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凉
暮春风骤冷，
在外少寒衣。
病体缠潮被，
默然听雨滴。
茗烟费力移来一块石墩，摘下头布盖。贾宝玉拿着紫鹃的包袱，扶她坐下，担心的问：“要不要紧？我请去太医来给你看看好不好？”
紫鹃忍着疼，不语。
不说话便是默认了。众人更是心慌。蒋玉菡忙说：“我去叫张太医过来，你们别急。”言罢去了。张太医乃京城名医，非他亲自去可请不到。
贾宝玉见紫鹃苦色的脸面有羞涩，想是这么多人看着难为情，想母亲年纪大哭出病来也不好，遂说：“袭人姐姐，麻烦你请家母和众人进屋，好让紫鹃一个人静静。”
“好的。”袭人忙来搀王夫人。王夫人想有宝玉看着，紫鹃也跑不了，倒不如不碍她的眼，且先让她舒服些再说。于是，众人都回蒋府，只留下紫鹃和贾宝玉。
风和日丽，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紫鹃暖和许多，肚子慢慢好受了。其实刚才没严重到说不出话来，只是太尴尬所以不说。见只剩宝玉了，忙说：“只是有点不好受，想是昨晚吃坏东西了。”
别是因为胎儿疼便好办了。贾宝玉半信半疑，微笑说：“你没事就好。这么久没见到，我很想你，也很担心你。没能照顾好你，真的很对不起！”说到心酸处，不觉泪下。
紫鹃靠入宝玉怀中，欣慰的说：“没有啦，又不怪你！而且我在袭人姐姐这儿，过的比在贾府还好呢。在贾府，我是一个丫头；在蒋家，我是一位贵宾。”
“倒也是。袭人姐姐待人从来都是极好的。”
“你别哭了。不然把我的衣服都要哭湿了。”
“好！谨遵老婆大人之命！”贾宝玉忙拭去泪水，极力不浮想起过去。
紫鹃娇嗔道：“谁是你老婆？我还没过门呢，就爱耍贫嘴。”
贾宝玉陪笑说：“现在不是真用八抬大轿来抬你过门吗？”
“那怎么没有迎亲乐队敲锣打鼓呢？”
“只要你愿意，这不是分分钟的事嘛？蒋兄的戏班随时一拉一片。”
“哼，没诚意。我不要。”
贾宝玉认真的问：“你真不愿回荣国府吗？”
现在不回去，不也是为难宝玉吗？看王夫人的样子，确实已经不敢再轻视了。思前想厚，心说早晚是要面对的。刚才胎儿折腾，想是有意留她。紫鹃低下头，含羞说：“早已是你的人。你在那儿，我自然也在那儿。”
“那你可以继续留在蒋家吗？”
啊，我没听错吧？紫鹃一副愕然的表情，生气的说：“原来你不愿娶我过门，何必假惺惺跑来？”
贾宝玉忙解释说：“是我也不想回荣国府了。”
紫鹃明白了，问：“你舍得**奶和你的小千金吗？”
贾宝玉笑说：“谁说我出来就不要她们了？我们又不是离了荣国府就活不下去了。我早有这个想法了，只是未和宝姐姐说过。今天刚好趁这个机会，只要你不回去，我便可想办法在外面安置一处住所。到时再接宝姐姐乐儿和莺儿过去。你只是暂时住在袭人家。”
“你岂不是要我做坏人？”
“呃……差不多是了。”贾宝玉不好意思的说，“不过，倘若你也进了府，以后我再想出来就，难了。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紫鹃一直想着，不说话，急得宝玉不停追问恳求。她才说：“你求我？”
“我求你。”
“那好吧！”
紫鹃本来就是想离开那个伤心地的。贾宝玉高兴的猛亲了一下她的脸颊。紫鹃推开他，说：“外面呢，没个正形。”贾宝玉嘻笑不答。紫鹃肚子不疼，觉得坐石头凉，遂说：“我们回屋吧。”
二人刚进了后门，但见王夫人急上前陪笑说：“紫鹃儿，身子没事吧？太医马上就来的。”
“您怎么也不进去坐？”
王夫人自责说：“我都是我不好。你不舒服，我哪敢进屋坐，还是站着心安一点？”
“老夫人，您是主子，我是丫头。您再这样说，就太让我无地自容了。”
“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
