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势不能凌波以径度兮，又无羽翼而高翔......”
三天后的早晨，天空飘起微雪，辛尾驱车经过酿造坊前，石濑依旧倚坐在酒坊对面的店铺屋檐之下，敲棍而歌。一如三天前。辛尾的心情却与之前不同了。
人生世间，各有各的悲欢离合，各有各的执念枷锁，凡人怎么能判定哪是对，哪是错？
辛尾在等荇菱姐妹去喊酒娘的时候，向石濑走了过去：“我要再算一卦。”
石濑眼皮一掀，眸子里浩瀚如海：“卦一算灵，再算就不灵了。”说罢阖目假寐，以棍击壤而歌：“雪纷飘其寥寥兮，独街宇而唏坐。志荡荡而不豫兮，举觞饮而自酌。天与地其絜大兮，曳吾襟而长御。气蕴蕴其皓旰兮，叶渐渐而被径。惜往事而难慕兮，背辕门而嗟叹......”
“你妹哟其装X兮！格老子而不奉陪。”辛尾不爽地离开。
酒娘又是搬出三大瓮酒。
马车启动时，辛尾问：“这酲醪每天能酿制多少斤？”
酒娘道：“酲醪无酒之烈，是因为添加了一味化酒气的‘江离菁’草，这种草只在我的家乡湘水之滨才有，但每年采集上来的干草不过十来斤。而且需要晨露发曲，才能去除酒中各种药材浸渍带来的戾气，是以每天只能出五十斤。”
“这酒价格也贵，一两银子一斤。普通人家喝不起，所以就配送梦巫台。”
辛尾恍然：“这么说，扣除成本，也不是很赚钱嘛！”
酒娘点首：“是啊，所以你今天一定要赢得不动声色才行，不然下一次，他们都彩你，我就赚不到啦！”
辛尾面无表情，把笠上的积雪抖落：“你对我这么有信心？”
酒娘道：“那是当然，我今天可把家当都带上了！”
荇菱姐妹问：“酒娘姐姐带了多少银子？”
酒娘摇头：“保密。”
一会儿，荇菱姐妹从车里递出壶热酒。辛尾一口气喝完，运起内息引导起来，只一会全身就热得不行，把斗笠一摘，让风雪灌进领子，方才舒酣。可是全身劲力无处宣泄，辛尾对酒娘告罪一声，使开碎萍步，围着马车打转。脑海里忽然忆起凌虚渡的心法来：“世事可哀，何以遣怀？飘茫虚宇，离情绝爱......”
“这到底什么意思？明明是写心情的一些句子啊！”辛尾想不通，只把心法口诀反复地念背。
“心情，心法，心情，心法...”辛尾似欲着魔。
酒娘只看到一团灰影环绕着马车，心里亦很是吃惊。
“经脉中内息运行确实能提高人体感官功能，眼能辨微，耳能闻远，手捷脚敏，却做不到超自然啊！明明让索儿可以一跃两丈，一定有别的法门。”辛尾有点后悔那么快就离开让索儿了。如以后每次这样劲力爆膨的时候只能狂奔一阵......
其实辛尾不知道，这些现象都是因为他学武没从基础习练导致的。偶然感应到内息，修炼壮大后，却无相应大的筋脉可以容行。此刻借酒力一催，自然浑身劲气涨满。可惜狂奔只能让筋~肉疲倦，内气除了引导归入丹田气海之外，是无法宣泄的，除非他学了运使的法门。
辛尾于是越奔越快，越快越是难受。就和喝盐水止渴一般。
如果酒娘也是穿越者，估计早拨打110了。
终于，辛尾脱力晕厥。
海！
血海！
浓郁粘~稠化不开的血海！
辛尾一缕灵魂置身其间，只觉呼吸被滞，触目艳红。四肢在狂舞挣扎，欲求越海而出，但绵密不绝的血海束缚让他感到自身如汪洋孤舟，飘逐无依。
“哎...”极轻极轻的一声叹息，仿佛在哪里听过，此时又在意识里响起。
“救我！”辛尾意识发出凄然呼喊，把这声叹息当稻草般紧紧抓~住，沉沦那便一起沉沦。
“依旧看不破矣！”叹息声转为低喃，依旧响在灵魂深处，但随着声音的消逝，辛尾眼前已是另一副场景：玉阶琼殿，星辉如带，殿外繁花似海，一条血瀑遥天而落，没入虚宇，不起半点声音。
“这是哪？”辛尾意识发问，这地方的幽晦孤寂，让他心里有淡淡的不快。
“情琴府，你进来吧！”
声音有着主宰的力量，引着辛尾朝殿门而去。
然而殿门后，景象却大出所料，仅有一毡,一几,一人而已。人坐毡上，毡铺几前，几上无他物，只有人凝睇时的眸影。
辛尾走至人前，轻声而呼：“颍舞。”声调无喜无惊，仿佛眼前人从亘古便认识。
人是美人，黑发及腰，虽粗布衣覆身，端凝而坐，却给人以冰清翩跹之感。一双黑如点漆的眸子，直到辛尾站到对面，才从狭长的眼睫下展露出那片渊泓秋水，美人抿嘴甜甜一笑：“你来啦！”
辛尾迷迷茫茫，也不答话，却能从那笑容中觉察到一丝苦涩，意识里问道：“颍舞？为什么你这么不开心？”
美人神色一凛，皓腕扬起，作势欲打：“有话就说出来，别用意识给我传音。”
辛尾木然重复：“颍舞？为什么你这么不开心？”
美人款款起身，注目辛尾良久，忽地扑入辛尾怀里，埋首辛尾胸前，凄凄地道：“因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说罢呜呜出声。
辛尾感觉到胸前的湿~润，抬手捧起美人的面颊，吹~弹可破的肌肤，此刻已是珠泪涟涟，“颍舞？你哭了，你为什么哭？”
颍舞止住泪水，轻轻推离辛尾，撅起浅浅红唇，等待辛尾俯就。
辛尾全不由自主，似乎她的要求也是自己所想一般，把她袅娜的腰~肢一揽，俯头吻住，闭目享受那般两~情~相~悦，销~魂蚀骨的滋味。
星辰流辉倾洒而下，将二人紧紧包裹，海不枯石不烂绝不相离......
