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宁康元年(5)
面对殷子夕的疑问,谢瑶半天没说出话来。(看最新章节请到:文學樓wenxue6)`乐`文`小说`
来这里探个究竟可以,真要去验证那颗红痣是真是假,他实在是做不出这种事来。哪怕是被引儿骗了,他也认了。
“外面还下着雨,窗户别开得太久。”走过去关了窗又坐回来,谢瑶扶着好友躺下,单单拉了对方的胳膊出来,将手搭在其腕间,摸了摸他的脉象,片刻后才暗自叹了声气,又帮对方掖好了被子。
“怎么?”殷子夕好奇的问了一声,可是心里也清楚自己这脉象一定是不大好的。
谢瑶略懂些医术,虽然算不上精通,却也看得出好友这病已经没办法再治了,现在全凭汤药吊着命。
怎么做得了假?
“子夕。”他坐在榻边,垂眸看向殷子夕那副秀气的相貌,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反倒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娶妻生子?”
以殷子夕的出身,哪怕身子再弱,这个年纪也早该娶妻生子了,可是这些年过去,他身边非但没有妻儿,甚至连个侍妾都没有。听说殷家人也多次想要为他说一门亲事,只不过皆被他回绝了。
“你何时见我与女子亲近过?我这个身子,配了谁都是糟蹋人家。今世算是没这个福气了。”一听是这事,殷子夕就忍不住想笑,“而且,我怎么能与你比?我听宣澄说,你第四个儿子都有八个月大了。”
这话听起来倒是没什么深意,可还是把谢瑶说得一窘。其实他的三子与四子出生的日子只相差了一年,这孩子来得太快,虽然也算是件好事,可是知道这个喜事时,好些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些许揶揄。
殷子夕倒也没再与他在这事上说笑,欣赏够了他的神情,便劝了一句,“该来的总会来。”
命里是你的,无论以何种方式,都会给你。而天定的劫数,也一样都不会少。
谢瑶不知道面前的人是不是又想起了身上重病难治,可是眼看着好友那仍如少年人一般稚气的面庞和神情,他忽然有些后悔这一次贸然的前来。
事实如何重要吗?子夕他已经时日无多了。哪怕他真的隐瞒了一些事情,谢瑶也确信眼前这个人确实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殷子夕。
只有是他的话,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无妨了。
这样的念头算不得公道,可这世上的事,只要摆在了情义面前,都没有真正的公道可言。
“你先歇着,我很快回来。”他站起身,准备回宅子交代侍从先稳住引儿,不能让她离开。
无论真相如何,只要殷子夕没有先开口,他就只当自己从不知道此事。
“小谢。”殷子夕唤了他一声,待他转过身的时候,才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什么……”
“有什么话你还是直接告诉我吧,不然,我若是再也听不到了该怎么办?”
外面的雨势渐渐大了起来,屋子里却静的出奇,两人直直望向彼此,谁也没有再说话。
相识多年,即使已经有段时间没见了,殷子夕还是很了解这个好友的,甚至只要一个眼神,就能看出不寻常来。
被瞧出端倪来算不得什么意外之事,谢瑶深吸了口气,直言道,“原本是有一件难事,可是现在没有了。”
刚刚他问其有没有娶妻生子之意,殷子夕却说自己今世没有这个福气。这话到底是不是真的不重要,真的最好,假的话,也只能说明他不打算提起引儿。而无论事实如何,谢瑶不想再查个究竟了。子夕这病,至多撑不过半月了,他再留引儿半月。半月之后,一切都能见分晓,若子夕临终前想要再见这个从未提过的女子一面,他也不算辜负了这个好友。若对方不提,他也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没有什么事情能大得过生死。
“是吗,那就好。”殷子夕爽快的接受了他的敷衍之语。
多说多错,谢瑶也未再多言,在榻边看着他入睡后,这才转身离去。
一次顺手的搭救,竟然牵扯出这么多的事情来,实非他所愿。可是事已至此,还能如何呢?
