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林塞南踞山腰北临黄河,山连山峰连峰,谷深崖绝,难寻一户。
塞北有一绝地,常年厚雾缭绕不见其踪迹,当地村民都道此地乃仙人居所,殊不知那些妄图探寻之人竟是有去无回,村民日渐惶恐,官府派去的官兵一个没回,时至今日仍谈及变色。
村民给这个看似仙境的山峦起了个名,叫氽魂山。
如今山下村民却不得不迈开步子前往氽魂山下割草砍柴过冬,此时食物匮乏,野兽常有出没,村民亦是深知危险,成群结队手持禾刀倒也心安些,运气好还能顺手提些野味回家。
此地乃关中往关东必经之地,太平时期常有商队使来,氽魂山下村民日子过得特别滋润。而这几年桃林塞战事不断,山匪常有出没,商队也渐渐少,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村民孑然一身不惧那山匪,要担心的还是那官府。
“官府来抓人了,快逃啊。”
村民们浑身一颤,割下柴禾弃之不顾,轰的一声各自逃命去了。只是这些村民哪里逃得过大唐快骑,十几息之间十数匹精骑把村民团团围住,精壮汉子全被拿下,一根绳子人连人被反剪跟在一囚车后。
再看囚车上,赫然是十数稚嫩孩童,睁着大眼睛哇哇大哭,听了让人心神俱裂。
而不远的密林中,一人影伫立林边默默注视官道上驶过的队伍,半响后隐没林中。
“师兄,动手吗?”
被唤为师兄的白衣男子沉默许久,叹气道:“动手吧。”
“你们跟我来。”
一炷香,林外杀声震天,白衣男子身躯一颤,喃喃道:“想不到前世要杀人,到了今世还是要杀人。”
身形一展,白衣男子似一道烟云飘离密林,几息间落在官道上,冷冷注视着眼前十数具尸体。
“楚大侠?大家看,是楚大侠,是楚大侠。”一村民颤颤巍巍指着眼前的白衣男子,村民惊醒,眼前的白衣男子虽未蒙面,却与世间流传颇为神似,一时间悲喜交加。
“师兄,我们该走了。”
白衣男子摇摇头道:“你们先回去。”
“师父交代一定要把师兄请回氽魂山,师父之命师弟不敢不从,还望师兄不要为难师弟。”
白衣男子冷笑道:“怎么?师父还想让你们用强?”
“师弟不敢越礼,师兄已在外数年,师父心忧成疾甚是挂念。”
白衣男子听出来了,若不回去,这十余人怕是真要用强了,缓缓提起手中三尺青峰淡淡道:“你们有那个本事吗?”
众人顿时脸色阴晴不定,再看师兄右手半垂离腰间那把短刃不过寸余,只等他们动手,那把短刃必出鞘飞来。
白衣男子又道:“若能近楚某半分便跟你们回去,如何?”
靠近白衣男子身边的人脸色数变,良久挥手不甘带着囚车离去。
见他们带着囚车离去,白衣男子对村民道:“这些孩子楚某代你等收养,你们逃命去吧。”
“我等乡野百姓能得楚大侠相助倍感荣幸,这些孩子跟在楚大侠身边定能大展宏图,有朝一日定能斩了那昏君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不过楚大侠,我,我等还能见到孩子吗?”
大展宏图?白衣男子暗暗摇头翻身上马,道:“不可,这是规矩,你等应清楚。”说完驱马往东而去。
楚沢沿着羊肠小径从桃林塞一直向东,几天后穿过函谷关,再有七十多里就能到达洛阳。此时他仰躺在小溪边草地上,双手枕头盯着碧蓝的天空看得出神。相较于前世动不动就三十**度的气温,这个世界的夏天实在太舒服了。
回想起这几年所做之事,楚沢越发觉得自己像一颗棋子任由暗灵摆布,前几日见到那些孩童,他曾想过放了他们,暗灵里的人全然不像外界说得那般高尚无边,更不会令淳朴百姓膜拜的地步。
“人言可畏。”
若回到前世,那些广为流传的流言必会被我中华儿女嗤之以鼻大肆辱骂。他楚沢没这般高尚,原以为来到这个世上可以活得自在一些,不再去做那刀头舔血的日子。想不到双亲双双弃他而去,六岁的身躯他能做什么?被人掳到氽魂山全无反抗之力,被逼着每日练功,稍有怠慢不是拳脚相加便是终日食不果腹。
这仅仅是一方面而已,暗灵的残酷令人发指,那些带去的孩童能有十分之一活着已是天大幸事,楚沢何尝不是如此。想到那日牢笼内的九具尸体,楚沢终究只能叹息。
楚沢除了麻木,做不了任何事情。这个世界讲究上尊下卑,等级化分明,他曾想推翻这种制度,但想来真的很可笑,他人只会骂你是疯子。
“高家,高家,高家到底是何妨神圣?”
