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引：河蚌说：‘一粒沙，侵入你的肉里，若能包容它，你将得到一颗珍珠。’
正文：
天空市，阿休家里。老式二居室。七楼。
星期六。
早晨。
阿休穿外套，开防盗门，在客厅里冲主卧室喊道：“唉，早点吃什么？我去买。”
没回应。
走到艾雅房门口，问“诶，起了吗？早点吃什么？”
“咚咚咚……”敲门。
“嘿，起了吗？”推门进入。
床是空的。开阳台门。
只见阳台窗户开着一扇，艾雅上身穿着一件短睡衣，下身真空，立在开着的窗扇前，眼眺窗外。
阿休忙上去拉住她：“唉，干什么呢？唉，冷不冷？”
近了才发现，艾雅在无声的流泪。
阿休推她：“怎么了？哭什么啊？怎么了？没钱花了？我有钱，我有五万，你要吗？在我卡里。一会儿给你取去……”
艾雅抽抽鼻子，说：“早晨突然醒了，突然好失落，好像要死的感觉。绝望。”
阿休忙说：“我也常有这样感觉，过过就好了，早点吃什么？”
艾雅仍哭：“绝望，那是绝望的感觉。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绝望了。”
阿休点点头：“是啊，那或许是一个人的远古的记忆被唤醒了，但过过就忘了，远古记忆太遥远了，不会长久想起。过过就好了。早晨吃什么？”
艾雅扭头看阿休，问：“什么是远古记忆？你说什么胡话呢？远古是什么时候？恐龙那时？那时怎么会有我，我怎么会有记忆。”
阿休微笑：“你是唯一愿意听我胡扯的人，别人听我说这些，都会拿我当有病。走，回屋去说吧，别冻着。”
艾雅不动，问：“我怎么会有远古的记忆？什么记忆？”
阿休把自己外套给艾雅披上：“那时，你是另一个人，经历了很多，后来死了，尸体就腐烂了，但你身上的能量被转移到别的生物，然后传给你，你就有那时的记忆了。”
艾雅叫道：“你胡扯。行了，别扯了。”
阿休说：“为什么婴儿天生就会哭？你想过吗？那就是远古记忆。”
艾雅进屋，把外套脱下给他：“哥，四道坡（英语音译）。哥，你不会是外星人吧？本来姐挺伤的，正合计跳楼呢，一听你这胡话，又迷茫了。”
阿休搂住她，趁机摸她屁股：“你冷不冷？快穿上衣服吧。”
艾雅叫：“松手！你要是再敢碰我，我告诉你，我真翻脸啊！姐都要死了，你还沾便宜呢！滚出去！姐要穿衣服了，滚！”
阿休：“早点吃什么啊？”
艾雅：“随便，滚！出去出去，烦死！流氓一个！就知道沾我便宜！人家伤心的都要死了，都要跳楼了，你却还占便宜！真是个禽兽！”
……
半小时后，阿休买早点回来。
客厅。对座吃早点。
艾雅愣愣的，不吃。
阿休：“怎么了？吃啊。”
艾雅失魂的问：“你说是什么支持着人活下去？”
阿休啃着烧饼，含糊说：“无知吧。”
艾雅笑：“嗤，你个抠比，有时说话挺在点儿。烧饼给我。”
“你再拿一个，不是买了那么多！”阿休新拿了一个给她。
艾雅不接，抢下阿休嘴里的：“我就要这个，我吃不了一个，这半个就够了。”
……
空空空……
“要是哪天，你发现我跳楼了，我死了，你会哭吗？”
“哭不哭不重要，关键是心里是不是真的难过。”
“那你心里会难过吗？”
“不会。你死了，不要让我知道。”
“哼！你就是个畜生！就知道沾我便宜！我死了，你都不难过的。”
“我肯定死在你前面，我比你死得早，怎么难过？”
“怎么就你死的比我早？你怎么知道的？”
“反正我死在你前面。”
“为什么呢？你怎么知道你先死？怎么就不能是我先死？”