撑着伞回到自己府上,一进门,便听婢女说,那位娘子还在想办法脱手上的镯子。
相处几日,两人之间从未有过诸多顾忌,谢瑶直接绕进了房间,然后对着面前的女子说道,“还是我帮你。”
昨日引儿就求他帮过这忙,可是那时他正为殷子夕一事震惊着,直到今天都未帮她取下这镯子。如今再来看去,那镯子戴在引儿的手腕上大小刚好,也算不得紧,而且既然能够戴上,就没有再也取不下来的道理。他试着用手环住那镯子的上下两边,叫引儿尽量将手收紧,紧接着用力一拽,竟顺利的将其取了下来。
也就是在镯子从引儿手腕上离开的一瞬,镯身上突然凭空多出了半根断掉的红线来。谢瑶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可却还没见过如此怪事,正欲开口问一问引儿这是怎么回事,却见引儿死死咬着牙关,似乎在强忍着什么痛苦,而在她刚刚取下了镯子的手腕上也多了一条红痕,再一细看,隐约可以看出那其实是半段埋在血肉上的红线。
“总算是……”她大汗淋漓跌坐在地上,身上虽痛苦,心里却不知有多么高兴。
多少年过去了,总算是摆脱了。
“这到底是?”谢瑶举着那镯子,仍弄不清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扔了吧,扔得越远越好。”引儿没办法为他解释这其中的曲折,只是带着些畏惧看向那镯子,避之如蛇蝎。
发生在这女人身上奇奇怪怪的事情太多了,谢瑶无心计较,正要唤来婢女将镯子扔出去,走进来的人却成了宣澄。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子夕那边如何?”宣澄嘴快又没什么顾忌,当着引儿的面便这样问出了口。
“没事。”谢瑶仅用这两个字敷衍了他,然后又对引儿说道,“再等半月,我和你一起离开这里去建康。”
他没有说理由,可是引儿也隐约猜得出来。她点点头,没有反对。有些事该发生的话一定避不过,怎么也不差这半月。
宣澄虽然没死心,可也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来,于是也转而看向屋里的女子,“最后半个月了,你不打算把没说的那些事说一说吗?”
那段漏洞百出的故事实在是不值得一信,他总觉着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而这隐情自然是有的,只是引儿不敢告诉他罢了。一是说了他们也不会信,二是知道的越多也越危险。
红线断了,那个男人怕是很快就会察觉到此事,她现在只希望自己离开这里之前,那人的身子不足以撑到来寻她。
“您只听我一言,若是将来真的出了什么事,您定要弃下我尽快离开。”她这句劝告,是说给宣澄,也是说给谢瑶。
只可惜这时候,他们谁也不明白这是何意,也从未打算这样做。
是夜,阴雨不断。
宣澄躺在屋子里辗转难眠,到最后实在是睡不着,便坐起了身子朝后院走去。谢瑶独自去了殷宅,直到现在还没回来,他四处乱转能探望的人也只有引儿一个,可是夜深人静孤男寡女,见面总归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当脚步真的停在了那间小院之后,宣澄犹豫了一瞬,还是转过身准备回自己房里睡觉去。
“嗥!”
