见飞雪突然发火,只能压住自己的火气,打起圆场,“仲康啊,此马是文远坐骑雪龙,文远战死,此马幸留……但失了主人,当日便开始流下血泪,绝食明死志,后来,便哭瞎了双眼。这些时日来,日渐瘦弱,眼见是活不了多久了。”
许褚典韦二人点了点头,想来元让做为北海之役的亲历者,没和他们提过文远的身后之事……文远之死是元让心中的痛脚,他自己也不愿多提。许典二人是步将,对军马不太关心。
飞雪气解……大兵违抗军令,扔着数百军士,空着伍佰长大位,坐等死罪的事情她也是知晓的,今天,这许褚典韦和元让大概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把他带到这里来激将洗脑。
“一人一马,天生绝配……都是一般的死倔。”飞雪强行扳过大兵被打变形的猪头,拿出身上的布绢,帮他擦拭起满脸的鼻涕和血泪,“夏侯叔叔,让我开导开导他吧……打骂差辱训斥激将似乎对他不起作用,照你们这般逼他,他还没被我爹爹杀死,先被你们虐死了。”
“飞雪,这匹马已经够你头痛的了吧……再加上他?你能顾得过来吗?马因赴义而亡,人因愚蠢而死,若都是宿命……哎……也罢也罢,你这丫头总是这般善良,这一次,说不定会失望。”元让苦笑。
“它和他都是痴货倔货。它和他心魂中最记挂着的也是同一个人。它和他似乎也很有缘分……故日之交,说不定,这种情感会让他们彼此的心魔都出现转机。元让叔叔许大哥典大哥,你们看……”飞雪的声音突然间出现了一丝惊喜。
那雪龙马停止了嘶鸣,竟然从马槽中探过了脑袋瓜,马鼻子嗅闻着,呲起大马牙,对大兵磨磨蹭蹭。而大兵的哭声也渐渐停歇,大白眼仁痴痴看着雪龙马,那眼中原本的颓唐萎靡在一点点消失。
一人一马,奇妙的情感交融。
元让的心头大振!这是宝马认主的前兆!他是这天下一流的马上武神,他的坐骑也是一头神俊宝马——赤红色的独眼汗血!当年,刚失了一眼的元让便是与这马中异种独眼汗血同命相怜一见如故,这是在曹操军中传为美谈的一段佳话……此时情景,与那日是多么的相似?
“大丈夫既入行伍,当建功立业,成就英名……”雪龙马上,张文远的幻影对大兵说着。
“大丈夫既入行伍,当建功立业,成就英名……”大兵痴痴重复着这句话。
“这是张将军对你说过的话罢……”飞雪见大兵痴状,柔声轻问。这声音,从现实中穿透了大兵的大脑,进入他的痴幻中。
“有一次,我想娘和幺妹,在军营里偷哭,被张将军撞到……那个时候,张将军就是骑着这马儿……一边拿皮鞭打骂我,一边对我说……这马儿,似乎比那一次要瘦多了……”大兵痴痴的答道。
“马儿可怜,你也可怜……”飞雪望向猪头状的大兵,心中生起了异样的情感,也有些痴了。
“我不可怜,它才可怜……张将军死了,它一定也是想念张将军,不吃不喝。”
“何止不吃不喝,它和你一样,眼中流血,后来,还生生把眼睛哭瞎了……它存了死志,要追寻主人而去,是不想活了,你……能帮帮它吗?”
“我……我也是极可怜它的……可是我就是一个笨蛋……我自己也快要死了……怎么帮他……”
“如果是这样,那你比它还可怜……在那个世界里,它见到了张将军,主仆相见,一人一马定然是高兴至极的……而你……灰溜溜的……大丈夫既入行伍,当建功立业,成就功名……这是张将军对你的期许……你没有做完这些事,在逃避这些事,你觉得张将军会想见你吗?还有你的娘和幺妹也与你生死相隔了……在那个世界,你就是一个独家寡人……真可怜。”
“我……我不……我不想让张将军失望!可是……建功立业要杀那么多的人……然后……没被我杀掉的还要……我还要去做管着他们的什么劳什子伍佰长……那些没被我杀掉的人是极恨我的……因为那些被我杀掉的人是他们很亲近的人……我……我真的好矛盾。”
“你觉得元让将军对你可好?别忘记了,不久之前,文远将军的死可与他脱不开干系……你为什么不恨他?”
“我原本也是该恨他的,可是,元让将军一直对我很好……如张将军那般对我好……我……便恨不起来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兵的脑袋瓜已经不知不觉的靠在飞雪的怀中,飞雪也紧紧搂住这痴货。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话。在他们的身旁,雪龙马儿还在不断的探出头来,磨蹭着他们的脸。
“那你可以试着像元让将军对待你那般去对待那些恨你的人……或许,他们也会如同你不恨元让将军那般再不恨你……你也不用再逃避他们了。”
“你说的这话,倒是也有几份道理……对啊,真心的对他们的好……我似乎也不用违抗丞相的将令了……你……你是哪位……我要记住你……啊……啊……是你!”随着一声惨呼,渐渐拐过弯来的大兵心智慢慢明朗起来,也一点点从虚幻之境里清醒过来。当他细看眼前人时,俨然正是数日来纠缠他的那个“冤家”。
飞雪正沉醉在前所未有的儿女温情中,被这家伙一阵惨叫,整个人儿也醒过神来——她在无意识中把那个活宝抱在怀中,这可真是羞煞人也!飞雪俏脸飞红,站起身子手足无措的傻傻立在当场。
“马儿马儿……快随我逃走……女人真是太可怕了……自丞相府中那日开始,她可把我害得好苦……夏侯将军许将军典将军,有女人在这里……快随我一块逃命去吧!”痴傻大兵在“危机时刻”还铭记着文远宝马和另三个已经看傻眼的武夫。
这活宝二话不说,背起文远宝刀,一个腾跃,便跳入那马棚之中,直接骑到了雪龙马身上!雪龙马一阵阵嘶鸣,那瘦弱马腿在大兵虎躯压身的重量之下苦苦支撑,剧烈的发抖。但这马儿似是极度的乐意,并非抗拒。
“快快下马快快下马!这马已是半死,你这般庞大的身子还不当场就把它压死!”飞雪惊怒的声音传来。
可是……经过了一番痛苦挣扎之后,这雪龙马却是入了魔似的,匪夷所思的从那马棚之中载着大兵神迹一般的一飞而出,转瞬之间奔出老远。
“撞到了撞到了……左转左转……撞……撞到了……右转……直走!”大兵惊吓的声音传来,那盲马在他的吆喝之下,竟然灵巧迅捷的躲过了一切障碍,越跑越远。
“真是******逆天活宝。”
“一对活宝!”
“宝马认主,痴货开窃……飞雪啊,叔叔我这次是真服了你。”
傻在当场的三人静默良久之后,总算先后说话。
“这个混蛋,占了本大小姐的便宜……今天的这事,你们三人若是说出去,要你们好看!”飞雪的声音既娇羞又愠怒。
“什么事?”
“没看见。”
“不知道。”
三个脑袋瓜齐齐摇如拨浪鼓,哪敢再胡说。
……
风雪依旧,曹操军营中无衣歌依旧。远处,一人一马如同一道闪电飞奔而去,没入这万里飘雪之中。
;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