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凤奇笑道:“别的职责?杨老弟,言官的权力大得你不可想象,他们可以规谏皇帝,左右言路,弹劾纠察百司百官,巡视按察地方吏治。可以说从中枢到地方的各级衙门,从皇帝到百官,从国家大事到百姓生活,都在言官的监察和言事范围之内。
六科给事中还享有封驳大权,即便是内阁的票拟,皇帝的圣旨,六科给事中如果认为不妥,亦可驳回。”
“这么大的权力?”杨鹤闻言不由大吃一惊。
张凤奇笑道:“是啊,权力很大,不过品级很低,除了都御史等几人品级高一些,监察御史只是正七品,六科的都给事中也是正七品,给事中则是从七品。”
“品级这么低?”杨鹤疑惑道。
张凤奇道:“这叫以小制大,太祖他老人家英明神武,考虑到言官的权力太大,如果品级再高的话,便无法制衡这些人,因此把这些人的品级定的很低。”
杨鹤闻言默默点了点头。
轻轻叹了口气,张凤奇接道:“可惜,现在的言官们立身已经没有以前那样正直了,已经逐渐没了自己的主张,变成党争的工具。
现在东林党,齐党,浙党,楚党麾下各有一批言官,这些人整日互相攻讦,置正事于不顾,朝局可谓乱成一团。现在都成这样了,要是再开放言路,那大明真是有热闹瞧了。”
杨鹤闻言沉思了一会儿,看向张凤奇道:“张兄,我有点糊涂了,听你的意思,好像朝堂之上只有言官才能说话,别的官员难道就不能说话么?”
张凤奇笑道:“当然能说话,但是要看说什么话。汇报本职工作当然没有问题,可要是敢弹劾别人,那就等着被罢官免职吧,若是敢指责皇帝,皇帝直接就会把他拉出去砍了。
就算是内阁辅臣,六部尚书这样的重臣,也不敢胡乱说话。言官,只有言官才有权力弹劾别人,乃至指责皇帝。所以朝堂之上说话的大抵都是言官,我刚才说的那些朋党,手下若无言官,早就被人赶出朝堂了。
我刚才为什么说东林党倡议广开言路遭到其余各党反对,就是因为他们手里的言官人数并不占优,如果放开言路,人人都能说话,那东林党人多势众,其余几党立时便会被他们打压下去。所以说东林党提出放开言路并非出于什么公心,而是出于私心。
不过现在其余几党的日子已经不好过了,现在朝中很多重要的位置都把持在东林党人手中,今年又是京察之年,东林党必会借京察大做文章。”
杨鹤闻言沉吟道:“这些言官置国家大事于不顾,只知党同伐异,朝廷怎么会用这些人做言官?朝廷任用言官难道没有什么标准么?”
张凤奇道:“当然有标准,当初太祖对出任言官的官员是有严格要求的。
首先,必须是国而忘家,忠而忘身。
其次,必须是正派刚直,介直敢言。
第三,必须是学识突出,既通晓朝廷各方政务,又能博涉古今。
第四,必须具备一定的仕途经历,历练稳重。
另外,对言官的年龄出身以及文章词辩等方面的能力也有具体的要求。
只是现在的言官选拔早已不是当年太祖之时,本朝能符合太祖的标准的言官已经寥寥无几了。”
“哦?不知还有哪几人能符合太祖选拔的标准?”杨鹤问道。
张凤奇闻言看了看杨鹤笑道:“怎么,杨兄弟想结识一下这几个人?”