“唉，你别问了，反正我先死，吃饭，吃饭！”
“哦，我知道了，你有那个什么什么肝儿病，对吧？那个病会死？”
“对，对，会死，我活不了多久了。”
“那你去治啊！癌病都能治的，虽治不好，但是可以延长生命的。你去治啊。”
“不治了，死就死呗。”
“我知道了，你没钱，是不是？我借你，行吧，你去治。”
“你怎么这么关心我啊？为啥借钱给我治病啊？”
“我也不为啥，其实就是想听你讲故事。”
“那没事，回头我给你写一本书，行吧。我死了也没事了，你可以看书。”
“嗯，其实，我早就想自杀，我肯定死在你前面。你还能活几年啊？医生给你诊断了？”
“我也不知道，没几年了吧。反正发病我就自杀去，免得受罪，我也不想连累父母。”
“啊？那么严重？要不，到时我们一起自杀吧。”
“行啊，我都想好了，我去沙漠里，把自己烧死，免得病菌传染别人。”
“啊？烧啊？”
“是，你不去？那算了，我自己去。”
“跳海吧，找一个鲨鱼出没的地方，跳下去，喂鲨鱼，多好啊。”
“不行，我的病传染，必须烧。”
“啊？是吗？也会传染鲨鱼吗？”
“是，传染。”
“那去哪个沙漠啊？去维多利亚沙漠吗？”
“维多利亚？那是哪里？那里有沙漠？是英国吗？”
“噔蹬等噔蹬等……”电话响。阿休进主卧室接电话。
“喂，你好，找雅雅，您稍等。……艾雅电话。”
艾雅接电话。
几分钟后，挂断。
“又是我表哥，听说我来天空市了，非让我去他家，说舅姥姥想我了。烦死！”
“他家在天空市？在市内还是郊县？”
“在极州，给，地址给我发过来了。离你这里远吗？”
“没多远，坐车三个小时到了。”
“坐火车？啊！烦死。上次去也是坐火车，脏死。”
“你去过？”
“那时我还是小孩呢。我妈带我去的。”
“好玩吗？”
“没什么玩的，就是农村，都是山。还有农田，荒地。没什么玩的。不过那个舅姥姥有意思，是个瞎子，我和那时不知是谁，也是一个表哥吧，一起捉弄她。瞎婆子。”
“别这么说长辈。”
“怎么了，本来就瞎。做的饭，死难吃，还给我盛一大碗，非让我吃。”
“瞎子怎么做饭？”
“啊，不是全瞎，就是眼神不好。爱吃蹦豆，我们就把石头子儿和土块混到她蹦豆碗里，她也看不见，还吃，就咯牙，笑死人。每次做的鱼，苦死人，估计没取苦胆，苦的一塌糊涂，我们就把鱼藏在桌子下面，她也看不见。然后我们就用那鱼去喂猫，那猫强扭着头不吃，我们就按着猫吃，猫舔一口，就打一个哆嗦，笑死人！”
阿休不说话。
艾雅继续说：“还晒了一堆地瓜干，都长霉了，非给我吃，我都丢到房顶去了。”
突然，邻居狗叫，不停的叫，还叫。持续叫。
阿休大声骂：“叫你吗各比啊，草泥马戈壁的！”
艾雅笑：“够溜的。”于是也叫骂：“草泥马戈壁啊！”
笑问阿休：“姐学的像吗？”
艾雅又高骂：“草泥马戈壁啊！草泥马戈壁啊！叫你马戈壁啊！草你马的比的……”
阿休捂她嘴：“行了，别骂了，不叫了。就别骂了。”
……
阿休：“你去不去你舅姥姥家？”
艾雅：“不去，不去。”
阿休：“你不是想去旅游吗？现在极州建的可好了，亚洲第一景区。”
艾雅疑惑：“真的？亚洲第一？”
阿休：“是啊，你不是想旅游吗？”
艾雅：“好，好，你订票。快着！今儿就去！”
阿休：“票好买，去车站现买就行。好多车都到。”
于是二人收拾东西。
……
天空冬站。售票处。
艾雅大叫：“买卧铺，买卧铺啊。”
阿休：“一会儿就到了，别买卧铺了。”
艾雅：“就买卧铺，卧铺。”
十分钟后。
