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熟悉的声音。
撕裂肌肤的疼痛。
真实的疼痛。
是钟表在走吗?
“得给他止血……”有一个遥远的不能再遥远的声音。
伴随那些声音而去的,是匆匆的离开的脚步。
“来不及了。时间来不及了。”最后传出的是另一个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沉重。
痛苦。
疼痛。
郁闷。
绝望。
麻木。
残酷。
冷漠。
残忍。
生命的消失。
“不……”在遥远的遥远到不能再遥远的宇宙之外,传来了熟悉的尖锐的画外音。
亲~爱的。你先离去,我随后就来。如果还会有来生。我们永也不要再相见。永也不要再相识。永也不要再相记。永也不要知晓,对方的存在。
“不……”在遥远的,遥远到不能再遥远的宇宙之外,又传来熟悉的尖锐的画外音。
声音嘎然消失。
亮光。
亮光瞬间回到了我的视线之内。
我张开了眼睛。
*********
满满一墙的屏幕。手术台上。穹顶上方星辰一样的无影灯。紧紧固定着的绳索。
滴答。滴答。滴答。
我吃力地转过头,顺着滴答的声音,吃惊地看到殷红一片,然后是我断去的手腕——右手。
滴答的不是钟表的声音。
是我的血液。
“不……”
我的手!我的手怎么没有了?!
我尖锐地呼叫,然后挣扎。
绝望中的人的力量有多大?
绝望中的人的力量,是不是可以把所有固定身躯的塑料扣挣脱?可以把手术台掀翻?可以从捆绑在身上,粘连在身上的各种连接线中脱离出来?
砰。单架一样的手术台翻倒了。连接在我身上的电线和贴片都飞起来。束缚我的塑料锁扣被撕裂。零零碎碎们都被手术台的滚翻弄坏。一些心脏监视器脑电波仪器的屏幕翻了。
血泊中我在地上打滚。
血泊中我滚到了一个手术架上。
我抓住了绷带纱布。
我用我左手和我的唇齿配合,把我断去手腕的地方——那简直已经只能滴答着,滴出血滴……再也无法喷溅或流淌的地方,捆绑起来。
而后,我跌跌撞撞浑身是汗的吃力爬起,我跌跌撞撞在室内打着圈子。
头脑一阵晕眩,我又摔到地上。
然后我又恢复神智。
我又从地上站起来。
眼前一阵阵发黑,汗水浸湿眼帘。
我果体的身躯一片肮脏与血污。
——如果真实,这是不是,才是最真实的真正事实?
然后我发现,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
在这个房间里,并非仅有一个手术台。
我所身处的手术台在最中间位置。在我左手放下第一个手术台上,是个仅在下体盖了块小小的无菌布的果体女人。
她也被固定在手术台上。
她的手上脚上腿上肩膀上腰上,心脏额头太阳穴头顶,鼻孔口腔,密密麻麻都是连接线。
有的是注射液体,有的是检测信号,有的是心电图脑电图,有的是输氧。
但这个女人是一个消瘦到根本无法分辨模样的,只知绝不可能是噩梦中两个楚灵里任何一个楚灵的女人。
除了身体的年轻,代表她也是个很年轻女性,除了身高的仿佛,证明着这人或许也就是噩梦里的楚灵,对她,我没有任何熟悉感。
可是我们的连接线里,甚至包括所有病床的连接线,最终都形成一条的连接线。
这条连接线连接到了另一片玻璃幕外。
这条最终的连接线,证明着,所有手术台上的人,或许在某一历程中,都在一个环境内。
汗水又流得我的眼睛都模糊了。
眼前一片片黑,一片片花,身体剧烈疼痛。身体虚弱的摇摇欲坠。
右边。
右边紧挨着——其实也在三米外的手术台上,是个男人。
一样的各种各样连接线,一样的只在下体盖了块小小的无菌布。
但是依稀的面容使我仍辨认出了,他是我或然的噩梦中送我进入催眠的杨大仙。
他的身体在剧烈地弹动着,似乎想从手术台的束缚里挣脱出来,在他手术台旁一具小小的黑色电脑屏幕上,甚至还有字:
“快!受控者意外脱离,快!结束任务!”
