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就荒凉的世间,又要增添一些杀戮了。
乡阿姐慢慢看向院内,院里的桂花树因为阵阵微风吹拂而飘落了不少花朵,缕缕花香沁人心脾。
八月十五又来临了,本该团聚的日子,不知此刻有多少人在异乡,或者为生活,或者为征战,又或为迎战为逃难。如果天下永远太平,家家在欢声笑语的日子里团聚,无分离无痛心无哭泣……
乡阿姐嗅着院内的桂花香,又嘴馋想吃祖母做的桂花糕了,祖母的手艺十分令人惊叹,五十八岁了身子还是那么硬朗。
每年桂花盛开的时侯就是她出现的时候,她孤身一人在不远处盯着桂花树,悄无声息地站在那儿,又不知不觉地离开,不知那天看见的也是她吗?
十六年来,乡阿姐都和家人住在鄣吴村,父亲吴辛甲就是他的启蒙老师。在他六岁时,父亲将他破蒙,小乡阿姐经常睁大眼睛对什么都感兴趣;七八岁时便入溪南的吴氏家塾“溪南静室”读书,溪南静室自两百多年前创办以来便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但凡吴氏后人,无论什么身份,富贵与否都可来溪南静室读书,以表示对吴氏的尊敬;乡阿姐十二三岁时还随父亲下田劳动,插秧等,闲时喜戏牧牛于村头的柳树下。
安吉县鄣吴村四周环山环水,有苍猫石,有很多金黄的大葫芦紫藤大白菜南瓜,山上的好风景好水好人家,还有他的家熟老师,虽然曾经用戒尺惩罚过他,但他的心里却心甘情愿。
丝丝流言传入县里,再到村里,说浙江以南已经立起了战旗号称“太平军”。不知这太平军真的能带来太平吗?安吉南边已传来骚乱,已经有人踏上了逃难艰程……
“乡阿姐。”吴辛甲没有任何表情地说。
“爹?”看来爹并没有带回什么好消息。
“今年的乡试取消了。”他低着头,不看乡阿姐的眼睛。
“因因为战乱?”
“是,听说现在已经打起来了,大江南北一律取消,不知再过多久战乱就要波及鄣吴村了,哎!”如今不仅不能考取功名,就连这安居乐业的家也……
“爹。”父亲愁眉苦脸的,乡阿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到那时战乱真的来了,应该也只能跟着逃难去了。
往后的日子乡阿姐依旧在家中读诗书看八股,偶尔刻刻章。当父亲从地里回来时,乡阿姐立马跑过去围着父亲转,问东问西,只要他有疑惑的地方他都问。在他眼里父亲就像一棵万能的大树,不仅能遮风挡雨,还非常有才华。父亲九年前中了举人,在安吉县本有“截取知县”的官职,钦加同知衔,但因为他素性淡泊,不慕名利,竟至避而不仕,一直赋闲在家,以耕读为生。因为父亲不屑敛财,家境相对来说,十分清贫。父亲不仅性喜吟咏,而且还嗜了金石之学,特别是后者,乡阿姐的刻章本领就是从父亲那里学来的。当一个人爱上一件事情时,长时间不做就会手痒,乡阿姐情不自禁地又继续刻章。
一个寻常的下午,家里迎来了一个常客,聊的却是不寻常足以影响乡阿姐一辈子的事情,也许他还不知道这件事已经缠上了他的脚腕,慢慢地越缠越多,直到……
“还得拜托子翰娘亲了。”母亲万氏含笑看着眼前的女人。
“这都乡里乡亲,我会好好为乡阿姐寻个好亲事的。”子翰娘亲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挂起一条弧线笑呵呵地说。
“这孩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真是令人堪忧,不似你家子翰外向活泼!”万氏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乡阿姐这性格像谁,自己还是吴辛甲!
“那个浑小子成天就知道玩,村里什么没被他摸过,我一天到晚提心吊胆生怕他给我闯祸!”两个母亲就这样互相倾诉苦水。
“子翰娘亲喝点茶水,这是刚泡的六安瓜片。”又宽又长的叶片在高温下显得软绵绵,随着瓷杯和水流随意摆动,茶香绵绵溢出,白色的茶汤让人顿时觉得心情舒畅不少。
“我记得北边的十灶村有个章氏小女儿今年十五,马上就要十六了。人长得可爱至极温婉可人,乌黑的长发像蚕丝一样柔软,一直拖到腰间,这姑娘可真是楚楚动人!”子翰娘亲一个劲的感叹让万氏和吴辛甲倒吸一口凉气。
“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可能看上我家乡阿姐啊?”吴辛甲一拍大腿,一张囧脸摆着。
“嗯……我去打探打探再说。”子翰娘语气弱弱的,不敢打保票。
往后,二老每日坐在椅子上等待子翰娘亲的消息,这似乎比太平军有没有到达鄣吴村还要重要!
一个寻常的午后,子翰娘亲微胖发圆的身体迅速跑进吴宅,并大声喊道:“乡阿姐爹娘!”
“轰隆隆!”乡阿姐感觉整个阁楼都在晃动。
“子翰娘亲喊我爹娘做甚?”原本寂静的家一下子像在经历剧烈地震,乡阿姐出于好奇也蹑手蹑脚地走到阁楼楼梯边偷听他们的对话。
“哎呦,子翰娘亲这是怎么了?快坐,快坐!”万氏赶紧提壶给她倒了一杯水,为她解解渴压压惊。
“这这是怎么了?”吴辛甲看着她上气不接下气,抑不知是祸还是福……
“同意啦,同意啦!”子翰娘亲咧着嘴笑着,大声宣告这个好消息,二老愣了半秒立马睁大双眼。
“真的啊?”乡阿姐瞄到爹娘喜出望外的表情,脸颊似晚霞般红晕,更是疑惑到底是个什么事?
“章家决定这俩天就把小女儿送过来。”
“怎么这么快?可为何要将女儿送过来?可有说彩礼多少?”万氏最担心彩礼这个问题,因为以吴家现在的状况极有可能拿不出来……
“不用,”子翰娘亲的话牵动着万氏的心,“章家怕战乱突然袭击,到时各家逃难再分散,这对新人也难重逢,到时闺女又不好安排人家,就想不如现在送到夫家好有个照应!”
“还是章家考虑的周到,但咱们也不能真的不给彩礼。”吴辛甲皱着眉头看向万氏,希望她能理解自己的心。
“嗯。”万氏轻轻点了点头,多年的夫妻还是有些默契的。
“什么?爹娘想要干什么?为我谋亲事?”乡阿姐僵硬地咽了口口水,不安地转动眼球。
“我们收拾收拾,到时候麻烦子翰娘亲你带我们一起去章家,和亲家说说话,再把那孩子接回来。”万氏笑着把手搭在她手背上轻声说,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算放下了。
“什么时候我家子翰也能了了我的这桩心事呀?”
“子翰娘亲,你放心,会有的。”
“这又恰逢打仗,这会儿是不好再找了,还是你家乡阿姐幸运啊,章家要求也不高,通情达理,其实也是在替小闺女着想。”子翰娘亲低下眼睑说道。
“是呀,这孩子年近十六,马上就是出闺的时候了,可这会却打仗,又不知道要打几年,就不能太平盛世吗?”
“你们俩得明天就去,章家最近好像在打包包袱,近日就要出远门。”
“好,子翰娘亲,留下一块吃了晚膳再回去吧!”
楼梯上的乡阿姐一直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越来越紧张,看着白壁嘴里念叨着:“章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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