寂静的夜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嚎叫,听着很像是什么野兽。宣澄的脚步一滞,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雨还在下,可那嚎叫声却越来越清晰。
这里离东山还很远,就算是有什么野兽下山了,也不至于跑到这城里来大声嚎叫。宣澄站在原地听了许久,虽然心知这事是不可能的,冷汗却不知何时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他撑着伞站在院中央,又听了片刻,直到那声响渐渐淹没在雨声之中,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可就在这难得寂静下来的时候,不知哪里吹来的一阵厉风却倏地将院中几间屋子的房门都齐齐撞开。
“小心。”从房间里匆匆跑出的引儿拔高了嗓音喊出这一声,然后快步上前扯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拽到在地。
宣澄从不知一个怀胎八月的女子也能有这样大的力气,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便想扶她站起身,“你小心些,若是动了胎气……”
剩下的话尽皆淹没在响彻天际的野兽嚎叫声中。宣澄只觉得天色突然比刚刚暗了些,抬眼望去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半空中数不清的怪物。
是,怪物。除这两字之外,他竟想不出任何形容来。这些庞然大物似牛非马,明明没有翅膀却能盘旋在半空中,黑压压的一片遮住了月色。
昏暗中,宣澄只觉得身旁的女子似乎是推了他一把,叫他快点走。可是他早已忘了对方今日劝告他的话,心里想着自己身为一个男人,总不能在这种时候丢下一个孕妇先逃开,于是执意留下来护着她。谁知半空中的怪物似乎在眨眼间变的了了一些,而且渐渐的又冒出来一些面目狰狞的人影来,纷纷朝着这小院逼近。
这样的情形下,根本是避无可避。惊惧无措倒是在其次,宣澄始终记着身边还有个弱女子,于是任是处境如何凶险,也仍挡在引儿面前不肯离去。
片刻的寂静之后,“嗥!”,黑暗中突然又传来一声嚎叫。
即便很难看清眼前的景象,宣澄也能差距出是那群怪物齐齐朝着小院中央冲了下来。他本能的以身护住身后的女子,可却在几乎能闻到那些怪物身上的血腥味时被怀中的女子猛地推开。
“啊!!!”哀嚎之声响彻了整个宅院。
谢瑶离了老远就看到宅邸上空不对劲,等他冲进门一路跑回了后院的时候,却见院子中央的宣澄呆呆的跌坐那里,而在他的身侧,躺在地上的引儿身下尽是鲜血。
“引儿?!”这是自相识以来,谢瑶第一次唤她的名字,他手足无措的抱着这个已经气若游丝的女子,正要喊人来帮忙,却被她轻轻扯了下衣袖。
“快…拼着最后一点力气说道,“当日在东山,是我的错,我……我不该求您带我离开。可是……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你,你拿着这东西……离开……他,他不会害……害你的。”
说完最后一个字,她的手终于垂了下去,而那手心里握着的则是一片普普通通的桃叶。
在这府中只有两三个仆从罢了,如今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却也不见有人前来。谢瑶无心去想家中的人到底是怎么了,当看到怀中的女子已经没了气息之后,他狠狠闭了下眼复又睁开,取出引儿手中的桃叶便站起了身。
宣澄还浑浑噩噩的有些不清醒,他走过去之后便揪着对方的衣领将其拽了起来,然后硬是把那片桃叶塞到了对方手里,“拿着。”
察觉到手里多了样东西,宣澄这时才像是回过神来,看看他又看看地上的引儿,“小谢……”
“拿着这个,现在就离开这里。”谢瑶扯着他去牵马。
“小谢,我不能走!”
“我叫你回建康!!!”谢瑶反手便是一拳打在了他脸上,言辞间没有一丝能够质疑的余地,“现在就给我回去。”
他们两人谁也没有言明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一切。
宣澄攥着那片桃叶,硬是被好友推上了马,只是在出府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扯住了缰绳回头望去,“你呢?”
“我没办法走。”
从引儿没了气息那一刻开始,谢瑶便知道自己走不了了,走到天涯海角都无用。总有一个人要背负着这个后果,哪怕他还不清楚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到底会有谁来向他索命,可是他必须彻底保全住宣澄。
“回了建康,你就当从未见过我,无论谁来问你,你都不要说。”狠了狠心,他捡起地上的马鞭用力抽在了马身上,再未给宣澄开口的机会。
雨越下越大,几乎将引儿尸身上的血污都冲了个干净。这场景实在是太像初遇之时,看着宣澄的身影彻底消失,谢瑶顶着风雨回到院中抱起了地上的女子,想要将她送到屋子里去,可是未及转身,便见院门口突然多出了一个身影。
“咚!”殷子夕手中的纸伞掉在地上,响声几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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