但是门是大开着的。
玻璃幕外一台台背着这里的电脑屏幕后,没有一个人坐着。玻璃幕外,没有一个人在监控。
在紧挨他的右边的手术台上,还有一个男人。
他的头侧向这边,除了还有吸氧设施罩着他的脸还有输液设施继续为他输液,已经没了那么多繁杂的连接线。
依稀间我又回忆起来。
在噩梦里,他既是陈控,又是黄大仙。
我的目光转向左边。
在左手方向第二个手术台上,也有另一个女人。
我的汗水又湿了眼帘。
但是不。
那也许不是汗水。是泪水。
即使有着八米多距离,我也依然一眼就辨别出来,那是我的楚灵——是那个,在恒温箱里赤果着的女病人楚灵,我的真爱。
现在,她的手术台外,依然是罩着玻璃或有机玻璃的玻璃箱。
我扑了过去。
我摇摇晃晃扑过去,我在玻璃箱外失声痛哭。
她的身体是楚灵——那个在恒温箱里的女病人楚灵的身体。
但她的脸却是第一个楚灵,那个和我有过亲密接触的,活力张扬的,监控员楚灵的脸。
而在玻璃箱内,她脸旁,还有一个玻璃盒子。
在那玻璃盒子外,只有密密麻麻连接出去的线,和她脑袋上伸出的连接线胶合到一起后,再延伸出去。
然而在玻璃盒内,却只有一颗头。
一颗浸泡在液体里的,没有头发,也已看不清面容的头。
一样有电脑。
屏幕上一样有字:“郭宏?郭宏在哪里呢?我叫楚灵,我要寻找郭宏。郭宏在哪里呢?”
还有另一台电脑屏幕。
电脑屏幕上一样有字。
但那却是变幻着,并且不断变幻着的字。
都是各种各样公式符号分子结构图变化着的立体模型。
它们在不断地变化。不断地变幻着。速度快的,根本无法看清。
*********
如果有真实。
这是不是才是,最终的真实?
*********
门不在这边。
我失声的痛哭停止了。
我流着泪跌跌撞撞奔走,而后扫了眼满墙的电子屏幕。
那都是真实的场景。
确实是个废弃的工厂的图案。
但是远远没有那么复杂没有那么庞大,仅仅是个看上去很普通的工厂,工厂中有许多破落的车间。
当然,也有办公楼。不起眼的五层办公楼。也有广场,简单的或许只有千平的广场。也有废墟,也只有废墟的面积,看上去大些。在废墟上是垃圾,是盘绕着的苍蝇,蚊子。
或者……这才是最终的真实?
或者……真实总这样的让人失望?
甚至那些噩梦里我根本走不出去的田野,那些无穷无尽的树木,那些铁丝网,也都让人失望的可以随便进出。
仅仅是,距离遥远的远处的生活场景,似乎遥远了些而已。没有任何神奇与神秘。
是的。
这才是真实。
这才是,最终的真实。
*********
门在对面。
我跌跌撞撞从两个“大仙”的手术台前经过,然后,我看到了在门边的第三张手术台。
这是一具已经干瘪了的尸体,罩在玻璃箱内。
但是尸体的头颅精心地炮制在玻璃盒子中,一样是,没有头发,看不清面容。
我停了下来。
我茫然的停下。
我意识到。深深地意识到。那才是我。那就是,我。
很冷。
我的身体越来越冷。
包裹得紧紧的纱布和绷带,已是完全的红色。
但是我的手腕已失去知觉。我已不再感到钻心的疼痛。甚至我的一条右臂,也同样的麻木到似乎不再属于自己。
这个手术台边没有电脑屏幕。
我跌跌撞撞奔了出去。
在最后一眼,望向满墙的电子屏幕时,似乎,我看到了两个完美的,赤果的身体。似乎,正有许多人奔进去,正有许多人,围向那两个躺着的,但是完美的赤果的身体处。
那两个身体是,一男一女。
门在我跌跌撞撞的冲出后,砰然一声,关闭了。
一尘不染的地面。
在玻璃幕这一边,是长达二十多米的工作台。
十多个电脑椅,歪七扭八对着十多个电脑屏幕。
那些连接线,从玻璃幕内延伸出来后,都连接进工作台中。
每一个电脑屏幕上,都显示出不同画面。
我撞到了一个电脑椅上,我摔倒了。
一片片昏花,一阵阵晕眩。
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长久没有人工作的电脑屏幕,忽然间闪黑一下,都开始了屏保。
其中一个屏保,显出时钟功能:
【7:16:46】
我呆在那里。
呆呆的看着,屏保上的时钟。
我清晰记得,八点钟,是最后时限。
所以,即便有真实,现在是最终的真实,那也依然是,还有隐藏在最终的真实的背后的,我还没有发现或见到的,最终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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