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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十章 可说天子者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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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道汜兮,其可左右。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功成而不有。衣养万物而不为主,常无欲,可名于小;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为大。以其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阴雨渐稀,天色刚有放晴的迹象,崔玄暐站在华山极顶,秋高气爽,恰有一行鸿雁飞过。

    南墙读书已有小成,他知老人说的是那《道德经》中的句子。以往时候,老人会从文中挑出儒道两家悖论,拿来解析。只是此时,南墙即便再不会察言观色,也知他心事重重,所以没有触霉头过去打扰。

    钟离荆还在桌前摆弄那坛酒,两人已喝了很久,久到他的眼中连酒意都所剩无几。只听他遥遥说道,“崔公不是我,像我这个出了儒门,入了武道的人,倒是还可以阔论一番那道家的典籍。你一介鸿学大儒,最起码也曾是那儒道持牛耳者,在这太清院的朝阳台上,大谈那道家经典,岂不也违违背了那夫子的规矩?”

    远处的老人久久不语,只见他长袖轻轻一撩,一股青色气劲远远荡向山涧,行出几百丈后渐渐褪去,却化作一股气劲,震落山中无数落叶。

    钟离荆眼色一亮,朗声道,“恭喜崔公在这华山上再有精进。”

    “道法自然,那道法修到最后,不也是求个天道?我辈书生,见过了天地,见过了众生,既然还是寻不着那玄之又玄的天道,又何不参悟一番那道家的玄通?”老人缓缓收起衣袖,“老头儿要谢谢荆郎,解开了我多年的芥蒂。换做以前,我断然不会放下儒门的酸气,去想那道门里的玄机?”

    钟离荆缓缓点头,“崔公,你可走出了那一步?”

    “哎,怕是还差一场大机缘。”老人身子一躬,竟从山崖上跳了出去。骇的南墙扔掉手中木凳,大喊着“爷爷”,屁滚尿流的奔向悬崖边,眼泪竟瞬间着夺眶而出。

    “咿~~呼~~”一声长啸,只见老人一步踏出数百步,在那云海便,竟连踏数只大雁,在天边辗转,南墙看到这宛若仙人的一幕,一屁股墩在地上,竟然痴痴道:“爷……爷……成仙了?!”。不多时,老人已消失在天际。南墙以为再也看不见老人的踪影,竟然放肆的哭起来。

    远处,老人似乎听到了孩童的哭喊,几个纵身,又从天边远远飞回了山崖。

    “爷爷,”南墙抹了把眼泪,一个箭步扑倒老人怀中,面带哭腔,“不要丢下南墙不管。”

    老人心头一动,已猜到孩童心思,神色也为之动容,轻轻抚摸着孩童的脑袋。

    今日,他与钟离荆杯酒释恩仇,回想起过往,此生已再无憾事。看见朝阳台青石上刻着的经文,不知不觉间暗合了道家修心的无名境界。也是在灵台清明的刹那间,老人感觉到彷如有粒种子在心中绽放,天地间数道气息竟然自动流转入体内。随着身体的直觉,他纵出跃出了山崖。身子,竟像比以往轻了不止多少,竟似要融入到身边水汽中,他心想:“大抵那仙人驾鹤西去,便是袭了这般神通。”

    他身体纵出好久才缓缓下落,正好看到一片飞雁脚下飞过,便以此借力,又远远荡出百丈。不知不觉间,他已在山间半空兜转了好久,这时,南墙的呼喊突然声想起,尘念一动,便硬是从物我两忘的境界中挣脱而出。“天意!”老人长叹一声,他知自己恐怕已经错过了一步入圣的最佳时机,于是在天边愣了好久,才缓缓“飞”回来。

    老人摸着孩童脑袋,对钟离荆道,“老头儿行将就木,跨不跨出那一步,也没有什么好惋惜的。”

    “崔公,世事却真是难料,几日之内在这华山之巅竟让你我两人又所领悟。而看你这半步,又与我那半步毫无半分关系。”

    “哎,大道万千又岂能尽皆相同?历来都是乱世出豪杰,在盛世时候,天地间冥冥中的气运便辅佑了一朝的国运,又哪会随随便便就孕育出个圣人来。即使,再有一个乱世,怕也没有了百年前的风流,想想那破西山的羊倌曹稚,那一世莽夫梁师都,那沙陀罗王罗铁汉,那一夫当关的宇文成都,还有那太宗皇帝,那十八路反王,三十六路烟尘,哪个不是风流人物……”钟离荆将酒盅倒满,朝老人遥遥一招,酒杯滴水不漏落到老人手中,“老头儿怕是等不到迈出那半步了,不过荆郎正直壮年,登上那无人去过的高峰也未可知。”

    钟离荆眼色一黯,“崔公当知我亦心无所恋,只怕今世也不能再迈出那半步了。”

    “荆郎才貌双全,当年长安城不知有多少俊俏的女子爱慕你,就连那老祭酒老太傅都想招荆郎为婿。只是当年荆郎丝毫不为所动,老头子还以为荆郎有那断袖之癖,原来是对当年的董妃有过一段情愫,当年种种,可否跟老头儿说道说道?”

    钟离荆提着酒坛走上朝阳台,怜爱的看着那方孤零零的墓冢,“哎,崔公这次怕是错了,当年我还在京城时,月娥跟董师在河北道幽州,她也不过十来岁年纪。我俩那有可能相识?”

