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上半学期,医学院的大四学生陆明俊被学校派往龙阳镇医院实习。这个带着细金框眼镜,长相斯文,身材瘦弱的男孩已经来到龙阳两个月了。他带着自己的梦想和父母多年以来的期望,用刚进入工作的热情和兴奋,全身心的投入到了龙阳的医疗事业中。
陆明俊在学校学习的专业是基础临床医学,他从小的理想就是成为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这位年轻的实习生做梦都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够奋战在医疗岗位最稀缺的手术战场,为需要他帮助的人们贡献自己的技术,成为一名真正能救死扶伤的医师。
考虑到他的专业对口问题,陆明俊的实习岗位被院长安排在了医院的最前线——急诊部门,工作是专门负责配合外科医师接诊。
这天和往常一样,陆明俊准时到了门诊部,换上制服后开始为自己跟随学习的主任医师检查病人的病例和安排接诊。按理来说这些都是一些非常琐碎简单的工作,就算是临时来的一些重病患者也用不着他这个新人去接手。所以一直以来实习工作轻松简单,而这个年轻人那颗早已按耐不住想亲自上阵的心情也在这乏味的日子里一天天膨胀起来。
中午十二点刚过,急诊室里的主治医生都去吃午饭了,而陆明俊因为并不觉得肚子饿便懒得赶这个最拥挤的时间去住院部食堂打饭,想着等过了这一头子人少点的时候再去,反正自己下午几乎没有什么事。
就在这个时候窗外传来了救护车那高鸣的警报声,他下意识的站起身将脑袋够出窗户,接着一阵杂乱急促的脚步声从走道上传来。
陆明俊一个箭步走出接诊室,长长的走道上一群人正匆忙地朝这边赶过来。他已经见惯了这种几个护士推着抢救专用移动担架,一群家属跟在后面紧张兮兮的问东问西的场面。
“这个病人怎么了?”陆明俊走上前帮着护士推着移动担架。
“病人身上没有任何外伤,但是内脏破裂,现在是大出血……不知道是怎么搞的,病人家属也弄不清原因……别问这么多了,赵医生呢,快叫他来接治!”护士带着医用手套一边用力推着担架一边对陆明俊说。
陆明俊看着躺在床上已经昏迷了的年轻男子,习惯性的用手翻开了他的眼皮仔细看了看说道:“赵医生去吃饭了,病人现在的情况很紧急,必须马上处理。”
“你什么意思啊?难不成让你来做?”护士看着一脸认真的陆明俊感觉到非常惊异,心想这个年轻人是真傻还是作秀,此时这个病人的血已经快流干了,这种情况一定是活不成了谁遇到这种烫手山芋都觉得倒霉,哪里有人会想自己没事找事干,况且还是个没经历过医闹的实习生。
陆明俊看着一脸狐疑的护士不由分说的将病人推进了抢救室:“现在没有时间讨论了,你去找给赵医生打电话,我先对病人进行应急处理。”
推进手术室连十分钟都没有的功夫,这个不知受伤原因的年轻人就死了。而这人也成了陆明俊第一个亲手送走的人。
赵医生推开抢救室的门,走进里屋看见了了心跳仪上已经停止摆动的线条,旁边的护士正在记录死亡时间,而一脸木讷的陆明俊低着头,带着医疗手套的双手已经沾满了血迹。
赵医生现在哪里有时间安抚这个年轻人,他很快的查看了死者的情况,然后对着陆明俊说:“小陆啊,你已经尽力了,你现在先别出去,就呆在里面,家属那边我去解释,要让他们知道你还是个实习医生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
说罢,赵医生就走出了门,开始熟练地跟家属谈话签字,接着派人把尸体先送往太平间。面对着哭闹的死者家属,赵医生的心里其实非常的平静。这位从医三十年的医生一边熟练地整理着手头的报告一边心想:这个人从收进来到送走不到半小时,去了倒也好,要不接下来还得办住院观察,这下的确省了不少的后续无谓工作,自己本来就够累了,急诊室里每天迎来送往,生死离别的事情实在是见惯了,这种没有意识的病人其实身体正饱受痛苦,有时接连抢救好多天最后还是不行。这种情况是既劳民有伤财,其实活这几天真是意义不大。
晚上陆明俊被安排值夜班,从中午到现在他的脑海中都是今天死掉的那个男子。这个与他年龄相差不大,却又素不相识的男人,还有那张脸色青紫,紧锁双目的面容一遍遍的浮现在陆明俊的脑海中。
就在这个时候,走道上再次传来了喧闹声。陆明俊神经质的站起身,抖了抖自己的白大褂,慌忙整理了下憔悴的脸颊。
闯进急诊室的人正是今天死掉中年人的家属,一个年轻女子一进门便拉住了陆明俊的衣领又哭又闹地对他踢打起来。
值班的护士见状忙跑来拉劝。
原来是这些人晚上带这个死者的父亲去太平间观尸的时候发现死者脸上的五官还在流血,便觉得医院对于死者不尊重,这个老人便带头来急诊室闹事了。
一番劝说下家属的情绪有所缓解后,陆明俊拿起电话拨通了赵医生的电话。
“这样啊……我估计是今天抢救的时候抗凝血药的作用还没有过去,抢救的管子虽然拔掉了但是估计还得等一段时间才会停止流血。”
这个解释家属自然不同意,他们认为人都死了遗体怎么还会流血呢!作为收编病人的医生,咬定陆明俊现在必须马上去处理好!