杨鹤笑道:“兄弟怕是结交不上这几个人,只是想了解一下,以免以后有事犯到他们手上。”
张凤奇笑道:“杨兄弟,不是做哥哥的小瞧你,就你现在这个品级,恐怕还惊动不了他们。”
顿了顿,张凤奇接道:“不过你了解一下也好,也许以后机缘巧合就结识了他们。”
说着张凤奇伸手亮出两根手指:“两个人,第一个叫杨涟,东林党人。
杨涟乃万历丁未科进士,初任常熟知县,举全国廉吏第一,进京任户科给事中。
神宗病危之时,杨涟力主太子进宫服侍皇帝。
光宗即位,他极力反对郑贵妃求封皇太后。
光宗病重,他上书力陈光宗过失。
光宗病危之际召见大臣,他虽不属大臣,但亦在召见之列,可谓临危顾命。
光宗驾崩,李选侍居乾清宫挟太子欲把持朝政,他说服朝臣,挺身而出,闯进乾清宫,拥太子即位,并逼李选侍移出乾清宫,安定了朝局。
这人虽然只是一个七品的言官,但秉性刚正,不畏强权,所做之事皆称得上惊天动地。
第二个人叫袁可立,此人是万历乙丑科进士,万历十九年出任苏州府推官,在任平反疑狱,扬贞汰垢,凡有案件,皆刚毅持正,不避权贵,时任知府倚之为左右手。
万历二十二年,袁可立擢升山西道御史,离任之时,吴民箪酒相留,哭送百里。
袁可立任巡城御史之时,时有先帝弄臣仗势杀人,百官皆不敢问,袁可立得闻,毅然将弄臣正法于市。
其时,京中无论皇亲国戚还是朝中重臣,凡有贪纵不法,袁可立均弹劾论处,万民皆呼青天。
后更两度上疏指斥神宗皇帝,神宗皇帝一怒之下将他罢官去职,凡二十六年,直到光宗继位方始起复,任尚宝司司丞。
当今登基以后,擢升为少卿,后迁太仆寺少卿,听说马上要改任通政司左通政。”
“这个袁可立也是东林党么?”杨鹤问道。
张凤奇摇摇头:“袁可立不是东林党人,不过他跟东林党的一些人关系比较好,跟其余几党的一些人关系也不错。不过他持身极正,并不参与党争。
由于这人的官声极佳,朝野之中极有名望,虽然跟各党的人都有来往,不过结交的都是既有学问,人品也好的官员,因此没人攻讦于他。”
杨鹤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点了点头。
虽然杨鹤有些听不懂张凤奇说的年份以及什么科的进士,也不知神宗和光宗是怎么回事儿,甚至连张凤奇说的两人做的一些事都听不大懂,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两人都是不畏强权的清官。
而且可以听出,这两人当年做的事都是天下皆闻,不然的话,张凤奇不可能去了解这两人的底细。
沉吟了一会儿,杨鹤道:“张兄,兄弟对朝廷的架构不是很清楚,你说的什么尚宝司,太仆寺都是做什么的?”
“呵呵,这些司职除了官场上的人知道,寻常人哪里会知晓?不瞒你说,为兄我当年若不是观政数月,也不会知道这些司职是干什么的。”张凤奇笑道。
端起茶杯饮了口茶,张凤奇接道:“尚宝司是掌印的衙门,就是掌管宝玺,符牌,印章的。分内尚宝司和外尚宝司,玺印存放于内尚宝司,也就是宫内,朝廷各部拟发官文需要用玺用印,便由外尚宝司持揭贴入内请玺印,用完玺印,再由内监交还内尚宝司。
太仆寺隶属于兵部,负责全国的马政。
通政司也叫银台,负责出纳帝命,通达下情,关防诸司出入公文,奏报四方臣民建言,申诉冤滞或告不法等事,朝会时负责汇总地方和京官上奏的奏本,有机密事可以不时入奏。通政使还参与国家大政大狱及会推文武大臣等朝廷大事。可以说,通政司是个极为紧要的部门。”
杨鹤轻轻点了点头。
杨鹤自然不是闲的没事去了解明朝的政府架构,杨鹤了解这些东西,是因为他一直没有确定以后的去路,或者说他对明朝并不是很看好,他必须对大明进行细致的了解,这样才能决定以后何去何从。
而要想了解大明,首先要了解大明的政府架构,从而了解大明的制度。
但是明朝不同于现代,对于普通人来说,根本不可能了解朝廷都有哪里职能部门。
今天杨鹤跟张凤奇闲聊,话赶话地谈论到这些东西,可谓机会难得,杨鹤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若是以后单独询问,便显得突兀了。
这次谈话令杨鹤了解到很多以他的职务根本了解不到的东西,比如说党争和言官的职低权重。
虽然张凤奇跟他说的只是一些皮毛,但即便是皮毛,也令杨鹤受益匪浅。
因为了解到这些东西,杨鹤以后就会尽量避免卷入到党争之中,以后遇到言官,不会因为言官职务低微,瞧不起这些人,乃至得罪这些人。
而且在了解到这些事情以后,杨鹤意识到以前他的一些安排可能有些不大妥当,他不应该让黑云鹤为熊廷弼说好话,那样会参合到党争之中。
通过刚才张凤奇说的话,加上他掌握的王化贞的背景来看,王化贞应该是东林党人。
熊廷弼跟王化贞不对付,显然不是东林党人,不然的话,不会遭到那么多人排挤打压。
而以熊廷弼的性格来看,这人应该也有一定的背景,不然的话,就他那个性格作风,就算本事再大,也没人会举荐他任辽东经略。
但是不管熊廷弼属于哪一党,现在党争如此激烈,他肯定无法在熊廷弼和王化贞之间左右逢源,甚至可能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以他现在的实力,是万万不能跟这些党有任何瓜葛的,哪怕沾上一点,很可能都会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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