平儿见气氛缓和了，也忙上前陪笑说：“紫鹃妹妹可把我们都吓坏了。呵呵……你的身子金贵，快回房歇息吧！”一面说一面也来扶紫鹃。贾宝玉腾了一边的位置给王夫人。
众人进屋送紫鹃回房。紫鹃上床躺好。王夫人和平儿随即一唱一和的做起了思想工作，极力动员紫鹃回荣国府享福。听得紫鹃花都开了，不禁有些动摇，奈何宝玉不肯。
不多时，蒋玉菡请来了张太医。张太医仔细诊了脉，说是动了胎气，并无大碍，只要好好静养，注意饮食。他开了一副方子。众人忙都道了谢，心也安了许多。
王夫人感谢袭人照顾紫鹃，尴尬的陪笑说：“蒋夫人，真是多谢您的细心照料！我真不知该报答了。以前的事，我真的很惭愧！希望您不要介意！”
袭人也忙回说：“老夫人说哪里话？我自小受贾家恩惠甚多，永远报答不完的。”
原本是一对融洽的婆媳，被王夫人自己拆了。她强笑说：“紫鹃麻烦您很多天了。我这就接她回去。”
袭人点头称是。紫鹃生怕不拒绝，便会被认同去的，忙说：“老夫人，我不想回府里的。”
“啊？”王夫人着急说，“你这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吗？你不回府里，怀着贾氏血脉，却住在蒋家。这要是传出去，你让我们贾家人的脸往哪儿搁？紫鹃，你是不是要老身跪下才肯同意？”说时就作下跪之状。整个屋里就是王夫人辈分最大。贾宝玉害母亲给儿媳跪会被雷劈的，于是第一次急步上去拉住了王夫人。王夫人再三要跪，众人是一边拉，一边劝紫鹃松口。紫鹃见宝玉不点头，硬着头皮就是不肯，佯哭说：“好马不吃回头草。我愿意为二爷生孩子，也愿意认您做婆婆，但我就是不愿回贾府那个伤心地了。”
贾宝玉劝母亲说：“大夫说了要好好安胎，何必惹紫鹃不好受？折腾过去要是动了胎气，如何是好？她既然喜欢在外面，大不了是先麻烦一下袭人姐姐，日后再给她安置一处房屋便好。”
王夫人听到会对胎儿不利，寻思着说：“妻在府里妾在外，你岂不是要两边跑？那多不方便。”
贾宝玉笑说：“这有什么？左右谁也不偏爱就是了。宝钗虽是一个大度的人，可我看她是不太喜爱紫鹃的。两人住一块免不了有许多话说，倒不如分隔开来的安静。”
话有理也有理，但感觉也有点不对。王夫人觉得怪怪的，想请不回去紫鹃，向贾政交不了差。遂说：“你爹拜托我一定要把人请回，叫我怎么办？没想到你也帮着媳妇说！”
平儿没看出头绪，但想着帮紫鹃，说：“婶婶，宝二爷说的不是全没道理。不是我说句犯死人的话。您想想尤二姐的事儿，那便是个例子。她在外头好好的，一进来可是连肚子的男婴……”后面的话不吉利，故而省去。
王夫人早有耳闻是凤姐害的，只是装作不知，以致于贾链现在都没能有个儿子。贾政的责备，孙儿的性命，王夫人觉得还是后者重要，也就不言语了。
房里的氛围缓和了。紫鹃和宝玉暗暗给了平儿一个赞。蒋玉菡打圆场说：“老夫人，你没有白来，至少知道紫鹃在这儿，孙儿也无恙，阖家团圆。今天我作东，请你们吃个宴席，怎么样？”
贾宝玉推辞说：“那怎么好意思？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和袭人照顾紫鹃呢。”
“你不是送了大礼吗？我收了礼，当然要请吃饭。老夫人没发话，你推辞什么吗？”
中国人的事儿，一般饭局上都能解决。王夫人仍想劝劝紫鹃，陪笑说：“恭敬不如从命，那就麻烦蒋爷了。”
袭人甚喜，终于有机会报答一回贾府了，也让曾经的主子们吃一回她家的饭。开心的笑说：“谢老夫人赏脸！那我和我家的去好好准备。你们一家子坐下慢慢聊。”于是和蒋玉菡都去了。
贾宝玉搬了一把椅子搁床边，请母亲入坐，自己站着。平儿直接坐床边了。王夫人命彩云把东西拿出来。彩云打开一小包，原来是对小金手镯和一金项圈。王夫人含笑说：“这小金手镯是早就打好的，是我打算送给孙子的。兰儿的那对给她母亲收着了。金项圈是送给紫鹃的，算是正式做宝玉的人了。我想，这次生的肯定是孙子，所以一并送来了，呵呵……”