能与皇室抗衡的门阀,从高力士开始高家就一直延续至今,将近三百年了。都道乱世出英雄,高家难道想自立为王?想想还真有可能,如今皇室不得人心,赋税徭役使得大唐民不聊生,听说边疆一带乱民四起,皇室怕是很难支撑了,再这样下去,起义是难免,如今那个神秘的高先生不正是在做这件事?
楚沢突然发现除了武学之外,还有一个令他极为感兴趣的事,就是那个高力士。
稍懂一点历史常识的人都知道高力士是个太监,可今世史书却称他为“千古第一贤臣”乃武则天时期有名的宰相,妻妾成群儿女满堂,而非在李隆基时期称其为“千古贤宦第一人”。
二十岁拜相,千古难寻啊。
武媚娘天逝之后辅佐唐玄宗,可笑的是到了杨玉环进宫短短一年,这家伙居然把唐玄宗逼到洛阳养老去了,以至于后面的事情与楚沢脑中的历史全然不同,令他几度怀疑这老不死的与自己一样来自某个时空。
高家传承几百年辅佐不知多少君王,也就在这时期皇室起了戾气不顾大唐安危诛杀高家使得朝野动荡,若不是胡蛮平定依全国之力保下桃林塞,恐怕大唐早已丧国。
“只可惜如今的大唐非大唐了。”
楚沢感叹一声暗自苦笑,他已被推在这风口浪尖之上,还能躲得了吗?那个神秘的高先生是不会让他如愿的。
“兄台好雅兴。”
楚沢心中一震,这声音分明就在耳边传来,直到声音出现都未察觉,顿时生出一股寒意,来人走路悄无声息,至少在内力方面定在他之上。不过这人若想杀他,也不必出言了。
声音听起来粗狂,软媚之气犹存,斜眸望去,楚沢微微一愣,哈,居然是女扮男装。这古人真是有趣,以为穿了件男装,束了发就以为自己是男子了?那些睁眼瞎说是男儿身的人,不知眼睛长到哪去了。
楚沢无意去戳穿,毕竟这般打扮也有人家的道理,只是这样一来楚沢也不再好意思躺在绿油油的草地上,悠闲的时光总是短暂,起身拱手道:“在下楚沢,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楚沢?好名字,在下李敬,敬重的敬。”
楚沢见她一副老神在在模样,笑道:“见过李兄。”
李敬道:“莫非兄台就是那楚大侠?”
楚沢苦笑道:“兄台莫说笑,在下改日去求求双亲改随母姓算了,老被这般误解实在频于招架。”
“楚兄真是个有趣之人。”李敬哈哈一笑,下意识打了楚沢一拳。
楚沢抖觉劲风袭来不敢怠慢,沉肩躲过,后侧半步道:“李兄拳头大过海碗,在下这羸弱的身子可承受不了,况且你我方相识便这般亲密实有不妥,李兄莫怪。”
“哼。”
李敬却不领情,脚下生风一脚踢向楚沢下盘,同时挥剑劈来。楚沢顿觉这一脚内劲十足,若是踢实了,他这双脚就要交代了。下盘如此,头上那把三尺青峰疾驰而来,楚沢来不及细想此人为何上来便大打出手,脚尖一蹬顺势以半仰之势借着力道向后滑退同时抽出短刃砍向来剑。只听叮的一声火花四溅,来剑偏了少许堪堪从楚沢右眼滑过,若是再进少许,定会被李敬削去半个脑袋。
不等楚沢有所动作,李敬竟神鬼莫测出现在他右侧,剑尖直刺肋部。楚沢不由一惊,只是那剑势所指的却是腹部。楚沢淡淡一笑,一个拧身如折叠状,李敬那一剑便落了空处,而后楚沢手掌翻转,短刃震开长剑,陀螺般旋转跳出剑圈,短刃入鞘,噌的一声,一把明晃晃唐刀落在手中,剑身通体全黑,但那剑锋仍散发出一道寒芒,剑尖斜指,淡淡道:“原来是雪狼的‘天山雪影’怪不得方才如此熟悉,只是姑娘只知其形不知其意,换作你大师兄九俞或许可与楚某一战。”
李敬面露异色不由一红,很快恢复如初,虽不知楚沢如何看出她是女儿身,但这一招躲得确是精妙,若是她遇到此形势只会硬接,绝不会像楚沢那般,怪不得大师兄对此人如此推崇。
