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可是该跑向哪里呢？
钱多多脑子飞快地转着，韩家集这个地方是平原地带，唯有集市西头有一个不高的土坡，那个用来熬粥的瓦罐就是在那里捡到的。
好吧，只能先去那里躲一躲洪水了。
可是，当钱多多转身朝集市方向跑去时，没走几步，就只好停了下来，因为积水已经没到胸口了。
这还没到集市的场地上就已经如此，钱多多非常清楚，由镇子到集市是一个慢下坡，集市那边的水会更深。抬头努力朝集市西头的土破望去，透过密集的雨幕依稀可以看到山坡上已经站满了逃难的村民。
过不去怎么办？
南边更不行，那里正是所谓的南河。
北边是韩家集，虽然是咫尺之遥，积水也没有集市这边深，可是镇子上的居民都已经跑到西边唯一的高地——土坡上去了，自己怎么还可以进镇子呢？
留给钱多多的唯一出路，就只有向东了。
南河是由东向西流，也就是说整个地势是东高西低。
可洪水正是从上游流下来的。
顾不了那么多，能多坚持一会是一会，钱多多横下心来，决定蹚着齐腰深的洪水溯流而上。
艰难跋涉了一段距离，堪堪离开韩家集的时候，钱多多发现了不少和自己一样打算的逃难人群，心中多少踏实了一些。
只是洪水并没有减弱，反而感觉更深了，已经再次没到钱多多胸口。
再没有其他退路，钱多多只能跟在逃难的人群后面亦步亦趋，艰难行进着。哗哗啦啦的雨声流水声中，不乏哭爹喊娘，以及呼儿唤女的喊叫之声。
眼前的一幕不能不让钱多多想起五年前类似的情景。
也是发大水，不过是在夜里。
睡梦中的钱多多被爹娘唤醒，慌忙之中，迷迷糊糊的钱多多被爹娘放到了一只平时用来盛粮食的瓦缸里。开始的时候，钱多多还注意到爹娘就围在瓦缸两边，可是等天亮的时候，早已不见了爹娘的身影。
直到瓦缸顺着洪水一路流去，最终搁浅在一片沙滩上，从此钱多多便成了一个孤儿，一个人流浪了四年多，于今年春天才来到韩家集。
没想到再一次遇到洪水泛滥，钱多多都不知道是命中注定，还是捡到那一块银子惹的祸。
眼看天色逐渐暗下来，钱多多心中已经不抱什么希望，此时的水深早已达到脖子处，一不留神就会被激荡的，浑浊的洪水呛到嘴巴和鼻子里。
看着身边不时漂过的老人和孩子的尸体，从昨天晚上就没有吃饭的钱多多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尤其是左腿膝盖处，虽然没在深深的水下，看不到具体是怎么回事，但是那里传来的钻心疼痛告诉他，肯定是被水中的什么东西给撞破了。
当又一根黑乎乎的东西迎面撞来时，钱多多最后想的是：唉，既然这辈子注定是穷神一个，那就干脆死掉重新投胎好了，来世会有好运气也说不定。
眼前一黑，钱多多被那根黑乎乎的东西顿时撞晕了过去。
不知过去了多久，恍惚中，钱多多似乎听到耳边有不少嘈杂的声音。可能是因为疲累过度的原因，根本听不清究竟是什么声音。钱多多费力睁开眼睛，只见一团团明晃晃的火光在眼前晃荡，还有些影影绰绰的影子在晃动。
“是到了阴间吗？”
想要挣扎着坐起来的钱多多，上身刚刚起了一半，就听刺啦一声，是衣服被撕破的声音，随即钱多多再次仰面摔倒地上。
还好，身下软绵绵的，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有些晕眩，眼前除了刚才看到的一团团明晃晃的火光外，还有无数小星星在飞。
“醒了，醒了，这个是我的。”
“招风耳，塌鼻子，两腮无肉，吹火嘴，放心没人和你争。”
听清楚了，是有人在争抢自己。
往往发生天灾的时候，就会出现饥荒，比如五年前的那次，钱多多就曾经亲眼见过人吃人的惨剧。
不会是这些人因为家乡遭了洪水，粮食财物都被冲走，不得已到河边来抢食落难的难民吧？
钱多多被自己心中的念头吓了一跳，再也不敢睁开眼睛，一动不动躺在地上装死。
小时候曾经听娘讲过一个故事，也是钱多多至今还能记得的唯一一个故事。说黑瞎子（狗熊）喜欢吃小孩，但是从不吃死去的小孩，所以万一遇到黑瞎子时就躺到地上装死，那样就能躲过一劫。钱多多心想，黑瞎子都不吃死人，人应该比黑瞎子还挑食吧？
可惜钱多多这次想错了。
“小子，还不给老子起来？即便没什么可以报答老子的救命之恩，跪在地上给老子磕个头总是应该的吧？人不大心眼不少，竟然还学会装死了。”
说着上前照着钱多多的大胯就是一脚，嘴里还不忘骂道：
“让你装死，再不起来老子踢死你。”
装不下去了，这一脚力气太大，钱多多估计要是再来一脚怕是要被踢残废了。
急忙努力翻身想要爬起来，刺啦，上身穿的那件早就破烂不堪的小褂终于撕裂脱落了下来。
当钱多多赤着上半身站起来时，才发现身边还有一根前段带叉的黑色木头，被撕破的小褂就在那根木头的叉枝上。
至此，钱多多才明白，先前虽然被那根木头撞晕了过去，不过脑袋却被木头前端的叉枝给架住，并穿破了自己破烂的小褂，不至于没进水里淹死，并把自己带到了这里。说起来，应该是这根带叉枝的木头救了自己。
“小子，发什么呆呢？还不给老子磕头谢恩？！”
借着对方手中的火把，钱多多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家伙。
粗眉爆眼，一脸横肉，满嘴的黄板牙支愣着，看年龄也就三四十岁，五短身材，穿一身不新不旧的粗布衣服。
虽然心中肯定应该是脚下的木头救了自己，跟眼前这人毫无关系，可是钱多多看看周边还有几个相貌狰狞的家伙，跑是肯定跑不了的。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磕头就磕头吧。
刚醒来时，因为脑袋迷迷糊糊的，还没感觉怎么着，等要跪下去的时候，才再次感觉到来自左腿膝盖处的剧痛，哎呦一声，钱多多几乎是摔倒在地上的。顿时双手捧着左腿膝盖，失声哭了起来。
许是看到钱多多是真疼，而不是假哭，那人没再坚持要钱多多给他磕头。而是上前一步拉住在地上痛哭的钱多多，恶狠狠地说：
“少他娘的哭丧，乖乖跟老子走，好处多着呢，不然再把你扔到河里去。”
没办法，一瘸一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被那人硬拽着朝远处的黑暗中走去。
虽然一直在哭，钱多多此时的脑子却没有停下来，借着对方手中的火把亮光，希望找到可以趁机脱身逃走的机会。
只是，没等钱多多找到机会，便被那人拽到一个小院子里。并直接给扔进一间柴棚中，咣当一声从外面把两扇漏风的木板门锁上，嘴里骂骂咧咧的，拿着火把又转身离开了。
虽是盛夏季节，却因为肚里无食，又在水里泡了大半夜，身上的小褂也没了，裤子也是湿的，钱多多蜷缩在柴房的一角，双手捧着受伤的左腿膝盖，心里不住担心，那究竟是些什么人，看样子不像是捞人来吃的。
惶恐不安的钱多多，又冷又饿又疼又累，即便想闭上眼睛睡一会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等待天亮，等待未知命运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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