阿休：“卧铺票卖完了，只有硬座了。将就吧。”
空空空……
火车上。阿休和艾雅挤在破旧的硬座车厢，人很多，过道里都站了不少人。
阿休拉艾雅：“诶，你看那边那个小女孩，一直看你……”
艾雅看着窗外，没好气儿：“别理我！”
……
到了极州车站。出站口。
艾雅：“打车过去吧。”
阿休：“我去问问，沙弟，你在此看着行李马匹。”（沙弟应该是沙师弟，太空人说话爱吞字，比如百货大楼，叫百大楼，建山路叫尖沙儿）
艾雅：“快去，快去。找辆干净点的车啊。”
过了几分钟，阿休找了一辆三蹦子来。（三蹦子，又叫狗骑兔子，是三个轱辘的燃油摩托车，在城市市区，早已被取缔，禁止上路，但一些边远山村还在使用）
艾雅厌恶：“我不坐这个。”
阿休笑着哄：“唉，一会儿就到。出租不往村里跑，这个车去，一会儿就到了。走吧，将就一会儿。”
半个小时后。
艾雅与阿休下车。
艾雅：“这就是你说的一会儿就到？姐的屁股已经八瓣了。”
阿休：“我给你揉揉！”揉。
艾雅：“滚去！”
……
空空空……
“是雅雅？”“您是？”“我是表哥啊，快进来，快进屋里。”
……
晚饭，一桌子人一起吃。喝酒。喧闹。
……
火热的土炕，睡觉。
……
第二天。
早晨。
阿休来到艾雅屋里。
艾雅抱怨：“什么鬼地方？那炕烫死我了，昨晚我几乎没睡。感觉自己就是个地瓜，挨蒸呢，好不容易早晨炕凉了，想睡会儿，你个口比又来了。”
阿休笑。“走，出去走走，地瓜，蒸熟了该晾晾了，晾凉了才能吃。”
二人沿着山间的小路走着。
艾雅对着山谷大叫：“我草泥马戈壁啊！”
阿休吓了一跳：“你疯了！别叫，别人听见！”
艾雅继续叫：“我草泥马戈壁啊！草你马哥比的……”
阿休堵她嘴。
二人继续前行。都不说话。
山间溪水，溪水里有小鱼。阿休蹲了看，艾雅也看。艾雅：“大冬天里，怎么有鱼？”
阿休：“过了春节，是春天了。再说山里这么暖和，有什么稀奇的。”艾雅：“不对，那怎么没有虾？”阿休乱指水面：“怎么没有，看，那么多，看，那里，那里都是。”艾雅仔细看：“哪儿有？”阿休笑：“你不就瞎吗？”艾雅：“你，你，你滚！”
阿休喝水。
艾雅：“这水不能喝！多脏啊！”阿休：“没事，可好喝了，你尝尝，亚洲第一景区呢，绝无污染。咱们平时喝的矿泉水，就是这个水装到瓶子里。”
艾雅：“是吗？我尝尝。蒸了一晚上火炕，正渴呢，嗓子冒烟了。”阿休捧了水给她，艾雅喝水：“真凉快，还要！”
“别喝太多凉水。”
“我不管，还要！快着，要不我把你推河里去！”
艾雅喝饱了水，二人继续往前走。
阿休：“你等会，我去嘘嘘。”
艾雅：“我也去。”
绕到一个山旮旯里，二人躲到一块岩石后面。
艾雅解衣蹲下，阿休见远远的有个人往这边看，就也蹲下。
艾雅笑：“靠，哥哥，原来你是蹲着尿尿的！”
阿休得意：“我想站就站，想蹲就蹲，哈哈哈哈，看我给你站起来尿一个，哈哈哈哈！某些人就只能蹲着，哼哼，看我给你来一个顶风尿出三千里……哈哈哈……”
艾雅起身：“放屁，看姐给你站着尿一个……给你来个顶风五千里，哼！……”
……
二小时后，回到舅姥姥家里，艾雅悄悄的把秋裤脱了，放在热炕上烘着。
中午。
一个单独的土坯房子。
新木头茬子的木桌，木凳子，都还未来得及上油漆。
一桌子菜，中间是一大条河鱼。
舅姥姥：“吃，你们吃。不跟那帮浑人一起吃，给你们单独开一桌。你们吃啊。”
阿休笑：“姥姥也坐下一起吃啊。”
舅姥姥：“不用，不用，我吃过了。锅里熬着粥，我去看看。”进了旁边的厨房。隔着一个门帘子。