    “奥?那荆郎是在出长安时……”

    “当年在下反出长安,万念俱灰,心中愤懑无人能解。行尸走肉般走到了洛水河畔,想起下山前立下的誓言,想起武皇的误解,想到……”说着看了眼崔公。

    老人眼色也跟着一变,“还有老头子的背叛吧。”

    钟离荆点了点头,“……那段时间终日躲避追捕,体内气机早已乱成一团,加上心中气闷,在那洛水河畔险些入了魔道。为了不伤及无辜,最后关头,我只能自己封了周身气窍,跳到了洛水河里。”

    崔翁点了点头,“荆郎真君子。”

    钟离荆一声讪笑,“董师父女正巧要将那燕京的黄花戏唱到长安去,看到我跳河,便把我救了上来。那时我已是半废之人,京畿兵马还在搜捕我,董师不敢带我去长安,我们便回到了洛阳。我拜在董师门下学戏曲,人前时脸上涂妆,躲过了多次搜查。那年我也不过二十多岁,便与月娥暗生情愫……”

    “原来如此。那月娥又为何跟当今圣上……”

    “神龙后,长安再没有兵马搜捕我。董师上了年纪,我知道他想把黄花班开到长安去。景龙二年,我的伤已痊愈,我们卖了洛阳的黄花班宅产,去了长安。景龙四年,临淄王李隆基联合太平公主葛福顺陈玄礼出兵诛杀了韦后安乐公主,以及诸韦诸武等。最后推睿宗登上帝位。”

    “钟离大叔,这段历史连我都知道,你就不用再重复了。”南墙托着腮蹲坐在青石上道。

    崔玄暐瞪了他一眼,南墙赶紧缩回脑袋。

    “我之前与李隆基有过数面之缘。”

    崔玄暐眉头一挑“荆郎说的可是当年与吐蕃国那场马球比赛么?”

    “不错,武皇年间与吐蕃马球赛时我俩曾有过一段交集。景龙四年他逼宫的那晚,暗杀他的刺客竟多到十几波,十分凶险。那段时间长安城很乱,各坊被搜查了个遍。念在旧情,我套了脸谱暗中替他挡了几波……”

    “后来,睿宗登基,隆基被封为平王,他一直在打听那张脸谱的下落,也时常出入梨园去听那各路戏曲,再后来,他便碰到了月娥……皆因那……那首曲《凤求凰》……”

    “再后来,平王成了隆基帝,梨园的月娥也成了董妃吧。”

    钟离荆默不作声。

    老人给他满上酒盅,一饮而尽。

    “这次荆郎又为何出的长安,听说隆基帝北巡,长安城里不应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才对。”

    “这次……恐怕是我害了她。”

    “奥?”

    “也好,我便把始末说与崔公,您老帮我评判一番。”钟离荆拉着崔玄暐回到屋中,早已冻得瑟瑟发抖的南墙屁颠屁颠也跟着回了屋子。

    “六月中,东郭天灾正巧与八皇子出生同日。钦天监占星‘灾星闭月国将不国’,崔公可知?”

    “有所耳闻。”

    “长安城流言八皇子便是那灾星,满朝文武在六月大朝会上进言天子,要以皇子祭天,崔公可曾听说?”

    “哎,这事看似荒谬之至,但细想来却透着蹊跷。提议者文官居多,能站在大朝上的百官,必然是国之重臣,这班大儒们本不应这么多听信谣言之人。”

    “此其一。那李隆基北巡,明知朝中有人对月娥不利,他没有暗中派人护卫,反而将她跟皇子赶出大明宫,送回‘娘家’,此其二。”

    “自来后宫多凶险,月娥在那大明宫未必就安全。”

    “崔公难道忘了那‘龙骑禁卫’?”

    钟离荆眉头一挑,“荆郎在朝时日不长,没想到这么核心的机密竟然也知晓。”

    “崔公别忘了,当年在下可是散骑常侍,终日伴君左右,这些机密又岂会瞒得过我。”

    “的确,如果隆基帝留月娥在大明宫,再派几名‘龙骑禁卫’守护,恐怕天下也没几个人能害他母子。除非有人想故意将月娥送出皇宫,还且这个人还能说动天子。”

    “崔公想的跟在下不谋而合,送她们母子出宫,应是另有目的。只是这李隆基总归还算个明君,对月娥也算情深。谁又能说服他冒这么大的风险?”

    “说来说去,荆郎不过想问老头子,当朝有谁能说动天子吧。”

    “呵呵,”钟离荆轻轻一笑,给崔翁满上一杯酒。

    老人一饮而尽,“当年的凤阁侍郎,神龙后外放,大起大落后景云年又重任中书令现今宰辅梁国公姚元之算一个。”

    钟离荆点点头“不错,姚崇不附权贵,实行新政,注重气节,是当朝砥柱,的确能说服天子。但他为人正直,从不参与后宫争斗,料想不会是他。”

    “裴老乌龟今年算起来快满百岁了吧,他算一个。”

    钟离荆撇了撇嘴,“崔公比在下更了解裴都督,自然……”

    “当年告武三思,“潜通宫掖,必为逆乱”的宋璟,据说深受隆基帝器重,传言可接姚老儿的接班,他算半个。”

    钟离荆点了点头。

    “曾经的谏议大夫,开元四年拜相的源乾曜算一个。”

    钟离荆点点头。

    “先天后,先天后,那进开府仪同三司的宦官高力士算是一个。”

    钟离荆点点头。

    “那老谋深算的张说算一个。还有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袁老国师算一个。开元四年同紫微黄门平章事的苏颋或许也算一个。那监察御史张佳贞,据数被这隆基帝考察多年,可算一个。据老头子所知,朝中能说服天子的,怕是就这几人了。”

    钟离荆点了点头,“崔公似乎忘了个人。”

    “奥?”

    “崔公可记得当年那位朝邑县尉?”

    “什么?”崔玄暐拍案而起“荆郎说的可是那刘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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