“哼,才两招罢了,少得意忘形。”
楚沢见她欲再动武,懒得与她一般见识,如狐媚般身形一展,唐刀直指其咽喉,同时短刃再次出鞘反握于左手。
“来得。”李敬长剑脱手登时脸色铁青,那短刃不知何时已横在她咽喉处,阵阵寒意涌入喉心直达心脏,短刃透出浓浓的血腥气息让人窒息,死在短刃上的冤魂没有百人也有数十了,李敬有气无力吐出最后一个“好”字,便没了下文。
楚沢用惯了匕首,来到这个世界便打造了一把锯齿短刃,前世都是一刀解决敌人,没有多余的动作,而他认为只有一招制敌,才有可能活命,毕竟子弹比刀剑更要命。再病的猫也会在最后一刻反咬一口,而这一口或许轻伤亦或是重伤,甚至同归于尽。
眼前的女子还没让他有杀人的冲动,在他眼里李敬只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女孩罢了,正直青春年华时,那可是祖国的花朵。
楚沢收回短刃,道:“想要提升修为步入大成境界,姑娘找错人了。”
楚沢转身,脚下一蹬,虚跨数步,翻上马背对李敬挥挥手,夹马腹急骑而去。
两日后,洛阳城已初见轮廓。余晖下的洛阳城宏伟壮丽,隐没在晚霞中更显现出千年古城的韵味。
临近城门,楚沢翻身下马交上公验,来到千年古城脸上并无一丝喜色,若极细看其眼神,楚沢还略显紧张。
禁卫军检查数遍确认无误,冷声道:“风陵县?来洛阳作甚?”
楚沢恭恭敬敬行礼道:“回军爷,小人来探亲。”
“嗯,去那边交一贯钱进城吧。”
楚沢暗暗摇头,如今风雨欲来,不管是洛阳城还是大唐境内皆在临战状态,别的城池交个几百文乃正常之事,而洛阳城竟然交一贯,看来大唐国库已捉襟见肘。
交了一贯钱,楚沢方要步入城内,一只手悄无声息搭在他肩膀上,若不是前有禁卫军,楚沢恐怕会削了这人的手。
“楚兄,我们又见面了。”
楚沢闻言转身,不由一愣,随后一脸平静牵着马儿步入洛阳城,直接无视李敬。然后边走边感叹,本来踏入这座古城楚沢还有些莫名的兴奋与紧张,但看到李敬这张粉嫩俏白的脸蛋再也提不起一丝精神。李敬潜伏的本事确实不错,若在前世定是一个好杀手,单凭内力而言已近大成,身手再好一些的话,将来会是一个劲敌,早除去对他对暗灵百利无害。
李敬气得大叫:“楚沢,你给我站住。”
禁卫军举枪一探,呵斥道:“不得喧哗,否则押入大牢治罪。”
楚沢看了看天色,暗想前往北市估计是不可能了,溜达许久随意找了个坊门钻了进去,走在坊间空旷的大街上,楚沢再次感叹,大唐长此以往,真的要丧国了。
找了间酒楼入驻,点了几样小菜一碗米饭,楚沢确实有些饿了,几日长途奔袭吃的都是干粮,虽然前世经常如此,但来到这个世界他并不想亏待自己,能吃好喝好为何还要去吃那干粮?只是有时候吃饭也要看心情,那该死的李敬又出现在他面前,若不赶她走,会坏了大事。
“方才你是何意?纵然本姑,本公子先前有不是之处,也不需厚此薄彼吧,大家同是武林中人,出门在外理应相互照应,多结交个朋友不是更好吗?”
楚沢淡淡一笑,也不说话,悠哉吃着,不时发出满足的声音。
良久,咕噜声传来,楚沢心中大笑,李敬怕是偷偷出门,身上所带的盘缠定是不多,方才那城门收取的费用估摸已掏空钱袋,楚沢微微摇头,仍自顾自吃着。
李敬抚着肚子一脸尴尬,瞧楚沢这模样怕是心中正笑她呢。可她确实有些饿了,跑出来的时候忘了多带些盘缠,这下可好了,总不能去做那贼子吧。
“喂,相见便是缘,为何不请我喝杯酒?”