其实是要送给薛宝钗的，可惜她生的不是儿子，故而王夫人没舍得。这次来，王夫人是做足了准备的。
平儿陪笑说：“婶婶人这么好，儿孙满堂。一定没错的。”又夸紫鹃：“好神气。不如趁蒋家摆席，我和袭人作个见证人，就把宝二爷和紫鹃的事儿办了。”
贾宝玉也不想紫鹃做未婚妈妈，点头同意。
能节省一点是一点。王夫人不反对，笑请紫鹃收下手镯和项圈，又说：“日后想通了，随时可以回贾府的。”
紫鹃是跟黛玉出来的，不是贪恋金钱的人。收了人家的东西，嘴软就不好说话了。她拒收说：“老夫人太见外，也太着急了。是儿子是女儿，得**个月后生下来才知。我现在可不敢收。办和我宝二爷的事倒是可以。”
王夫人又笑说：“我看你的身子骨好，会生娃的很。这胎万一不是，二胎，三胎……男孩绝对不止一个的。你就一起收下吧！反正都是一家人了。”她再三请求，紫鹃再三不肯。贾宝玉不喜欢看女女推来推去好别扭的，说：“紫鹃，你就帮母亲收着，日后给她孙子便是。”
“好吧！”紫鹃勉为其难的都收了，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袭人在大厅摆了一桌大宴席，美味佳肴应有尽有。听平儿说请她作证婚人，颇有感触。原本应该是她和宝玉的，现在女主虽不是她，倒也是吃上了。倘若是嫁的不好，真不知还能否对王夫人笑脸相迎了。
贾宝玉请母亲高坐，拉紫鹃跪拜了三个响头。接着二人献茶了。王夫人喝了媳妇茶，赏了两个红包。简单的仪式便算成了。平儿率先道贺，随了份子。蒋玉菡是宝玉好友，不能落后，随了大份子。
贾宝玉坚决不能收，说：“酒席都是蒋兄请的，咋还能收你的红包？”
蒋玉菡笑说：“我是花钱买喜气。何况又不是给你的？”硬塞给了紫鹃。紫鹃也不婆妈推辞了。袭人与紫鹃交好，亦随了一份。
彩云见大家随礼随得火热，寻思主子的婚礼下人自然是无什么资格送红包的。然而紫鹃也是下人，与她交情虽不深，但也不坏，不如也凑个高兴，也算是亲近紫鹃和宝玉了。于是也随了一礼。紫鹃不敢不收，忙请她入坐。彩云可不也和王夫人同坐一席，推辞说：“我是下人，怎能和主子同吃？我在旁边伺候好了。”
王夫人开恩说：“不用客气了。今天干脆用袭人的丫环服侍。你和紫鹃也是姐妹，和我同坐亦无防。”彩云这才敢入了下坐。
让茗烟一个人傻站着，好不尴尬！贾宝玉正想拉他入坐，但见他畏畏缩缩走来，掏着兜里说：“二爷，我只有几个铜板。随您的礼是不敢的。随紫鹃姐姐的礼，您不会生气吧？”其实他有一两银子，只是舍不得拿出来。缺钱无法叫人大方的。
“哪有那么多事？”贾宝玉拉他坐到身边，好与蒋玉菡一起喝酒。
脱离贾府的第一步算是成功了。贾宝玉相当高兴，和蒋玉菡茗烟喝的是天昏地暗酩酊大醉。王夫人多少有点郁闷，也喝了两杯，回去和贾政交待也有点底气。
天黑了，袭人送王夫人和平儿回去，见宝玉和茗烟醒的不省人事，说：“一辆马车装不下两个横着的人。不如让他们睡我家好了。我派管家送你们回去好了。”
王夫人想今日是宝玉和紫鹃的好日子，又久未重逢，于是同意了，只和平儿彩云回了贾府。
回到贾府，贾政等了一天，见夫人喝醉，没见紫鹃回来便知道了。看样子事情也没那么糟，就也不问了。等了一天的人除了他，还是薛宝钗呢。
王夫人和贾宝玉等人出去的事，她是知道的，而且估计就是去找紫鹃。紫鹃没接来，便也没什么。可是宝玉也没回来，而且夜都如此深了。偏偏也不知怎的，乐儿一直哭，莺儿怎么哄都不乖？薛宝玉跟着忙了一夜，也生了一夜的气。
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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