陆明俊被他们这一来二闹的实在没了办法,便只得答应他们现在就去太平间给死者检查,如果需要的话,可以进行剖腹并重新缝合伤口。
对于死人,陆明俊自己不是没有见过,在大学三年级开始几乎每周都得摸几次尸体。可是太平间这种地方他也只在白天跟着几个医师去过。虽然自己是医学专业的学生,可是想到自己得一个人去太平间心里就不由的不舒服。
但是医闹又是每所医院最头痛的事情,没办法,为了不惊动院领导,陆明俊只得简单的收拾了些必要用具便独自一个人走向主楼的电梯。
去往太平间的这一路上,陆明俊的心里很乱,就像一把回丝,怎么也理不出一点头绪,原本就带着愧疚和遗憾的情绪此刻又被这伙不明是非的家属一闹,一股无名的怒火在心里开始燃烧起来。
这个时候的陆明俊心里是五味杂谈,唯独还没有掺杂恐惧这种感觉。
但是当电梯的门一打开,迎面扑来的一阵冷气让这个年轻的实习医生顿时头脑清醒了许多,此刻的大地正是六月旺暑,但是停尸房的气温却永远保持着阴森的冰冷。
陆明俊走过太平间的值班室,看见值夜班室里亮着微弱淡黄的灯光,一个中年护工此刻正一边看着本残破的旧书一边拿着一叠黄色和白色的纸,这个人静静地坐在一张老式办公桌前听见电梯响声也是头也不抬。陆明俊走过门口的时候有意识的停了下,对着屋里的人打了个招呼,值班的这个人并没有理会他,但是陆明俊的心里却涌起一丝高兴:还好有这个值班的大叔在,两个人的应该也不会怎么害怕了。但是当陆明俊快走过门口的一刹那,他的眼睛突然定格在了这个值班人摊开在桌上的书上,这本书的封面是一个大大的八卦,而此刻八卦这个图案出现在太平间里显得无比的诡异,而更令人胆寒的是他在手里的折着的黄白色纸分明就是冥币!
太平间就在值班室后面的大房间里,而停尸房的门就在走道的尽头。
借着走廊顶部还算是透亮的屋顶白炽灯,陆明俊快步的走到停尸房前用双手用力推开了这扇厚重的门。
漆黑的屋子里浸满了消毒水的味道,陆明俊摸索着墙壁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顶灯的开光。
‘咔嚓!’
一瞬间,四四方方的太平间在一阵阵回闪的灯光中清楚地浮现出了轮廓。
陆明俊不自觉地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围着屋子周围的冰尸柜开始找起今天接治的死者的名字。
他手里拿着那个病人档案,档案的姓名栏里写着:雷语堂。
陆明俊仔细看着每一个尸柜上的标签,慢慢寻找着这个雷语堂的名字。他尽可能的让自己不去想一些曾经听大学里的师兄师姐说过的恐怖故事,但是只要他想到此刻在这些冰柜里的一具具死尸还是打了个寒颤……他的脑海里不由地浮现出他曾经接触过每一具尸体的表情和面容。
随着冷汗流淌在自己的眼角,就像一滴泪水浸湿了眼光。好一会功夫,他终于在二排的一栏的柜子标签上找到了雷语堂这个名字。
陆明俊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这个抽屉式的尸柜慢慢地拉了出来——那张在他脑海中飘荡了一整天的脸开始一点点的从夹层中浮现在他的面前:原本青紫瘆人的脸此刻已经呈现出了泥土的颜色,因为尸体僵硬的关系使得死者的头微微地低摆在一旁,方向正对着陆明俊,好似在听他说什么,最让人恐怖的是,鲜红色的血液好似止不住的从尸体的眼睛,耳朵,鼻子,嘴巴里流淌出来,也就这一会的功夫,拉出抽屉的地面就已经浸满了血液。陆明俊忙拿出已经准备好的白手帕盖住了这张脸,然后将尸体推到了屋子的中间。
穿线,缝针,原本早已熟练的技法此刻在陆明俊看来是如此的艰难。好不容易他才将缝尸之前的准备工作做好。
看着面前的尸体,陆明俊忍不住默默低下头,他知道这个人还年轻,尸体手带上的病例条写的年龄是27岁,还有白天就注意到的,这个人是一个没有左手的残疾人。想到这些陆明俊不禁对于这个死者的身世涌起了一丝同情和悲悯。
陆明俊用锋利的手术刀划开了尸体的腹腔,里面的内脏全部都破裂了。才学医几年的陆明俊根本就无法想象这种伤口是如何造成了。他此刻也没有心思去琢磨这件事情,便立刻开始用针缝起内脏上面的创口。
随着一针一针的刺穿,打结,已经被冰冻住的僵硬器官让陆明俊的手开始有些酸疼起来……如果说**的疲倦仅仅只是一种无奈,那么心理的恐惧开始如呼啸着狂风的乌云般袭来。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张七窍流血的面容和伴随着恐惧疑惑的无数疑问:这些伤口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人究竟遭遇了什么?警方有介入吗?有请法医验尸吗?为什么血液现在还会从遗体的面部涌出。
突然,陆明俊的手颤抖了一下,手术针猛地扎在了他的手上,他下意识地丢掉了手里的针,脸上浮现出的恐惧已经埋没了那被针刺后的疼痛。
这个意外的发生是因为陆明俊面前呈现出的一副无比恐怖的画面,他在不经意间斜视了一下——那原本盖在死者头上的手帕不知什么原因已经掉落了,尸体满是血痕的脑袋此刻再次露了出来,而且之前就紧闭的双眼此时此刻竟然睁开了,那瞪得大大的眼球里饱含着哀怨和痛楚……
但是更令人发指的是这具尸体微微上扬的嘴巴——它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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