“那边空桌甚多,李兄大可去那边点酒。再说了,缘字乃佛门一说,与楚某何干。”
小二虽不知这刚进门的公子为何要与人拼桌,听了半天这两人也不甚相熟,连年战乱这生意日渐惨淡,再这般下去他可要失业了,见那公子要喝酒,小二媚笑上前,躬身道:“公子请这边坐,小店有上好的百花酿,十里飘香,京城那些官爷们也经常光顾小店,公子要不要来一壶热热身子?”
李敬狠狠瞪了小二一眼,转首又瞪了楚沢一眼,闷声不语。小二见状着实尴尬,见那公子手中持剑满脸不快不便再出言得罪,惹恼了人家怕是脑袋都保不住,只能悻悻离去,但心有不甘,仍在不远处侧耳倾听。
楚沢眼皮子跳动数次,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想来想去打了个响指道:“小二,再添一副碗筷,来几样小菜,一壶百花酿。”
“好嘞。”小二兴奋答应一声,不足半柱香时间便把菜上齐了,着实让楚沢有些惊异。不过也难怪,酒楼客人就他二人,不快都不行。
楚沢用筷子敲了敲桌子道:“算在我账上,吃吧。”
李敬心中一喜,却板起脸道:“早该如此了。”
酒足饭饱,李敬打了个饱嗝,取过酒杯为楚沢斟满,道:“楚兄,李某敬你一杯。”
楚沢抬手道:“免了,楚某不好此道。”并非楚沢不愿意喝,江湖中人最重礼数且豪放不羁,不喝就是看不起,此时还能以礼相待,可离开了酒桌怕是要刀剑相向了,翻脸比翻书还快,且今夜之事确实不便喝酒,酒气冲天去杀人,仅凭酒气足可让他暴露踪迹,逃出升天还好,只怕那些禁卫军不给他这个机会。
李敬不满道:“楚兄是不给李某面子?”
楚沢笑道:“并非如此,李兄是楚某难得一见的豪爽侠士,只不过楚某确实滴酒不沾,还望李兄见谅。”
李敬低声道:“我知道楚兄来此目的,只不知暗灵要对付何人?”
楚沢眼睛微眯,冷冷注视着李敬,幽幽道:“雪狼派你来是想坏楚某的事?哼,雪狼当真无人了吗?”
李敬脸微红,也不知是酒劲之故,还是被戳穿之故,干笑数声道:“其实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楚沢不置可否,依旧盯着李敬,想从她表情中看出一二,只可惜李敬除了脸红,眼中尽是不好意思之意。若不是故作如此,怕是城府极深。
李敬道:“楚兄,李某有一事请教。”
楚沢道:“但说无妨,楚某知无不言。”
李敬神情肃然,萌态可见,道:“为何江湖不能组建义军推翻当朝?这几年战乱不休,百姓在大唐威压下苟延残喘,想百年前胡蛮入侵中原,朝廷昏庸,我武林义军奋起抗击,十万义军奋勇杀敌,直把胡蛮打得千里奔逃,为何当今武林不效仿当年义举推翻大唐,让百姓过上富足生活?”
楚沢闻言陡然变色,斜眸看了小二一眼,小二脸上亦是惊骇模样连连后退躲到台后去了,这小二怕是留不得,连那掌柜也不能留,不然今夜还未出门,禁卫军已把酒楼团团围住插翅也难飞。
当年胡蛮入侵,黄河以北那才是真正的十户九空,相较如今动乱的大唐,百姓还不至于流连失所无家可归,勉强尚可有一口饭填饱肚子。就算组建了义军又有何用?谁来领军?武林亦非铁板一块,稍加挑拨便斗得你死我活,只怕方组建,内斗便开始了,正好让大唐渔翁得利,武林更难逃脱世家掌控。
且说来,要撑起一国不是组建义军把大唐灭了就行,还得靠世家阀门治理国家与军中将士护国,武林中人只知为了蝇头小利打打杀杀,让他们去治理国家能胜任得了吗?怕是比如今的大唐更为凄惨,百姓更加苦不堪言。
楚沢暗暗摇头,李敬太过天真,只想到皮毛,不知何为覆巢之下,完卵何存?迅及伸手一点,李敬登时昏睡过去,楚沢假意摇了摇李敬道:“李兄,李兄。”
楚沢抱起李敬,对小二道:“再开间上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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