阿休对艾雅：“你吃啊。”
艾雅：“我吃不下。你吃吧。”
阿休：“多少吃点，别一点不吃，多不好。”
艾雅叫：“吃不下，吃不下！听不懂人话？”
阿休独自吃饭。
艾雅哆嗦腿：“连个暖气都没有，冻死姐了。”
阿休笑，小声附耳：“不是暖气的事儿吧？是某些人没那道具却胡来，尿裤了吧？”
艾雅：“你闭嘴，再提撕了你的嘴！”
阿休暗笑。
艾雅眼珠一转：“你敢吃那鱼吗？”
阿休：“怎么了？”
艾雅：“你尝尝，可好吃了。”坏笑。
阿休夹了吃。又夹：“嗯，不错。”
艾雅皱眉：“不苦？”
阿休：“你自己尝啊，你没嘴？”
艾雅夹了一点，小心放嘴里，忙吐出来：“靠！苦死姐了，你没味觉吧？”
阿休：“小点声！”
舅姥姥进来，端着两碗粥。
舅姥姥：“菜要是不好吃，就别吃了，来，喝点粥，不是苞米面的，是小米粥。来，给，雅雅。”
艾雅接过，喝起来。
阿休也接过，喝。
过了一会儿，艾雅问：“姥姥，厕所在哪儿？”
舅姥姥一指：“那边那个小屋里就是。猪圈旁边那个。”
艾雅去了。
空空空……
舅姥姥看着阿休，笑，对阿休说：“这丫头有福，眼光真不错。”
阿休也笑。
舅姥姥突然掏出一沓钱：“这里有五百块钱，你拿着，算是给你们的礼金。”
阿休摆手：“不行，不行，怎么能要您的钱。”
舅姥姥哀伤说：“拿着，拿着，这是你们的，给你们的礼金。怕你们的婚礼，我去不成了。拿着。”
阿休就说：“您给雅雅吧。”
舅姥姥：“大男人，就要做主，拿着。”把钱塞在了阿休里面衬衣口袋里。
舅姥姥：“雅雅剩的饭，替她吃了。她担不了的，替她挡着，男人嘛。以后过日子，记住了，她是你的女人，别跟她瞎算计。”
阿休吃艾雅剩的饭，说：“唉，唉，好。”
艾雅回来了。
舅姥姥：“你们吃，我去看肉好了吗？”去厨房了。
艾雅又喝粥。
端着粥碗，挡着嘴，小声：“咱把鱼藏了，一会儿去喂猫吗？”
阿休斥责：“闭嘴，吃你的吧！”
艾雅叫：“哎呦呦，你要死是不是？”
舅姥姥在厨房回头看，笑。突然说：“雅雅，你左边嘴角有个米粒儿，那谁，给她拿下来，不能丢，吃了。”
艾雅愣住了。
空空空空……
临行。表哥送到车站。
表哥：“不让我告诉你，她晚期。本来都起不来床，听你来了，非要做饭。”
艾雅：“什么？什么晚期？”
……
表哥：“说走前还想见见你，我才总给你打电话……知道你忙，不过听说正好来天空（市）……”
……
艾雅哭。阿休替她擦泪，艾雅吼：“滚一边去！”
……
艾雅把阿休拉到一边：“你带了多少钱？”
“三千。”
“都给我。快点。”
阿休掏出钱，把整的钱票给艾雅，艾雅接过，又夺他手里零钱。
阿休：“姐，零钱，你也要？还得买票呢！”
艾雅生气：“都给我，听不懂人话啊？都！快点！”
阿休掏裤子口袋，把所有钱都给了她。
艾雅把钱给表哥，推让着，劝表哥回去。
表哥一步三回头的回去了。
空空空……
车站候车室。
艾雅不好意思的笑：“咱们怎么回去啊？要不走回去吧。姐陪你走！”
阿休一笑：“没事，有钱买票！”
说着从里面衬衣口袋，拿出那五百。
艾雅一个嘴巴扇过来，大声骂道：“我草泥马戈壁！”呜呜哭起来。
阿休搂她入怀。紧紧搂着她。艾雅‘嘤嘤’哭个不停。
车站里，所有的人，都转过头来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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