“唔，小流氓，讨揍啊！”
一声娇叱，把辛尾从混沌中震醒，入眼一张完美精致略带薄怒的脸，眼如弯月眸如清泉，似乎哪儿见过。
“薛长桑！”辛尾这一惊，唬得神智不清，嗫声轻喃：“又做春梦了？”
眼前薄怒的脸绷得越来越紧，最后脸色一松，变得柔媚入骨，只见俏~脸上的秀唇微张，咬牙切齿，低沉狠历的声音耳边传来：“摸得舒服么？”
旁边跟着传来窃窃捂嘴吃笑声。
辛尾扭头看去，一个端庄娴静的宫装妇人坐在对面，旁边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少女正掩嘴嘻笑。妇人亦两眼眯笑看着某处，目光里有慈爱关切也有戏谑。辛尾顺着她的目光一看，才惊觉自己的手正放在了某个人的耸挺玉~峰上。
“哎呀！长...长桑姐，我不是故意的。”闪电般地抽离手掌，辛尾红着脸从薛长桑的怀里挣扎坐起来，才一坐起，又“哎哟”一声倒了下去。腰背间传来锥刺般巨痛让辛尾大汗顿出。
“我这是怎么了？”辛尾忽然感觉到腰以下半点知觉都没，心中大骇：“怎么有瘫痪的感觉。”
“别动！你下肢筋脉萎~缩，又昏迷了近一个月，机体失营，脸上的刀疮又处理草率染了破伤风，能保住命已是奇迹，还有心思耍流氓。”薛长桑低声责备，同时捏住一粒药丸塞进辛尾嘴里：“先吃了这宁神丹，等到了天山，取到雪蚕才有你再耍坏的时候。”
辛尾见薛长桑说得眼泪都掉下泪了，心里也忍不住一酸，久别相逢，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哽声道：“长桑师姐，你清减了。”
“别尽捡恶心煽情的说，你只告诉姐姐这三年去哪了？”薛长桑板起脸，近三年来为寻辛尾，辗转苍梧苗疆，胡羌天山，道路流离，种种风雨之苦，寻觅失落之情，霎时间拢上心头，眸里的晶莹越聚越满，尽管强自忍抑，最后还是化作泪滴从眼角扑簌滑落。
辛尾第一次见薛长桑落泪，禁不住慌了神，颤巍巍地伸手摩挲掉她鼻翼的泪痕，又忙收回手来，嘿嘿干笑道：“师姐，我以为你不认我了。”一直担心因破相而被疏离的辛尾，心里此时安定无比。
薛长桑被他莫名其妙的话语弄得愣了一下，把视线移到他的眼睛里，才明白辛尾所指：“毁了容倒好，这样别人就不会来抢你了。”她本指得是辛尾被苗女挟绑的事，说完又惊觉似乎有歧义，转头看了眼宫装妇人，脸色微微一红。转而又心下释然：“这么说倒也没错。”
宫装妇人轻轻咳嗽一下：“快到玉门县了，今晚就歇在那吧！”
辛尾这才感应到身下轻轻的晃动，原来在一辆马车上，只是瞧着车厢大如房间，比自己买的那马车大了何止五倍。自己斜倚的地方竟是一张横放的大软床，薛长桑紧搂着自己并坐在床沿，左手绕过后背按住肩膀，不让他身体有丝毫晃动。
一边细细回忆昏前情形，一边看着薛长桑低声问道：“她是谁，我们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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